第20章 同桌
第20章 同桌
伏城等到中午11點, 10點給師哥發過微信,好半天不見回複。再等不行了,他要開工。
今天不噴火, 跳水上樁。可相較之下伏城更喜歡噴火球, 不喜歡水上跳。
獅子噴火是獅行的一門技術, 只要熟練掌握,憑借個人豐富經驗完全能夠勝任。比起南獅吐火,變臉戲或雜技表演中的噴火更危險,因為獅行的導.火索在固定位置, 戲曲雜技的導.火線可能緊挨嘴巴,危險距離更近。
獅吐火, 難點在掌控風向, 只要風不突然轉向,煤油吐盡,火不會反撲到人臉上, 不會被吸進肺裏。可導.火索在嘴邊,除了風向更容易燙傷,甚至炸火。
水上樁不是個人技能,需要配合。這兩年伏城不接跳水樁。
獅頭和南獅服還是上周那一批,伏城吸取教訓先搶了一條黑束帶, 繞着褲腰牢牢實實捆上, 誰也別想拽掉自己的褲子。
再去找搭檔,上回的猛漢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瘦高個。
正常,估計猛漢嫌賺錢少,跑了。問題是伏城擔心這個瘦高個舉不起來自己。
“先說好,我知道自己比別人沉, 所以你不用把我舉上頭。”伏城指着水上樁,“樁子都分好了,兩個兩個跳一下,中間大跨度的那個,我躍一下,你比我高點兒,能跳過去吧?”
瘦高個特自信。“能,只要不舉你就行。”
“那行,按照最基礎的那幾個套路來,慢一點也行。”伏城怕摔但是不說,“你鉗腰的時候輕點,別用手勁兒,用腰帶我。”
“你就放心吧,走走走,準備去。”瘦高個拍拍他,“第一次見這麽高的獅子頭,你怎麽不舞獅尾啊?”
伏城給右腕打繃帶,直勾勾地看着湖面。“因為老子寧為雞頭不為鳳尾蝦。”
瘦高個頓時無語。
正午12點,湖岸坐滿前來戲水的游客,獅鼓隊先敲了一陣熱場子,4頭南獅齊齊入場,其中一頭比旁邊高大威猛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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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水源。獅頭高舉,短短幾分鐘伏城已經出了大汗。室外溫度35度,獅頭內部更熱,還憋氣。所以自己從小剃圓寸,又涼快又好洗。
水上樁分兩路,4頭獅分開上樁,伏城走左路,心情比上周好一些。瘦高個雖然沒有那麽壯實,可經驗豐富,也不駝峰背,明顯是練過幾年的內行。
“小兄弟,樁上你悠着點,我覺得你太虎了。”瘦高個踩上樁,“我覺出你能耐了,但悠着點。”
“知道。”伏城一直是收斂的,手上力道憋了太久,都快忘了全力以赴是什麽感覺。獅尾配合還算踩點,兩人在樁上連續飛躍也不成問題,漸漸地,伏城就把步子邁大了。
面前是需要推進才能跳過去的距離,獅頭經常需要獅尾給一把助力。伏城踩着锵锵锵的點子往前飛,正肆意快活,忘了身後的人不是師哥。
頭尾是一體,前面太快後面必然跟不上。水上樁忌諱的不是快,而是猶豫。一猶豫,獅頭飛過去了,獅尾還沒動,可雙手還鉗在前面腰上,一把給伏城薅了回來。
這樣一薅,伏城本來計算好的跨度只飛一半,直挺挺掉進湖裏。
水聲挺大,伏城掉進去第一反應是好涼快。水面沒過眼睛,人沉下去,鼓聲瞬間降低一半音量,世界安靜了。再浮上來喘氣,世界還是那麽喧鬧,沒有因為一個獅子頭的落水起丁點變化。
樁子安裝在湖心位置,中心水深1米8,越往岸邊越淺。掉下來上不去,伏城只好劃水靠岸,水位從沒過眼睛變成淹過肩膀,最後到了腰。
他半身狼狽站在水裏,看到了一張心心念念的臉,穿白T恤,劉海碎發掃眉,雙眼皮內窄外深,同樣站在及腰深的水中。
“師哥!”伏城開心笑了,撥開阻力急速靠岸,“早知道你來我就好好表演了,我平常不往下掉,老子能得很……”
蔣白忍住頭疼一把将人抱住,又松了手。
伏城滿臉是水,褲子發沉。“師哥?你……你怎麽也在水裏呢?”
“太熱了。”蔣白心率差些不齊,咬了咬牙,“水裏涼快。”
掉樁,這算工作中的最大失誤。自己沒完成的活兒只能交給別人,工錢估計也要減半。伏城陪師哥從水裏出來,在岸邊抖褲子。
水上樂園小孩子居多,幾個穿好泳褲的男孩在旁邊蹦跶,手裏拿着大號水槍打水仗。“摔咯!摔咯!摔個大屁墩兒!”
“你們瞧他剛才……哈哈哈。”
“噗通一聲!噗通一聲!笑死我了。”
伏城繼續抖褲子,像沒聽見。他不怕水,但是特別不喜歡渾身弄濕。南獅褲有須子,纏上水草綠瑩瑩一片。
“那個。”蔣白卻說話了,“是你師哥?”
“啊?”伏城順他看的方向找過去,“那個瘦高個?怎麽可能!是我臨時的搭子。要是我師哥在……師哥在,這幾個樁子算個屁,才不掉水裏。就算掉了師哥也救我,寧願不撈獅頭也要撈我。”
蔣白脫了T恤擰出一把水,交給伏城。“幫我拿。”
伏城卻看他腳面:“師哥你球鞋都濕了,要不我們……師哥你去哪兒啊?”他追了幾步,見師哥去找那幾個男孩,一把一搶收了他們的大水槍。
掄着扔進湖水裏。
濺起水花來,水槍沉下去又浮上來,飄得越來越遠。
媽個雞,師哥臂力可以啊,扔這麽遠。伏城又開始饞師哥身子了,這樣的手臂力量一定不會摔了自己,抱起來剛剛好。
蔣白任憑小孩哭鬧,不管不顧往回走,撿起雙肩包斜背,一句話沒說。烈日下兩個濕漉漉的影子,兩排濕漉漉的腳印。他撿的貓就這麽跟着他,沒問他要去哪兒,也沒問什麽時候停下。
“師哥,咱們在太陽底下晾晾衣服吧,我襪子濕了,難受。”伏城挑一個地方,一邊脫鞋一邊坐,“一會兒我去找老板結賬。”
蔣白不想在這停留,可自己的T恤已經被伏城抻平,只好一起坐在草坪上。“你結賬多少錢?”
“250塊,今天掉下來肯定要扣錢。”伏城擰襪子,“師哥你脫不脫?我給你襪子一起擰了。”
兩只濕腳在面前晃悠,腳背弓弓的,腳窩底兩根血管往小腿爬,襪子一如既往洗不幹淨,灰不溜秋。蔣白才不看:“不用,我不是你師哥。”
“師哥你中午吃飯沒有?”附近沒人,伏城把南獅褲也脫了,四腳八叉躺在太陽底下晾肚皮,“沒吃的話,我請你吃吧。”
餘光裏是鎖骨釘、小梨渦和一條紅色平角底褲,蔣白差點跑出8米遠。“你脫這麽幹淨幹什麽!”
“濕着難受,特別是南獅褲,亮片和羊毛全糊在腿上,我怕我起疹子。”伏城巨高興,雖然師哥一來就看見自己出洋相,但還是高興。
蔣白看着他翻肚皮,肚臍像盛了一淺灘水。“起疹子你還穿紅內褲?”
“紅色辟邪啊。”伏城認真得不能再認真,“而且喜慶。幹我們獅行都比較信這個。就是……有時候容易掉色,屁股染上一點。”
光線正好,這裏又有樹擋着,旁邊有師哥。伏城開始飄了,褲子、束腰帶、襪子、鞋全部碼好,大字型趴下,烤屁股。
草地不軟不硬,伏城側頭偷看。“我以為師哥你不來呢……”
“我可沒想來,路過。”蔣白撿起自己衣服,半濕那面扔在伏城屁股上,遮住兩個深凹的腰窩。
伏城滿鼻青草香,好像有人跨在自己身上,兩只白球鞋一左一右停在腰兩側,人影剛好遮住自己身體。
“師哥你幹什麽……”伏城往上看,聲音越說越小,意識到自己太飄所以露了餡。
蔣白兩手扶兩膝,彎着腰細細數着。後背全是鞭痕,錯落交織打滿了肩胛骨,泡過水微微發紅。50道,不多不少。
“誰打你了?”蔣白伸手。
“沒誰。”伏城想起來,後頸皮被捏住又起不來了,“我說我說我說,是我師叔。”
“為什麽打你?”蔣白手往下滑,停在傷痕旁邊。
伏城打了個激靈,都酥了。“因為我在正山動手打架。這是伏家班的班規,師叔是為我好。他總說會武術不能太好鬥,否則容易傷着自己。不疼,完全不疼,我了解我師叔,他肯定偷偷幫我上過藥。就是……看着吓人。”
蔣白停了一下,還是碰了。不知道是什麽東西打的,比鞭子粗。傷痕通直,說明那東西是硬的,但是又不像棍子。
主要集中在後背上半部,避開了腰。
突然一陣頭疼,好像50道全抽在自己大腦皮層裏。蔣白捂住左眼。
“師哥你怎麽了?”伏城趴着問。師哥沒回答,翻身躺下和自己相距1米,閉着眼像是在休息。于是伏城也閉上眼,一個赤膊,一個幾乎全脫光,并排躺在草坪上曬太陽。
快要睡着了,伏城聽旁邊有翻書包聲,睜眼是兩個洗好的水蜜桃。“謝謝師哥,我剛好渴了呢。”他抓起就咬,“甜,和我小時候吃過的桃子一樣甜。師哥你在哪裏買的?”
蔣白看了看包底,還靜靜躺着一盒青梅。“我家樓下,随便一個水果攤就有。你吃東西安靜點。”
“我吃東西挺安靜的……”伏城一口一口啃桃子,時不時扔給圍過來要食的鴿子一口。
可能是心情太過放松,光線又足夠溫暖,伏城吃完桃開始犯困,迷迷糊糊睡着了。睡醒之後師哥還在,在看手機,表情比剛才輕松許多。
“師哥你看什麽呢?我也看……”伏城爬起來,紅內褲曬幹了。
蔣白退出貓片相冊:“沒看什麽,随便拍幾張風景照。你要去結工資了?”
“嗯。”伏城蹬腿穿襪子,運動襪扯到小腿高,“結完工資我就有錢充飯卡了。”
“那你去結吧。”蔣白也把衣服穿好,“我回家了,你記得早點等班車,返校別遲到。”
把人送回獅隊蔣白往回趕,一路沒想好怎麽解釋。只好在樓下抽煙,等校車還有半小時到站才沖上樓。付雨一家已經離開,爸媽只是責怪幾句,說下次不許這麽沒禮貌。
嗯嗯答應着,蔣白換校服、拿課本和作業,又從付雨帶來的一箱桃裏挑大的,狂奔下樓。
校車上,付雨是一副想要掐死自己的表情。
還是固定時間到校,蔣白慣例先送人再回班,等待羅強點名。教室座位一個接一個坐上人,連徐駿都來了,可是還差一個41號。
手指插進土壤,蔣白摸了好久都沒判斷出是否要澆水。
到底要不要澆水?蔣白看看表。
今天不澆水明天會不會幹死了?蔣白又看看表。
半小時後,班級前門終于被人一腳踹開,伏城瘸着走進來,單手拎塑料袋。
“怎麽回事?”羅強問。
“睡過了,沒趕上校車。”伏城進屋就找師哥,和班主任解釋完,當着全班的面朝第六組走過去。
蔣白拿着英語書,研究書裏的中文。他還是摔了,從那麽高的樁子摔到水裏,腳踝可能扭了一下。
伏城還往前走,右腳踝腫了一個包,扶着別人的課桌朝第六組最後一個走。
蔣白握緊了書。
徐駿默默轉過臉,炮仗炸油田,今天可能是大結局。全班都開始捏汗,包括班主任羅強。徐駿就是因為坐同桌挨揍,這位置一直空到現在。
走到第六組最後,伏城慢慢抽出第五組最後一張課椅,輕輕坐下了。這個位置本來就是自己的,坐回來,理所應當。
“師哥,我想和你坐同桌。”伏城趴在桌上,眼睛澄亮。
蔣白還在看書,試圖把英文課本裏的中文背下來。
“你不轟我走,我就坐這裏了啊。”伏城小聲說。旁邊還是沒動靜,他打開塑料袋的蝴蝶結,把一包邱離給的零食塞過去。
“賄賂你,以後老子就坐你旁邊,這位子不許別人坐。我這種性格最适合當同桌。”伏城還是趴着,桌底下膝蓋撞桌腿,“行不行?我不走了啊。”
蔣白翻開一篇新課文,研究數字怎麽寫。“坐就坐,話別太多。”
伏城放心了,踏踏實實趴好,看着師哥側臉吃零食。
全班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