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對面不識

血光不止,殺伐不歇。

陸長年揮舞着長槍, 一把刺穿張牙舞爪撲來的胡人, 橫掃槍尖,攔腰一氣斬斷數名胡人, 但盡管如此, 依舊又兩三落網之魚, 沖過他們的包圍線直往身後的糧倉而去。

“糟了!”陸長年大喝一聲, 想飛奔過去阻止胡人手中扔出的火把, 後腰卻猛地一陣劇痛,一柄長劍已然刺入體內。

“去死!”遠方沖來一聲怒喊,陸長年只覺後腰刺入的力量瞬間卸下, 轉頭一看,秦承遠正砍下一顆死不瞑目的人頭,那人手上還保持着握劍的姿勢。

“你去哪兒了?”陸長年一把抽出後腰插着的劍, 倒抽一口冷氣。

“如廁。”

陸長年還想說什麽,驀然眼角瞥見身後的火光沖天,大喊一聲不妙便要沖過去。

“等等!”秦承遠拉住了他。

“做什麽!”陸長年吼道。

“你想進去,然後燒得跟我一樣?”秦承遠指着自己凹凸不平的臉。

“可是糧草……”

“糧草?”秦承遠冷笑一聲,“這裏的糧草早就空了,讓他們燒去吧。”

他話音剛落,胡人的呼喊聲便傳了過來,用漢話夾雜着他們本族的語言, 陸長年在邊關二十年,能清楚地聽到他們的話裏夾雜着“沒有”、“糧草空了”的字眼。

“那……”陸長年一驚, “我記得這是士兵屯糧的地方。”

“這些日子我們吃的都是爛菜糟糠,”秦承遠冷冷道,“淨是沙城菜農和飯館賣剩下的爛菜爛飯,陸将軍身處高位,怕是不知我等蝦兵蟹将平日裏過得什麽苦日子吧?”

周圍的士兵見陸長年停下了,便也停下了動作聚集過來,一聽這番話紛紛點頭,滿臉都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

“怎、怎麽回事?”陸長年的驚異還沒緩過來,舌頭都有點僵。

秦承遠搖搖頭,什麽也沒說。

面前火光沖天,黑煙陣陣,胡人的士兵奔走相告,說是屯糧處半點糧草也沒,這處的動靜引來了不少牙将,聽到這話紛紛不解地皺起了眉頭。

軍中夥食根據等級劃分,一般以牙将為分界嶺,牙将以上所用糧倉分管在不易受潮的高處,牙将以下的都放在面前這個幾乎被燒毀的糧倉內,而所有的糧倉都由萬峰代為管理。由于夥食太糟糕,用銀兩換取新鮮米面飯菜的士兵不少,萬峰從中撈了多少油水不得而知。

這些不用秦承遠講,聚集而來的牙将稍作推算便能想明白,但沒有一個人能說出口,只因站在他們最前的是秦承平的舅舅武陵。

這件事最後不了了之,武陵帶領援兵将剩下的胡人盡數剿滅,秦承平随後趕來安撫衆人,并以皇子身份擔保盡管糧草燒盡,但還有備用糧食,絕不會餓着士兵,聽得秦承遠在他背後連連翻白眼。

一直到第二日清晨,死亡人數才清點幹淨,來襲的胡人精英部隊總共一百人,盡數全滅,但同時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他們燒毀了糧倉一處,斬殺了牙将五名,校尉一名。

五名牙将中,萬峰的屍體在燒毀的陸長年營帳中被找到,整個人已經面目全非,只能憑着腰間的令牌勉強辨認。

清點完了屍體,秦承遠本想回軍醫帳找杜樂章上藥,然後回去補個覺,卻沒想到軍醫帳已經塌了,他被杜樂章半逼着搭好了軍醫帳,再上了藥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午時。

于是補眠變成了午覺,秦承遠打着哈欠撩起帳門,正看見陸長年睜着滿是血絲的眼站在軍醫帳門前。

“我知道陸将軍想問什麽,但我現在想休息了。”秦承遠想揉揉眼,碰到臉才想起臉上又被杜樂章裏三層外三層地包了起來,只得作罷。

陸長年也不知有沒有聽進去,只是拽着他的胳膊不由分說地将人往主賬拖,他一路喊陸長年一路拖,神情堅毅的跟路邊的破石頭一樣。

營帳內氛圍凝重,秦承平摩挲着茶杯不知在想些什麽,武陵站在他身側一并沉默着,秦既明坐在一旁,一言不發地盯着手中的茶盞。

秦承遠被拖進營帳的時候還在嘀嘀咕咕,擡眼見到面前的人,張了張嘴,最終還是噤了聲。

只是誰都沒看見,他放在身後的拳無意識地握緊了。

“二殿下,末将想向殿下推薦一人。”陸長年上前一步,躬身道。

秦承遠一愣,目光投向了陸長年,他後腰的刺傷只是簡單的包紮,沾了血的衣服還未來得及換。

秦承平把玩茶盞的手指猛地停了下來,視線落在了秦承遠那張包得密不透風的臉上,眯了眯眼。

秦承遠毫無波瀾,假裝乖順地低下頭。

秦承平移開了視線,掃了一眼一旁面色如常的秦既明,才将目光重新落在陸長年身上,和顏悅色道,“陸将軍,這是何意?”

“此人名叫陳遠,入營兩年有餘,平日訓練勤懇,”陸長年頓了頓道,“昨日是他最先發現胡人異動,提醒末将看管好糧倉,若是二殿下要記功,末将覺得陳遠功不可沒。”

“原來如此,那是該賞,”秦承平道,“不過陳遠,你的臉是怎麽回事?”

“回二殿下,”秦承遠緩緩擡起頭,“屬下臉上燒傷了。”

“可否解開讓孤看看?”

“屬下面容醜陋,生怕髒了二殿下的眼。”

“無妨。”

秦承遠心中冷笑一聲,緩緩解開細布的包裹,露出一張凹凸不平疤痕遍布的臉,他清楚地看見面前秦承平與秦既明相繼愣了一跳。

“二哥,”秦既明突然道,“這怕是日後讨不着媳婦了。”

秦承平看向他,“你這是何意?”

“你瞧一向正直的陸将軍都如此言辭懇切地推薦了,”秦既明道,“看他這麽可憐,二哥向來心腸好,而萬峰又剛剛死了,賞他個牙将當當如何?”

“三殿下,軍營不是兒戲,豈能随便封賞。”武陵神色嚴厲道。

秦既明摸了摸頭,“我随口一提,二哥自己拿主意便是了。”

秦承平眯了眯眼,笑容深了幾分,“舅舅言重了,三弟出手闊綽慣了,才來軍中自然不知其中深理,只不過……”

他話鋒一轉,目光又落在秦承遠的臉上,“孤與你有些眼緣,瞧你有些像孤的一個舊識朋友,你便接了萬峰的位置當了這個牙将。”

秦承遠一愣,還是陸長年搶先一步謝恩才反應過來,跟着謝過。

待二人退出營帳,秦既明不就也告退,帳中只剩秦承平與武陵二人。

“二殿下,”武陵低聲道,“緣何要賞方才那人,那人分明是昨晚冒充萬峰進入營帳……”

“不僅如此,孤說的故人,可不只是昨晚的,”秦承平眯起眼,輕笑一聲,“陳遠,承遠,呵,倒是有意思極了。”

“那還有……”武陵又道,“三殿下的事,二殿下為何要封賞校尉?依末将來看,三殿下如今雖看上去有些愚鈍且對您畢恭畢敬,但昨晚他并未中計,末将以為三殿下興許并不如表面那般……”

“不用你說,孤知道的,”秦承平冷笑一聲,“當先前在京城時候孤的眼睛是瞎的嗎?他也好,宋霁也好,分明是揣着明白裝糊塗,在父皇面前一副兄友弟恭的面孔,真是可笑至極。”

“那既然如此,”武陵有些着急了,“二殿下,咱們在軍中的勢力不就被分散了?”

“孤平日裏溫和待人,嘉獎豐厚,唱的是白臉,舅舅疾言厲色,手段強硬,唱的是紅蓮,”秦承平扶着桌沿緩緩起身,“今日若不給他們封賞,那麽來日你我該如何在軍中站得住腳?”

武陵一愣,看他端起茶盞,摩挲着上面繁複的花紋。

“畢竟,這軍營是武飛的天下,如今你我二人想要取代他,必然得花些功夫,但是……”

秦承平臉色一沉,手中的茶盞霎時碎裂成片,不成器地從他掌中滑落。

“孤想要的,是一個完整的,絕不容旁人置喙,只屬于孤的軍營,所欲礙事的人……”他手中猛然發力,碎裂的瓷片割傷了掌心,血水沿着指縫慢慢滲出。

“孤會一個一個,把你們都清除幹淨!”

離開主賬,陸長年把秦承遠帶到了他的營帳之中。

“作為交換,”陸長年道,“現在可以對我說,昨晚是怎麽回事?”

秦承遠一愣,“交換?”

“你不甘心當無名小卒,就算付出姓名為代價,也要拼死往上爬,”陸長年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會看錯的,你眼中的執念比任何人都要劇烈。”

秦承遠輕笑一聲,“這樣你就相信了我?你不怕我裏應外合,故意設圈套?”

陸長年一愣,似乎完全沒想到這種可能性。

秦承遠看着他,“我戴上你的人皮面具,告訴萬峰晚上有事商議,請他來一趟營帳,又戴上萬峰的人皮面具,假裝有正事找秦承平商量牽至住他,直到萬峰被殺。”

“萬峰他……”

“胡人突襲的情報是李延年傳給萬峰的,我半途截了,”秦承遠冷笑一聲,“為什麽我要将萬峰引到你的營帳,為什麽胡人會在你的營帳附近突襲,這些事情,不用我說,陸将軍應該能明白吧?”

陸長年眉頭緊緊皺起,陷入了沉思。

“你就慢慢想吧,”秦承遠突然起身,“希望你想明白這些的時候,你的腦袋還長在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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