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揭穿
林岫在坐在椅子上,清曉合衣躺下,二人徹夜未眠。
天色從墨黑淡為鴉青,又從鴉青退成了黛藍。清曉從未如此清醒過,清醒得聽到沉寂的黎明似有鳥鳴,長短交替,一聲接着一聲,劃破天際。
身後他腳步聲響起,止步床前。
“你睡了嗎?”
……
“我出去一趟。”
“不必請示我。”清曉背對着他應。
他不從來都是想走便走嗎。
身後靜默許久,清曉忍不住回首,人早已不見了。
她坐在床邊深嘆了口氣。
前世的她,匆忙且獨立,沒什麽可以牽絆她的心,自己便是生活的中軸。往來之人,不過都是匆匆過客。
他不也一樣嗎?何必因這種人抑郁難安,何苦将時間無意義地浪費掉,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她去做,有更重要的人待她去珍惜。
清曉打起精神,對着鏡子中的自己微笑,穿了外衫去喚巧笙。
就在她手觸門的剎那,心驟然一緊。
放下,好似真沒那麽容易……
宋姨娘折騰了一夜,父親始終守在她身邊。看來這一次她是鐵定要咬上自己,連合作的林岫都想一起拉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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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等了,清曉在房裏彷徨踱步。
如今她手裏的證據足以證明自己被害,可問題是,這些證據指向的都是竹桃。若她一口咬定是她自己所為,不肯指認姨娘,那線索便斷了。到頭來姨娘在父親耳邊吹吹風,自己又成了那個搬弄是非之人。
确實傷腦筋……
清曉坐在床邊,望着對面的椅子發呆,恍惚間好似看到林岫坐在那對她笑
她猛然回神,閉上眼睛。然眼前一黑,又見他欺來,唇上的感覺愈漸清晰,急得她幹脆躺在了床上。
完全沒辦法靜下心來。滿腦子都是昨晚那幕,他一襲黑衣,如夜魅惑,把自己扣在懷裏……
黑衣。
清曉驀地起身。
昨晚在角門見到的身影,分明是青色的!
所以宋姨娘約的不是林岫,而另有其人,還是個男人。
一條線索漸漸清晰。此刻,巧笙進來了。
“小姐,老爺喚你!”
“何事?”
“宋姨娘的孩子,沒了!”
……
偏院,正房明室。
早到的言氏一見女兒,便攬進懷裏,安慰哄道:“沒事,別怕,有娘在。”
清曉勉強笑了笑。
稍間裏,宋姨娘聽聞清曉來了。“哇”地嚎啕起來,一聲聲地喊着“冤”喊着“恨”喊着“老爺為我做主。”阮知縣柔聲相勸,才漸漸緩和。
聽聞她不僅孩子沒了,怕是日後也再難有孕。
真是自作孽……
清曉喟嘆,然父親一出稍間,便指着她劈頭喝道:“你可知罪!”
公堂上的架勢都拿了出來,看來他是真怒了。
清曉舒出了口氣,平靜道:“我沒錯。姨娘孩子沒了,怨不得我。”
“若非你推母親落水,孩子怎會沒!”房裏,清妤喊了一聲。
“落水和小産有沒有關我不清楚,但落水絕不是我推的,是她自己跳進去的!”
“她不要命了嗎!豈會有人害自己的孩子!”
“于某人而言,有些事比孩子更重要!”清曉冷道。
“孽障!”阮知縣怒吼,伸手便要打她。言氏急切,護住了女兒。這一巴掌,不偏不倚正落言氏臉上,她左頰登時紅痕顯現。阮知縣大驚,看着憤怒的妻子,眼神慌了。
多年的情分,随着這一巴掌煙消雲散。
清曉駭然,疼惜地摸着母親的臉,心裏這團火壓不住了,回首瞪着父親。阮知縣一時悔色盡顯,卻又欲言而止。
“阮伯麟,除非你今日休了我,不然休想動清曉一下!”
“你!慈母多敗兒!你看看她都做了什麽!”父親朝着母親怨道。
“我做了什麽。”清曉怒道,“你為何不問問你那位姨娘又做了什麽!如何對我們的!”
“宋姨娘之前設計你,是她不對,可她已經認錯了……”
“認錯?她要認的豈止這一件!”清曉怒道,“你只惦記未出世的孩子,可在乎過再世的兒女?你可知道我為何久病不愈,幾欲喪命!都是拜這位姨娘所賜!”
“阮清曉,你別含血噴人!”清妤吼道。
清曉瞪了她一眼,喚道:“巧笙。”
巧笙會意,将準備好的東西呈上來,又将清曉是如何中毒,細辛與藜蘆相克一事講了來。
房裏人驚得合不攏嘴,啞然無語。
宋姨娘支撐着從稍間出來,阮知縣忙扶她坐在羅漢床上。看着二人,言氏好不心涼,到此時他還護着她。
“你說是竹桃便是嗎,就不能是巧笙!”宋姨娘反問道。
“那清昱又該如何解釋。”清曉扔出一個雲錦雙魚錦囊。“這雲錦姨娘不會不識得吧,父親從通州老家帶回來的,你還真舍得。您舍得,我們可用不起!”
言氏撿起錦囊,用力扯開。細黃的粉末撒了一地,正是巧笙香包裏的細辛。
“見我身子愈好,便要下大計量,你害得清昱到現在還躺在床上!”
連兒子都不肯放過,言氏恨得雙眼赤紅,握着錦囊的手顫抖。怒火中燒,一個箭步沖上去,朝着驚駭的宋姨娘便是一巴掌。
宋姨娘支撐不住向後傾倒,清妤急忙扶她坐好,誰料言氏反手又是一掌。阮知縣攔下,言氏憤恨地盯着他,只道他還要袒護。
“放心,若她果存此心,這一巴掌我替你打。”
宋姨娘冷抽了口氣,哭天搶地地扯着阮知縣的衣袖,喊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怎麽可能害清曉,是竹桃,一定是竹桃……”
不出所料,竹桃被押來,見事情敗露一口咬定是自己記恨夫人曾嚴罰自己,才想要報複。任如何威逼利誘,也不肯供出一人。
清曉一直忍而不發,怕的便是這個。
看着一面喊冤,一面痛罵竹桃的宋姨娘。清曉突然想起什麽,問道:
“昨個姨娘說是跟着我去的,可偏院在後院西側,我從東角門出去,你怎可能看得到我!”
宋姨娘抹淚,委屈道:“你還在懷疑我嗎?我自然是跟你去了,在西角門看見你,才跟到了東角門。”
言氏怔住,清曉卻笑了。“姨娘說謊都不提前準備麽?我說東角門便是東角門?東角門門椽前日就壞了,現在還沒修好,你是怎麽過的!”
姨娘窘迫,眼光一轉,又道:“我昨日着急,天又黑,哪裏就知道跟着你轉到哪了。”
“天黑,你都能認出我來?”清曉反問。“認得出我,卻認不出門?你若心不虛,慌的是什麽。”
“只怕姨娘要見的不是我,而另有其人吧。可不是只有你長眼睛了,你看到了我,可知我有沒有看到你,和一個身穿青衫的男人!”
阮知縣不可思議地望着女兒,嘶啞道:“把話說清楚!”
“老爺,萬不能聽她胡言啊!她這是無理便要來冤枉我!哪來的青衫男子,全然是她杜撰的。我是何樣的人,老爺心裏不清楚嗎?”
她指着清曉道:“你自己做了虧心事,還要朝我身上潑髒水!小小年紀便歹心如此,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還要毀我名聲!”
“這孩子根本就留不住。”清曉乍然道。
來之前,她已問過大夫。宋姨娘喜脈不穩,那孩子在她體內生長緩慢,而所洩之物,根本就是個發育不完全的胎。
在這個飲食健康,沒有污染和各種輻射的時代,宋姨娘被照顧得極好,會懷上一個劣質胎兒,解釋只有一個,便是基因。父母基因不合,所以才導致胎兒發育不完全以致流産。
可若基因不合,那健康的清妤從哪來?故而答案是:孩子不是父親的。
這是清曉的科學猜測,畢竟懷孕變數很大,受人的身體狀況、年紀等因素影響。即便這些因素都可以排除,只怕她提出基因一說,也不會有人信。
除非這種偶然事件成為必然,清曉突然想到了四年前。連續兩次流産,且狀況相同,那麽這便不是偶然了吧。
如果四年前的孩子也不是父親的……
清曉恍然明白了。
那個青衣人,便是一切的關鍵!難不成是原身發現了這個秘密,故而被害,所以一直委屈隐忍?
清曉瞪大了眼睛盯着宋姨娘,一切都解釋通了。
可是……怎樣證明那個青衣人的存在。
“老爺,我對不起你。四年前沒能留住我們的孩子,如今重蹈覆轍,怕是日後也……我對不起阮家,我不該出門,不該惹大小姐,這都是我的報應啊,報應啊……”
宋姨娘捶胸頓足,鐵定要把這一切都算在清曉頭上。
父親眉宇間的憐憫已表露了他的心思。清曉的話只激起了他心底的波瀾,風過,水面平靜依舊。
“清曉,我還你,我用我兒子命給你還債,你還想怎樣,還要讓我身敗名裂嗎?”
“母親!你命苦啊!”清妤抱着宋姨娘哭喊。
“你母親在這,她是你姨娘!”言氏冷道。
清妤哽住。
“姨娘又怎樣,那就該讓人這般羞辱嗎?杜撰潑髒水,妄口巴舌。”
“不止我一人看見了,還有林岫!”
“林岫?”清妤哼道:“他人呢?你們倆算計母親,孩子沒了,東窗事發逃跑了吧!他不是很擅長逃跑嗎?當初若不是綁着他回來拜堂,你以為他願意娶你!”
清妤句句戳她痛處。回憶昨日,清曉心痛難忍,可今日必須把話講清,不然就沒機會了。
“姨娘先後流掉的兩個孩子,都是先天不足,自然滑胎,可她卻把責任推給他人。四年前推給父親,讓父親愧疚;如今又想推給我。父親說得對,沒有人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宋姨娘心再狠,對清妤的好也是有目共睹的。她之所以這麽做,是因為她知道這兩個孩子留不住,更明白這兩個孩子留不得。因為他們不是阮家的。”
“阮清曉!”宋姨娘兇狠吼叫。“你到底有完沒完!你就這麽盼着我……”
“姨娘可有表兄弟。”清曉截了她的話,鎮定問。
這話把大夥都問愣了。
其實基因不合的幾率極小,比起這個,基因像似的近親可能性更大。清曉決定賭一把。
宋姨娘臉色慘白,咬着唇道:“你想說我和表兄?”随即笑出聲來,陰冷鬼魅。“你可真會編排,我表兄人在山陽!”
“算了,此事休要再提了。”
阮知縣無奈,擺了擺手。
宋氏的表親他知道,是山陽的秀才,幾次秋闱失利,一直在家苦讀。況且遠距百裏,怎麽可能偷情。
女兒這話,有待揣測,他雖信女兒非蓄意撒謊,也深覺她是因恨而生臆想。
心魔啊,心魔……
“父親不信,查一查便是。”
言氏也頗為訝異,可她明白女兒不會無緣故說這些,就算蓄意,她也支持定了。若非被逼無奈,誰會惹這些是非。“清曉說的不是沒道理……”
“胡鬧!你也跟着胡鬧,根本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的?”門外,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清曉心像被狠狠捏了一把,酸、疼,還有些說不清的味道。
他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還不收我?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