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只會是你

“怎麽這麽晚還沒有回去?”

韓越笑着說,只字未提微信上的事:“是不是忘了帶雨傘?這個天氣确實有些煩人,要不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

“你早就已經知道了吧?”溫別宴忽然開口打斷他。

韓越被打斷,神色一頓,眨眨眼睛,不知是真不懂裝不懂:“早就知道?阿宴,你指的是什麽?”

“之前的短信,還有那些頻繁暗示的話。”溫別宴說:“你早就已經猜到我失憶了,是麽?”

心中的猜想被證實,韓越雙眼微亮,慶幸溢于言表:“你想起來了?”

溫別宴神情冷淡:“托你的福。”

韓越看起來很高興,沒被他刻意的疏離影響,笑容也擴大了幾分,比方才禮貌克制時燦爛了不少:“想起來就好,阿宴,我沒有任何別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你一直被騙。”

“他沒有騙我。”溫別宴一字一頓。

“什麽?”

“而且你是不是誤會了一些事,會長,我并沒有在感謝你。”

韓越笑容凝滞幾分,事情的走向似乎偏離了預想的軌道:“阿宴,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不管我有沒有失憶,餘惟是不是在騙我,這些應該都跟你沒關系吧。”

溫別宴擡頭看他,眼尾镌着同這場雨一樣冷漠的溫度:“我們之間的事無論好壞,我和他自然會解決,我不希望其他無關緊張的人打着為我好的旗號不斷插手我跟他的一切。”

“無關緊要的人......”

韓越低聲重複了一遍,笑容漸漸斂了,嘴角壓下,語氣依舊溫和:“阿宴,你這話是不是太生疏了,我以為過了這麽久,我們至少算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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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或許是。”

不帶什麽感情的淡漠語氣讓韓越忍不住蜷了蜷五指,透過指間的除了帶着濕氣的寒風,什麽也沒能抓住。

他知道,阿宴一向是個愛憎分明的人,把喜歡和讨厭分得很清,也果斷得從來不會拖泥帶水。

從前這樣的性格讓他很放心,只是沒行到有朝一日他的果斷會這樣用在他身上。

不禁露出一絲苦笑,他想要上前一步,卻又在看見對方沒有一絲溫度的目光後僵硬地忍住了。

“阿宴,那你應該也知道我喜歡你了對吧?”

溫別宴靜靜看着他,沒有回答。

“我一直在等你,我以為以你的性格,你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所以我一直很放心地在等你,想要等到高考結束了,在最恰當的時機讓你接受我。”

韓越得不到回應,自顧自道:“只是我真的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将你和你最讨厭的人綁在了一起,老人常說的世事無常,恐怕就是這樣的了吧。”

“不過萬幸,你終于還是想起來了,假的戀愛不可能談一輩子,時間沒有拖太久,一切都還來得及糾正。”

“不是假的。”

溫別宴沒有猶豫,幹脆利落否定了他自以為是的曲解。

韓越話音頓了頓,皺緊眉頭,總覺得有什麽事正在脫離計劃,往他不可控制的地方發展:“阿宴?”

“你為什麽覺得這是假的。”溫別宴說:“既然餘惟喜歡我,我也喜歡他,互相喜歡的戀愛,又怎麽會有假?”

“難道就因為你們誤打誤撞在一起過,你就要将錯就錯嗎?”韓越臉上的從容維持不住了,壓不住脾氣,語氣有些急促:“那是不是換成誰都可以?你從前明明那麽厭惡他......”

“他很好,是我誤會他了。”

溫別宴抿起嘴角,垂下微微顫抖的眼簾,因為這件事,心裏對餘惟的愧疚更甚。

他明明什麽都沒有做錯,卻因為他不識全貌的解讀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受了那麽多委屈。

“不是誰都可以,我只喜歡他。”

半晌,擡起頭看着韓越的眼睛,既是在宣告自己的立場,也是在為他們許下承諾,一字一頓,無比專注認真。

“這不是偶然,是必然,就算沒有他,我也不可能會喜歡上你。”

“韓越,我只會喜歡他。”

“不管你等多久,插手多少次,事實也不會被改變。”

溫別宴只會喜歡餘惟一個人。

...

出租車在熟悉的小區門口停下。

小雨下的淅瀝,溫別宴撐開傘下車,将地上的濕漉的落葉踩得一聲輕響。

這條路他也走過好多次了。

輕車熟路進了大門,穿過綠藤纏繞的長廊和已經打出不少花苞的天井花園,下了臺階再往前一段,就是餘惟家所在的那棟高樓。

溫別宴往已經快要凍僵的手手呼出兩口白茫茫的熱氣,雨傘上積的雨水從四周尖端的角落不斷落下。

恰好一陣風過,将樹葉上積聚的雨滴都拂落下來,滴滴答答全打在傘面上。

他握緊了傘柄,将雨傘往前略微傾了些,雨水順着放低的一面呈斷線的珠子一般漱漱落下,在他眼前形成小小一面雨幕。

不經意間,餘光被無意觸動。

溫別宴擡眼透過雨簾望去,隔着雨幕的模糊的視線裏不知何時撞進了一個人影。

随着積聚的雨滴落得稀疏,那人的身影漸漸變得清晰起來。

心心念念了一路的人就站在他不遠處傻傻看着他,胸口起伏不定,一看便知沖出來的時候有多急匆莽撞。

溫別宴心頭微動,站在原地沒再往前走一步。

餘惟也跟腳下生了根一樣停住了,近鄉情怯,就那麽遠遠看着他,也不說話,如果不是握着傘柄的手已經用力到指節泛白,看起來倒真和一旁一動不動的大樹沒兩樣。

溫別宴低頭看看面前積了一層淺水的臺階,雨滴打在上面濺起漣漪,忽然讓他想起了之前和餘惟散步時遇見的那對有意思的情侶。

以及,餘惟那句想要幫他撐一輩子傘的喜歡。

眼底浮出幾不可見的笑意,倒春寒的濕冷好像也沒那麽刺骨了。

為了不讓眼前那位傻子真的在原地生根,溫別宴牽動嘴角率先開口打破沉默,聲音染着雨水的透徹,清冷空靈得好聽。

“為什麽沒有去上課?”他問他。

“因為......考試考得有點累了。”回答的聲音嘶啞得厲害,似乎吐出一個字都無比艱難。

溫別宴沒有拆穿他漏洞百出的謊言,停頓了一下又問:“怎麽連手機都沒有帶回去?”

餘惟:“忘記了。”

溫別宴:“那你現在是準備去哪裏,回學校拿手機嗎?”

“不是。”餘惟搖搖頭,垂在身側的手攥得死緊,掌心被指甲嵌得生疼,手背都是明顯的青筋:“不是回學校,我就是,想去找你。”

溫別宴哦了一聲:“找我做什麽?”

“我做了很多菜。”

“嗯?”

“很多,做了很久,沒有放蔥,也沒有放很多辣椒,我嘗過了,味道還行,我......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

餘惟說不下去了。

喉嚨收縮發緊得澀疼,他遠遠看着溫別宴,“喜歡”兩個字脫口而出後就仿佛忽然失去了語言能力,什麽也說不出來。

憋了太久的酸澀觸及臨界點後沖出門閘,翻騰着從鼻梁一直湧上,轉瞬便将他一雙眼睛刺得通紅。

他撒謊了。

他不去上課根本不是什麽考試太累,只是因為害怕聽到最不想聽見那句話所以很慫很沒出息地選擇了逃避。

沒有帶走手機也不是因為忘了,只是不敢帶,怕收到不想看的短信接到不想聽的電話,更怕自己會忍不住破釜沉舟主動打給他。

飯菜他确實做了,也确實嘗了,但是他根本不知道好不好吃,每道菜塞進嘴巴都是一樣的澀然,什麽味道也吃不出來。

餘惟一直覺得他早就已經攢足了勇氣面對一切暴風雨,結果臨到頭了,才發現原來只是高估了自己,狂風來得太突然了,他被撞得手忙腳亂,完全沒有準備好要怎麽面對。

那天考完試上的最後一節課比他這十幾年裏任何一個時刻都要煎熬。

他坐在溫別宴身邊,像一條被巨浪擱淺的游魚一般提心吊膽地呼吸,腦袋空白,回去的路上卻控制不住将所有最壞最難以接受的結果都設想了一遍。

想得越多,害怕的情緒也積聚得越多。

一直懸在心髒上方那把透明的劍忽然有了确切的形狀,劍刃鋒利泛着寒光,稍微不注意落下來,就能輕而易舉将心髒切成兩半。

一天一夜不知道怎麽捱過去的,在家裏呆不住了,索性就出門晃悠,漫無目的地晃着晃着,一擡眼才發現又晃到別人小區裏來了。

或許還是這條路走了太多次,太熟悉,大腦接收不到确定指令,便自動将這裏設置成了目的地。

又或許其實沒這麽多原因,只是很單純的因為,這裏有他最喜歡的人在,靠的近一點,才能感覺到一點心安。

他在樓下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在樓下轉了很久,轉累了就跳上花臺垂個腦袋蹲着,像個弄丢了牽引繩無家可歸的流浪狗。

中途有好心的老奶奶看見了,還主動問他是不是忘了帶鑰匙,外面太冷了,要不要跟她上樓先坐坐。

他勉強笑笑說不用。

哪是忘帶鑰匙,他根本就沒有鑰匙。

明黃的路燈照亮濕漉漉的地面,好像連地上也泛着燈光,看起來很溫暖的顏色,實際冷得人連哆嗦都打得不利索。

餘惟漫無目的地等了許久,最後還是默默離開了。

他想,宴宴現在一定很生氣。

生氣他在他剛失憶的時候那麽使壞捉弄他,生氣他一直沒有告訴他實話,生氣他讓他跟一個一直那麽讨厭的人談了這麽久的戀愛......

他真的太壞了,現在等來了現世報,活該被教訓。

他得給宴宴消氣冷靜的時間,也要給自己多點準備的時間,準備好了,才不至于在宴宴冷冰冰對他送出一聲滾時就心态爆炸。

宴宴總說他很厲害,萬能得什麽都會,什麽都能解決,也是沒有自知之明,聽得多了,竟然真的以為自己有多厲害。

到現在被打回原形了,才發現什麽萬能都是吹出來的,他其實差勁得要命,就是個又慫又差勁的膽小鬼。

他出了小區,一個人摸去吃了海鮮粥,再一個人慢吞吞走回家,洗澡,上床,然後睜着眼睛又失眠一整夜。

淩晨迷迷糊糊似乎是睡着了,捱到中午醒過來起了又不知道該做什麽。

心裏還惦記着那頓約定好了卻沒能實現的晚餐,呆坐了一會兒就鑽進廚房一通忙活,手忙腳亂了大半天才做好一桌子菜。

洗洗手拉開凳子在空蕩的餐桌邊坐下,味同嚼蠟地只嘗了一口,憋了許久想要立刻馬上見到宴宴的沖動被歪打正着觸碰到開關,終于壓制不住了。

承認了,不管把逃避的理由端得多冠冕堂皇,追根究底,他根本就是接受不了這樣突如其來的分手,接受不了宴宴不理他,讨厭他,不再喜歡他。

“宴宴。”

他通紅着一雙眼睛站在雨幕中,唇色泛白,落在他傘上的雨水似乎格外冰冷,凍得他的聲音都在幾不可聞地發抖。

“我後悔了,我不想答應分手,我就是傻逼了才會說出那種話。”

“你太好了,太讨人喜歡,我自制力差,所以你對我笑一笑,我就栽進去了。”

“我喜歡你,很喜歡,超級喜歡,喜歡的要命,只要一見不到你,我就比語文考試拿零蛋還要難過。一想到你會跟我分手,會不喜歡我,不願意再靠近我,我就覺得有快死掉那麽難過。”

“我知道我這樣道德綁架不好,也對你不公平,你不喜歡我是你的事,我不能逼着你非要喜歡我......”

“無論怎樣都好......只是宴宴,我可不可以,跟你要一個緩沖期,讓我慢慢适應一下行嗎?”

他僵硬地擡起手微微攤開,掌心放着一個透明的小藥瓶,裏面空空的只有可憐巴巴兩顆藥丸,晃動起來都不見什麽聲響。

“我還有兩顆後悔藥,你說過這是長期有效的,所以那兩句話,我現在要收回。”

“一句是在巷子裏,一句在教室,我說......我說如果你提分手,我一定會答應的話......我都要收回,所以宴宴你現在要是跟我說分手,我可能不會答應......不會馬上答應了。”

似乎已經忍耐到了極點,餘惟的聲音哽咽了一下,混着雨點砸地的動靜,沙啞得更厲害。

“求求你了宴宴。”

“別提分手好不好?如果真的很煩我,很讨厭我,可以繼續給我擺臉色,或者幹脆冷暴力我,我都能接受......就是能不能,別急着跟我分手......”

這個倒春寒冷透了。

寒風大大小小從身邊吹過,餘惟緊緊咬着牙關,像是一個罪大惡極的犯人,心甘情願以最卑微的姿态站在他的審判官面前等待最後的審判。

雨天的天景花園安靜得出奇,一個來往的人的都沒有。

話音随着涼氣散了,雨聲就占據了主場,滴答滴落在水面,蕩開層出不窮的漣漪。

等不來回應的餘惟守着最後的希望一點點黯淡,目光也落下了,緩緩收回手放回身側——

“哥。”

溫別宴忽然叫了他一聲,清冽細軟,潛藏的溫和一如往常。

像是烘堂的火星,本以為注定是死灰的命運被微弱的一簇火苗整個點燃,餘惟眼睛霎時被重新點亮,驀地擡起頭不可置信地看向他:“宴,宴宴?”

“哥。”

為了讓他安心,溫別宴含着淺淺的笑意又叫了他一聲。

他說:“你不是說過,要讓我記住我曾經說過的話嗎?我現在告訴你,我沒有忘,每一句有關愛你的話,我都記得。”

餘惟這次是真的傻掉了。

動動已經僵硬的手指,忘了還可以眨眼睛,連呼吸都下意識放輕放慢,生怕一個不小心,眼前的一切就會變回泡影消失不見。

“沒有人要跟你分手。”

溫別宴的聲音隔着半近不遠的距離傳過來,恰好可以讓他聽見:“就是你男朋友被你寵壞了,一件簡單的事情被他弄得複雜了,笨得好久才想明白。”

“他一直都在等你過來哄他,可是等了好久你一直都不來,沒辦法,他實在是想得不行忍不下去,只好自己過來了。”

“我之前總說你一跟我說話,我就忍不住想要抱你,但是現在我發現,排在擁抱之前,更加強烈是想要見你。”

“哥。”他微微放低了聲音:“不管失憶還是沒有失憶,我的心從來都只有一顆,只會喜歡上一個人,而那個人也只會是你,不可能再有第二個。”

想說的話說完了,等待的人調了個個,卻是同樣等了半晌也等不來一聲回應。

餘惟立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聲不吭,一只有一雙眼睛亮得出奇,也紅得驚人。

溫別宴被他盯得太久,目光不由自主閃爍起來。

邁出這步說出那一番話已經是他所有的勇氣。

無措地攥緊了雨傘,他有點不好意思了,但更多的是心疼這個快把自己放低到塵埃裏的傻子。

本着哄人就要哄到底的責任心,溫別宴悄悄長吸了一口氣,紅着耳朵對他攤開手臂:

“哥,要抱一下嗎?”

雨傘可憐巴巴被主人扔在了地上。

溫別宴被大步沖過來的餘惟一把攬入懷裏用力抱住。

僅剩的一把傘輕松遮住了兩顆心,寒風冷雨都被擋在外面,只剩它們緊緊靠着彼此裹着滾燙的溫度歡喜跳動。

隐約有水珠浸透雨傘落在他的後頸,又順着頸窩滑進衣領,從溫熱變成冰涼。

漏着冷風的缺口終于被堵上,溫別宴閉上眼睛笑了,無比依賴地将額頭靠在他肩上,擡起手臂回抱住眼前的少年,心滿意足。

“男朋友,你的睡衣落在我家了。”

他窩在他耳邊慵懶親昵地蹭了蹭:“我媽讓我給你帶去學校,不過我沒帶,轉手放回了房間。”

“這樣下次你再去,就很方便了。”

他的少年沒有說話,回應他的是失而複得一般更貪婪的擁抱。

男朋友的懷抱真的好暖和啊。

溫別宴埋下臉滿足地想,現在在倒春寒這麽冷,他應該來得更早些的。

不過沒關系。

幸好,現在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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