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京都難平
底下的局勢越發混亂,有些離得近的客人都給吓跑了,侍衛腰間別的劍就快要出鞘了,宋霁才收拾收拾,裝作很慌張地小跑下樓。
“沒想到竟是四殿下,”宋霁跑的很像那麽回事,額上都沁了兩滴汗,“草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四殿下見諒。”說着就要跪下行大禮。
秦承遠盯着宋霁皺起了眉,但他得了臺階下,剛發了通脾氣,這會兒也不好再擺架子了,便虛扶一把。
宋霁也就沒真跪下去,順勢站了起來,接着說,“上回在落橋多謝四殿下,草民當時……”
秦承遠看他有些惶恐的模樣,很大度地擺了擺手,“沒想到能與公子在京城重逢。”
宋霁暗裏幹笑兩聲,是挺意外的,怎麽沒死在落橋的那個破林子裏呢,面上還是得端着把戲唱下去。
“四殿下真是大人有大德,”他擺了個請的手勢,“先前驚擾了四殿下,四殿下這頓我請了,二位上樓吧。”
秦承遠不客氣地做了主,選雅座點菜都沒讓旁人插手,不一會兒好酒好菜便都上來了,宋霁看着這一桌琳琅滿目,就想到不遠處的小雅座裏的烈酒和花生米,兩廂對比,慘烈至極。
酒過三巡,秦承遠似乎要與男人談正事,卻被宋霁搶了先。
宋霁滿了一盅酒敬他,“蘇大俠,久仰久仰。”
秦承遠和男人都是一愣,後者回敬過去,而後才問,“請問……”
“宋霁,原來是個鄉野郎中,現下受人所托來京城辦些事情,”宋霁微笑着,“在下曾去過一趟揚州,剛巧在當地的藥鋪碰見了一位故人。”
這男人不是旁人,正是薛子安托他照看着點的人,當今武林盟主蘇瞻洛,薛子安後來又給他寄了封信,說蘇瞻洛來京城是受皇帝之邀參加九月圍獵的。
當然這只是個借口,其實是來談江湖和武林的合作事宜。
信中又給他大致描述了一番蘇瞻洛的樣貌,再加上藍八那副如臨大敵的樣子,宋霁便一眼認出他人來了,并且雖不知前因後果,但能看出他是被秦承遠纏上了。
蘇瞻洛微微一愣,當下明白過來,點點頭,朝他露了一個極淺的笑容,“多謝宋大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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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他們倆都能明白,秦承遠覺得自己被蒙在了鼓裏,臉霎時便黑了下來。
一頓飯下來,宋霁也不大開口,就在差不多秦承遠要敬蘇瞻洛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打斷,什麽四殿下這鴨子可好吃,什麽敬四殿下一杯,十次八次都不帶重樣,氣得秦承遠臉都黑了。
蘇瞻洛行事沉穩,見此情此景也不由有些好笑,都拿酒盅掩了。
一頓飯了,秦承遠還沒開口,蘇瞻洛就先起身了,說要與宋大夫敘個舊,失陪還望四殿下見諒。
秦承遠險些沒控制住,那個臉都歪到天涯海角去了,可惜秦承遠身邊的那些侍衛都不是蘇瞻洛的對手,更何況人家是他爹請來談事兒的,他能巴結人家,不能強迫人家。
二人就要走的時候,臉都歪了的秦承遠突然叫住了宋霁。
“宋大夫,”秦承遠壓下了火氣,除了眼底的戾氣,其他都挺裝模作樣的,“聽聞前陣子宣兒麻煩你了。”
宋霁一愣,才想起來應當是發油那事兒。
“那胭脂鋪一來貨孤就派人買了,”秦承遠示意,他身後的侍衛呈上一罐嶄新的發油,“權當賠償了。”
宋霁接過,道了謝,秦承遠就甩甩袖子,帶着一肚子氣走了。
現在的蘇瞻洛在京城是個熱饽饽,據說江湖武林唯他馬首是瞻,若是得了他的青睐,得了江湖人的幫助,往後無論是經商還是為官都将順暢不少。
故而宋霁是不能帶他回王府的,不知京中有多少眼線盯着,本來還思忖去哪處方便些,秦承遠這麽一走,他們倆索性也不挪窩了,只喚人收拾了一桌的酒水,上了一壺茶。
客滿堂是秦既明開的,裏頭的夥計都知根知底,加上藍一和藍八在外護衛,便不用擔心隔牆有耳了。
一盞茶下肚,蘇瞻洛先開了口問他,“他可曾說了什麽?”
宋霁知道,他問的是薛子安,便将當日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與他說了,末了還問了一句,“蘇大俠這些日子在宮中如何?”
蘇瞻洛點點頭,道了聲尚可,又沉默起來。
宋霁握着茶盞心底直嘆氣,這兩口子都是什麽德行,一個嘴巴噼裏啪啦聽得人冒火,一個悶聲不吭急得人上火。
他有心想找話題,無奈他跟蘇瞻洛這是第一次見面,也不知該說些什麽才能不會冒犯了去。說到底,蘇瞻洛背後的勢力不容小觑,宋霁可不願結怨給秦既明添絆子。
蘇瞻洛将茶盞不輕不重地磕在了桌沿,将宋霁飄得有些遠的思緒拉了回來。
“宋大夫……”蘇瞻洛似乎在斟酌着字句,“十多年前,不,二十多年前,醫莊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裏?”
“二十多年?”宋霁一愣,“我只知道十年前醫莊出了樁大事,死了很多人。”
“是死了很多人,但醫莊的人應當在二十多年前的浩劫中都死得差不多了,”蘇瞻洛道,“子安寄信與我說他找見了一個師弟吓了我一跳,我以為醫莊的人現在還活着的只有我和他了。”
“你也是醫莊的?”宋霁吃了一驚。
蘇瞻洛疑惑道,“他沒跟你說嗎?按輩分算,我是他師弟,應該也是你的師弟。”
“擔不起擔不起,”宋霁趕緊擺手,“蘇大俠真是折煞宋某了,但二十年前……”說着,他皺起眉,“大概是二十二三年前,我還七八歲的時候,胡人殺了我爹娘,将我擄到西北去了。”
“難怪。”蘇瞻洛點點頭,“因禍得福,若你留在中原,可能難逃此劫。”
宋霁眼底浮上一層陰影,苦笑了笑,“還不如說是天道輪回,禍也好,福也好,總得為自己做的付出代價。”
蘇瞻洛放下茶盞看着他,宋霁大半張臉埋在了陰影之中,眼中的神采也随之晦暗下去。
似乎……提及了什麽不太好的東西。
“大皇子的病,”蘇瞻洛突然道,“子安應該能應付。”
宋霁一愣,擡起頭,“當真?”
“當真。”蘇瞻洛點頭,“因為我的緣故,他對這方向鑽研了許多年,早年間他便聽人提及大皇子的病,一直都在嘗試配解方。”
“早年間?”宋霁抽了抽嘴角,“他很早就成竹在胸,就是在尋個契機能混入淮王府。”
“呃……”蘇瞻洛摸了摸鼻子,“也沒有很久,也就三五年……”
“秦既明是皇子的事,你們也早就知道?”宋霁眯起眼看他,“薛子安跟我聯系的時候是五年前,從那時候你們就在給我下套?”
蘇瞻洛撇開眼,“找到你是偶然,之後的……其實我也有勸過他……”
宋霁目光都能殺人了,“虧我還當找着點沾親帶故的,高興了許久。”
這話是真的,宋霁七八歲痛喪考妣,只因為長相合得了胡人的眼被擄走,其間受的苦難非比尋常,一直希望能找到一兩個親屬,遲遲無果。
要是面前是薛子安,定能四兩撥千斤地給他噎回去,可面前是蘇瞻洛,臉上雖沒什麽表情,嘴唇卻抿得發白,根本不敢與他對視。
一瞬間,宋霁心底隐隐浮現一股詭異的愧疚感,感覺自己似乎得理不饒人,在欺負一個老實人。
“算了,”宋霁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這世上誰不是算計呢,反正現在結果也不壞。”
蘇瞻洛松了口氣,聽宋霁又說,“蘇大俠,冒昧問一句。”
“什麽?”
“你臉皮這麽薄……真的不會被薛子安欺負地很慘嗎?”
“……大概,”蘇瞻洛艱難地回答,“習慣了就好。”
宋霁樂了,心裏真覺得蘇瞻洛挺有意思的,至少比薛子安瞅着讨喜多了,況且多少都沾親帶故,他們兩個交談的時候也不怎麽設防。
不管其他,交這麽個朋友也不錯,宋霁這麽想着。
“宋大夫……”蘇瞻洛突然叫他。
“叫我宋霁就行了,”宋霁答,“怎麽了?”
“之前四皇子送的那個發油,能給我看看嗎?”蘇瞻洛道。
宋霁依言将東西遞過去,蘇瞻洛打開發油的蓋子,聞了聞,皺了皺眉,擡眼看了看宋霁。
宋霁也看他,“你是覺得不太對勁?”
“嗯,我的嗅覺比常人敏銳一些,”蘇瞻洛點頭,“方才我就覺得這罐發油的香味過于濃郁了,似乎是在遮掩什麽的味道。”
說着,他伸手撥開表層的發油,在罐底挖了些,聞了聞,眉頭霎時擰緊了。
“怎麽?”宋霁湊過去,聞了聞他手上發油的味道,也同樣皺了眉,“嗜血香。”
“你竟知道,”蘇瞻洛有些意外,“這是江湖人常用的一種手段,若是長時間接觸這種香料,一旦碰上血跡會讓人精神失常,亂沖亂撞,甚至殺人。”
“好歹我爹也是江湖人,這些**我幼時學過些,”宋霁道,“可這發油裏怎麽會有這樣的東西?秦承遠是為了算計誰?”
“這些我就不大清楚了,”蘇瞻洛搖頭,“但你可以去這賣這發油的店鋪瞧瞧,說不定能發現什麽。”
宋霁接過他蓋好的發油,起身朝他鄭重一禮,“多謝。”
“還有,”蘇瞻洛也起身,叫住匆忙要走的宋霁,“按輩分算你是我師兄。”
宋霁一愣。
“不必這麽客氣,宋霁。”蘇瞻洛朝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