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醉勾魂

棋課進行得很順利,沈硯青畢竟不是那專職的先生,講起課來并不走套路,反倒引經據典頗為生動。孩子們很喜歡,一堂課下來意猶未盡,少不得這個那個的又站起來提問一番。沈硯青亦甚為耐心,對此一一給予解答,等到課業結束都已是日暮時分。

孟安國很是贊賞道:“想不到硯青賢弟竟然這般才學,看童子們一個個聽得聚精會神,不枉本官一番辛苦安排,呵哈哈。”

沈硯青可不敢妄自邀功,只謙恭地拱手笑:“哪裏哪裏,晚輩怎可與老夫子相比,不過多蒙孟大人擡愛罷了。”

時下年輕俊傑多自恃高冷,少有這般謹慎禮賢之人。孟安國心中越發欣賞,因見天色已晚,童子們三五陸續被大人們領回家,便又道:“終歸還是拜托了賢弟。不如今夜同去為兄府上小飲幾杯,也算是犒勞你一番辛苦。你嫂子那日聽說弟妹亦是南邊之人,很是惦記得緊吶。”

“謝大人美意。只不過區區一樁課業,怎好前去叨擾嫂夫人。”沈硯青因心中有事,又不好直言推卻,只是含糊其辭着。

正措辭間,魏五端着個食盒子颠颠走過來:“少爺,少奶奶托人送來的補湯,說是在家中等您回家用飯呢。”

呵,來的真是時候。沈硯青心中暗諷,便對着魏五低聲責怪道:“胡鬧,我與孟大人正在議事,豈容她一個婦人家家攪擾。”

話雖如是說,清隽面龐上卻生出一絲躊躇。

孟安國笑呵呵看着,卻并不愠腦。他是最為懼內的,平日裏亦将“重視妻兒”當做是人品的一大項考則。只當沈硯青與自己一樣心疼嬌妻,便順水推舟道:“罷罷,既是新娘子在家中等着,為兄也不好做那掃興的惡人。改日再約便是。”

沈硯青俊眉微挑,那躊躇立時化作一抹感激釋然,連忙雙手拱拳致歉道:“謝孟兄體諒。那日回去,按着兄臺指教,只對她溫言好語,不想近日越發拿嬌起來,輕易違逆不得。”

說着,只是嘆氣。

看得孟安國越發大笑,大掌拍着沈硯青的肩膀:“呵呵哈,想不到硯青賢弟亦是一根直腸!…我那日只教了你一半,所謂軟硬兼施,平日裏順她是對,關鍵時刻還須拿出爺兒們的威風……咳,你懂的。不怕她不對你言聽計從。”

那末了的“你懂的”三個字很是加重了語氣,一邊說一邊沖沈硯青眨了眨眼睛。

魏五想起家中嬌滴滴的小翠,情不自禁地笑嘻嘻點頭:“我懂我懂。”

個見色忘義的奴才,幾時許你又自作多情?

沈硯青冷冰冰掃了魏五一眼,勾唇笑道:“呵呵,難得孟兄如此豁達直爽,硯青又得兄臺一番指教則個……前日兄臺着人來請,偏她水土不服,只在家中躺卧。待過上兩日天氣再好一些,不如兩廂裏約去郊外馬場賞玩,那裏冬日雪山皚皚,空氣清新,風景最是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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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馬場根底甚深,孟安國早有前去打探之意,當下口中連道:“甚好甚好,那便如此一言為定。”

二人各自告辭離開。

“爺,怎生的想起去馬場賞雪了?”魏五打馬拉車,有些不明所以。

二少爺自十四歲上在馬場墜入冰湖後,這些年可從未再觸及過那裏半步,今日怎麽忽然的生出念想?

蝕骨的冰寒與絕望好似一瞬間又要從腳底迅速翻湧上來,沈硯青垂下的掌心暗暗握緊……那些被奪去的,他要把它們一步步地再要回來。

只是逼自己面不改色:“孟夫人是南邊人士,只怕不曾經歷過北面的雪山跑馬,去一去倒也是新鮮得緊。”

嘿嘿~又嘴硬。

魏五卻只當少爺口是心非,心裏頭暗自欣喜自家主子對少奶奶的轉變,嘴上便道:“少爺,那補湯可是少奶奶親自包了兩個時辰吶,少爺趕緊趁熱吃了則個~!回頭少奶奶還在家裏等着您用飯呢。”

說着扯了缰繩,準備往沈宅方向趕去。

沈硯青的笑容卻一瞬肅冷下來,兩道清峻眉峰微凝,只沉聲命令道:“轉個方向,去紅街。”

……!

魏五這才想起晌午在老太太院裏的一幕,心裏不由咯噔打了個顫:“诶……這大晚上的不回家吃飯,去、去那條花街暗窯子裏做什麽?”

不情不願。

然而他越是如此,沈硯青的心中便越發對那個女人生出冷意。

當下再不言語,亦不去看身邊精致的紅木食盒,只漠然垂下一面黑色刺金邊薄棉車簾子。

“駕——”魏五只得惴惴不安地望紅街方向打馬行去。

……*……*……

冬日的天色暗得早,酉時初至,四方小城內已然一片燈火闌珊。那長街上霓虹錯錯,氤氲紅粉,你來我往間盡是軟-肉-相貼,正是人間銷魂的大好光景。

一輛青黑馬車在人堆裏默默慢行,雖行得低調,然而那車簾右下角的“沈”字印卻沒能夠逃過姑娘們精明的眼睛。

沈家可是大主顧吶。一個管家都抵得過一個老爺。

都不肯讓魏五輕松趟過去。

才走到一個門口,便紛湧而來一群花的綠的拉拉拽拽:“哎喲,爺啊~,爺來都來了還走什麽吶~”

“就是嘛,進來消消火呀爺~~”

“喲,車裏頭還坐着一個俊公子吶!…好冷的面相,怎生得坐着輪椅?……罷了罷了,就沖您這張臉兒,奴就是跪着給您舔也心甘情願了!”

那二十上下的姐兒一把掀開了簾子,見裏頭端端而坐着一名冷峻男兒,着一襲靛藍色鑲狐毛修身長袍,那清奇的臉龐上噙一抹似笑非笑,分明冷蔑地把人看至卑微,卻偏生勾着你對他臣服,勾着你想要被他痛、被他愛,怎麽着都認了、願了……

莫不是那沈家幽隐的癱子二爺?……天也,竟然是這般人物!

訝然得那姐兒半天合不攏嘴——咳咳,胸脯兒猛将将挺起來,指尖勾開一片香-酥,遮呀掩呀,嘤呀吖呀,定了心要把他勾到自個兒床上去。

“……呵。”沈硯青卻只是好整以暇地回望她表演。

望得那姐兒渾身沒來由漸漸生冷,妖嬌的動作都擺得不自然了,左也僵硬作怪,右也似可笑小醜,末了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咬牙垂下簾子。

“哼,還是沈三爺好哄!”

扭着屁股忿忿然地搖擺回去。

“狗-日的,膩歪死人!還是少爺您手段夠狠!”魏五頓時長呼出一口氣。最怕就是這一群莺莺嬌嬌,每回來一趟這條紅街,都得廢去自個半條性命。

前方攏着一群人,正中站一名十八-九歲的華服公子,只見衣裳淩亂、發髻垂散,一邊顫巍巍褪着鞋子,一邊望樓上醉醺醺亂罵:“個不長毛的老禿驢,宮裏頭的又怎麽了?本公子看上的姑娘,憑、憑什麽要讓給你弄?”

左邊的虎頭棉靴脫下來,“咚”一聲砸到天香樓二層的窗口。

窗門卻緊閉,裏頭的人物只是不聞不問。

那公子又覺得不爽利,把右邊的靴子又脫下來:“弄、弄……你弄得了麽你弄?”

“咚”一聲。

自己卻醉得癱倒在地上,扭扭歪歪地站不起來。

“哧哈哈——”把一衆看客笑得前翻後仰。

“迂——!爺,三少爺在前面打滾吶!”魏五扯住缰繩,語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

沈硯青聞言從沉思中恍然回神,伸手拉開簾子,見那人群中打滾的果然是三弟硯邵,清隽眉峰不由深凝起來。

“讓那幾個奴才把他擡起來,送到祠堂裏關他兩日!”

“得令。”魏五一躍跳下馬車,大步将将向幾個伺候的小厮走去。

那小厮們正不知如何是好呢,見魏五來,連忙痛哭流涕地跑過來求助:“哎喲魏五哥,可算遇見了!你瞅着我們少爺這可咋整吶,愣是看上那南邊的丫頭不肯走了。那丫頭是人公公點名要去伺候的,咱哪能和宮裏頭的搶姐兒不是?再鬧下去,得罪可就大喽!”

“二少爺吩咐,只管擡起來,祠堂裏關他兩日再說!”瞅着地上那個終日花天酒地的俊美少年,魏五嫌惡地皺起眉頭。

都是沈家的種,怎生得其他幾個少爺就那般端良純正,獨獨他一個敗家子?

只怪大夫人沒底線的寵溺!

沈硯邵卻哪裏肯走,因曉得自個二哥也在場,便非要衆人擡自己過去評評理。

“二哥,你說…你說,凡事都得講個先來後到,三、三弟我這廂錢都付過了,憑、憑什麽白白讓與他一個不長毛的死老公?”

一邊說,一邊兒指着天香樓的二層窗戶。

沈硯青順着方向冷眉一掃,勾唇笑道:“八歲上就随着一群狐朋狗友出來鬼混,怎樣的女人你沒見過,何須勞動成這般?”

“呸。那是你不曉得……那、那南邊來的小丫頭片子不、不一樣,嫩着呢……一掐一包水兒……”沈硯邵駁斥着,一雙晶亮的桃花眸子裏盡是遐想翩翩。

明明與鸾枝毫無關系,沈硯青卻還是情不自禁浮現出浴盆邊女人裙下的那片蓮-花-美-地。

那少-女-白而嬌-潤的臀-瓣,撫在他掌心可不似水兒一般豐-盈無骨?

聽不得這話從旁人的口中說中,就好似被偷觑了那獨屬于他的風景。

即便自己不喜歡她,也不容将她讓給別人。

沈硯青臉色一沉,沖小厮們揮了揮手:“醉得不清,只管擡走便是。”

曉得三少爺一貫最是敬畏二爺,一衆的小厮們也不敢怠慢,只是不管不顧地将沈硯邵雙手雙腳一綁,鯉魚一般扭擰着往旁的馬車上擡去。

沈硯邵卻哪裏肯輕易降服,嘴上依舊醉醺醺嚷嚷:“二、二哥你聽我好好講——,那、那南邊的妞兒味道真的不一樣!你是沒嘗過不曉得!連祈裕表哥都中了招兒,為什麽獨獨就老子不行!……昨日爺、爺明明見他馬車裏藏着一個更俏的妞兒,又是揉又是捏的,還看了好一場春宮戲吶,不然你當我今日為何偏偏也點了一個……”

厚重車簾子一垂,少年的聲音漸漸走遠。

魏五瞅着主子陰郁不明的臉色,連舌頭都不知道如何講話了:“爺……唉,爺您聽他胡說做什麽?少、少奶奶昨天是奴才一路接回去的,可沒遇見表少爺!”

哼,又揉又捏,春宮戲兒麽?……竟是遠不止那塗腳兒一出。

沈硯青聞言,精致薄唇微一上挑,戲谑道:“我方才可有問起她嚒?你無端解釋一番做什麽?”

“啪——”魏五這才恍然自己失言,恨得伸手掌了自己一嘴巴。

曉得什麽都瞞不過自家主子,只得惴惴坦白了真話:“反正不是您想的那樣……少奶奶今個早上起來,還問我你喜歡不喜歡她衣裳的顏色。我瞅着她是真心想和您過日子了……表少爺不仗義,您、您回去可別為難少奶奶。”

“哦,我可有說過要罰她嚒?你這樣緊張做甚麽。”沈硯青促狹勾唇,骨節分明的手指挑下車簾,墨黑車廂內傳出低沉的嗓音:“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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