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缪斯

無音電子鐘的秒針一圈一圈轉着,時針已指向了十二。

宿舍裏的大燈已經熄了,只留下珂冬書桌上的一盞小臺燈。筆記本電腦旁的草稿紙上已經密密麻麻地寫滿了uagm的信息。

大賽背景、歷史淵源、歷屆參賽隊伍、歷年金獎得主及其作品……

信息既多且雜,珂冬埋着頭,耐心地一條一條記下來,劃圈、分析、批注。

白白睡了。連續熬了兩個通宵趕畫稿後,今晚九點她就爬上床睡了個昏天黑地。

宿舍裏安靜極了,只偶爾聽到珂冬筆尖劃過紙頁的摩擦聲。就這細微的聲響也被珂冬刻意放輕。

隔壁幾棟宿舍樓的燈火也漸次熄滅。人聲漸漸褪去,唯有秋蟲有一搭沒一搭地叫着。

珂冬伸了伸懶腰,正準備給窗臺上的藍色小花藤換一換水,就聽到樓下突然傳來了一陣恢宏的交響樂。

她一個激靈,少許瞌睡蟲騰地被驚跑了。

那交響樂的音量實在太大了,是通過擴音器特意放出來的。随着交響樂一同響起的還有一個撕拉着的大嗓門。

“肖白白,我喜歡你,請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這聲音一出,滅了燈的宿舍樓迅速啪啪啪亮起了燈。學生們擠在各自的窗口上,好奇地探頭探腦,有好事者早已吹起了口哨。

珂冬也來到了窗臺邊,想看一看這一次的追求者是何方神聖。她知道白白長得好看,哪怕在不缺美人的藝術學院,也是鼎鼎有名的。

宿舍樓下的空地處被人用蠟燭擺了一顆大大的心的形狀,心的中央站着個手捧玫瑰的男生。那男生手裏拿着個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沖着宿舍樓喊情話。

珂冬眯着眼看了那人半晌,忽覺此人有些眼熟。

“……白白,從我在圖書館見你的第一眼,我的心髒就被你擊中了,我日不能思夜不能寐,恨不得……”

聽到這裏,珂冬嘩地一下關上窗戶,把吵人的告白聲擋在了外頭。

她想起來了,樓下那個是胡力士。

白白還在睡,似乎被樓下的大喇叭驚擾了幾分,翻身時蹙着眉無意識地嘟囔了幾聲。

突然,窗外的起哄聲爆炸了。

“哇!他要爬樓了!”

珂冬一抖,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瞅,只見原本站在心形蠟燭裏的胡力士此刻正攀着宿舍樓外牆的管道一挪一挪地往上爬,活像一只努力向上拱的毛毛蟲。

毛毛蟲一邊爬一邊吼:“肖白白,我此生非你莫屬!”

珂冬面無表情地抹了把臉。白白聽了怕是要打人。

宿舍樓動靜太大,引得宿管阿姨急惶惶地跑出來大叫:“同學!你快下來!再不下來我聯系你輔導員了啊……”

一時雞飛狗跳。

白白又翻了個身,有些被鬧醒了。她閉着眼對珂冬道:“外面是着火了還是怎麽着,為什麽吵成這樣?”

珂冬:“嗯……有個追求者爬樓了。”

白白把整個腦袋埋進了被子裏:“哪來的腦殘……”

正說話間,她們屋的房門砰砰砰地響了。珂冬小跑過去開門,就見宿管阿姨滿頭是汗地站在門外。

“肖白白住在這個屋吧?快出來跟那小夥子講清楚,這大晚上的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白白騰地掀被子坐了起來,一臉呆滞。

珂冬咳了一聲:“還記得圖書館裏的胡力士嗎?”

白白愣了兩秒,又聽了兩秒外頭的動靜和殺豬似的的告白嘶吼,登時臉就黑了。

她面色鐵青地從床上蹦下來,順手抓了一件罩衫就咬牙切齒地沖出了門。

珂冬小跑着跟了出去。

“冷靜,少女,冷靜。”珂冬一邊跑一邊說,“待會不要打人啊,記住了?”

“放心,我不打人。”白白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我要捶爆那頭臭豬的腦袋。”

珂冬:“……”

宿舍樓外,已圍了一圈烏壓壓看熱鬧的學生。胡力士為愛爬樓,爬了這許久才堪堪爬上二樓。

白白雙手叉腰,朝上吼道:“胡力士,你下來!”

人群一陣騷動:“女主角來了!”

胡力士激動極了:“白白,你可來了!我做夢都是你!”說罷兩秒就從管道上蹭地滑了下來。

白白的臉更黑了:“我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你和我,沒可能。你要再纏着我,我告你x騷擾。”

“你不要這麽狠心啊。”胡力士看上去一顆心都要碎了,“就算你這麽說,我也不會放棄的,我……”

“我有男朋友了。”白白說。

仿佛平地一聲雷,不光胡力士,連圍觀的吃瓜群衆也愣了一愣。

藝術學院系花有主了?什麽時候的事?對方是誰?

“我不準!”胡力士一聲大吼,“我已經認定你了!”

白白:“……”

珂冬:“……”

“話講清楚了伐?講清楚了就都回你們自己的宿舍樓去!”宿管阿姨就差沒拿着笤帚出來趕人。

為了維持秩序,連校園保安都來了:“散了散了,像什麽話!”

人群分流開,往不同的宿舍樓去了。珂冬和白白不想擠人群,索性讓到花壇邊,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回屋。

兩人退到僻靜處。忽然,原本罵罵咧咧的白白沒了聲音。

珂冬擡頭,冷不丁就看到了許丘白。

今晚這場鬧劇連教工宿舍都驚動了麽?

許丘白只穿着一件薄襯衫,頭發上還帶着水珠,似乎出來得很匆忙。

“肖白白。”他說,“你有男朋友了?”

珂冬能感覺到身邊的少女瞬間短了氣勢。

“你原來可不是這麽跟我說的啊。”許丘白雙手插兜,眼眸深深。

珂冬覺察出幾分異樣,想着要不要開口幫白白說幾句,根本沒有什麽男朋友,那是用來打發胡力士的。

誰知白白卻道:“我有沒有男朋友,跟你有關系嗎?”

許丘白笑了,左頰上的小梨渦若隐若現:“有啊,怎麽沒關系呢?”

“你看不出來,我在追你?”

夜風停了,聒噪的秋蟲也沒了聲音。

珂冬心裏一咯噔,覺得自己窺見了個了不得的秘密:“我……我有東西落在那邊了,我去找找。”

白白破天荒地沒有攔她,任憑她這個友軍逃之夭夭。

珂冬走到了花壇另一邊的香樟樹下,只遙遙看到白白和許丘白相對而立,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麽。

“珂冬。”

珂冬一激靈,回頭一看,這才發現香樟樹下坐着一個人。

是嚴川。

“學長?”珂冬有些驚訝,“這麽晚了,你怎麽在這裏?”

嚴川無奈地笑了一聲:“因為心裏煩躁,于是過來了。”

煩躁?珂冬想到了上周公布的碩博導師名單。嚴川最終還是被薛教授納入了名下。

只是她不明白,為何嚴川心裏煩悶,卻來了女生宿舍樓樓下解悶。

“今晚你們宿舍樓的動靜很大啊。”嚴川說。

珂冬只能點頭:“是啊,那個追求者……”她猛地想起來胡力士也跟着薛啓山,算起來他和嚴川是同門了。和嚴川談胡力士,并不合适,于是她把喉頭的話咽了下去。

“他就是個缺心眼的二貨。”嚴川并不打算賣胡力士面子。

半晌,他又說:“不過雖然這舉動傻了點,但起碼他讓喜歡的姑娘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你說是嗎,珂冬?”他擡眸看着珂冬的眼。

***

寂靜的深夜,距離a大四十公裏的小郊區。西裏奧摸出鑰匙打開了畫室的門。

畫室吊頂懸着一盞九瓦的大燈,地板上鋪天蓋地全是畫稿。靠窗的畫架前坐着一個人,那人嘴裏叼着把細頭刷,一手拿着調色板,一手飛快地勾線、配色、上色。

“dante”西裏奧拿起地上的畫稿看了看,有些驚喜,“你的靈感又回來了?”

畫稿上濃烈的色彩交織、碰撞,暈染出了一片奇異的視覺盛宴,仿佛黎明下的伊甸。

“唔。”黎松簡短地應了一聲,手上動作不停。

靈感枯竭是任何一位畫師的死穴,而每一個畫師卻不知自己何時會遭遇這場滑鐵盧。

他在創作的巅峰期失去了靈感,于是走遍世界的角落去尋找靈感的碎片。

然而,靈感實在是個感性得要命的東西。求而不得、強求不得,可轉身放下的瞬間卻突然湧了上來。

是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他想,大概就是從某一次不經意間的心跳變速開始吧。

看見她,靠近她,爾後心動了,靈感便如泉眼汩汩地冒出生命之水來。

“muse.”西裏奧俏皮地眨了眨小眼睛,“你一定是遇到了你的缪斯,正如我遇見了我的瑪麗蓮。”

黎松笑了:“是啊,你說得對。我好像找到了那個……能陪我在夜間小山坡上品酒的姑娘。”

“那是個什麽樣的姑娘?”西裏奧饒有興味。

黎松想了半晌,繼而翹起了嘴角:“她啊,就像彌爾頓達芙。”

“哦?”

“安靜,沉穩,不濃烈,不辛辣,第一口幹澀,細品起來清甜,後勁綿長且醉人。”

“那你可要抓緊呀。”西裏奧煞有介事地揚了揚眉毛,“好姑娘很快就會被人追走的。”

黎松丢掉了畫筆,雙手枕着後腦勺,眯眼看向窗外遼闊的夜空。

他無端端地想起了那個亮着暖黃燈光的宿舍窗口,以及窗下的那株灑滿月光的香樟樹。

***

此時此刻,月光籠罩的香樟樹下,珂冬有些犯難地看着嚴川。她對胡力士沒有什麽好感,因此實在無法違心說出認同胡力士的話來,更何況胡同學騷擾的是白白。

嚴川抹了把臉,看上去有些挫敗。

“很晚了,我先上去啦。”珂冬說,“你也早點回去睡吧。”她不太會安慰人,與其多說多錯,不如什麽也不說。

她正要轉過身,嚴川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

“珂冬,我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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