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方向

這周組會, 珂冬把階段性成果交給葛名遠過目, 連帶着把趙揚他們提出的其他可行性方案也交了上去。沒想到葛名遠對“捕食者”大感興趣。

“為什麽不做這個?”葛名遠把計劃書敲得嗒嗒響,“省內賽設計出‘捕食者’的模型肯定壓倒全場。”

珂冬把和趙揚說過的話又耐心地同葛名遠說了一遍, 誰知葛名遠聽罷仰頭高嘆:“唉,娘們兒果然辦不成大事, 膽子比雞崽還小。”

“哦,這樣嗎?”珂冬淡道,“可是你所說的這個娘們兒選擇了更有挑戰性的兩套主題,還獨自扛起了第一套主題的設計。葛爺當初不是沒膽子做兩套主題?”

葛名遠噎了噎, 找不着詞兒了,只能向一旁的老隊員們求助:“你們說是不是, 明顯‘捕食者’比‘感應者’好啊。”

王磬抱着胳膊笑得肩膀亂顫:“老葛,你發現沒有, 你和珂冬的思維完全走兩條線。”

“哪兩條?”葛名遠問。

王磬說:“你把這個定義為比賽, 不考慮現實因素, 只求天馬行空、發揮最大的想象空間。珂冬考慮的遠不止比賽,她想到了更長遠的發展。她把這個當作具備現實意義的項目。”

葛名遠哼了哼, 沒說話。

王磬轉過頭看珂冬:“但這确實只是一個比賽。”

珂冬一愣。

“單純一點,把它看作一個比賽。”王磬輕描淡寫道,“贏下省內賽, 打下第一個漂亮的翻身仗。”

珂冬蹙眉:“當年r&d參加的也只是一個比賽。”

“沒錯, 誰也沒法料到未來的際遇到底會怎樣。”王磬點頭, “但我們眼下這一步是拿下省內賽。省內賽要求不高, 也不過就是要看高智商和高技術的展示。它想要噱頭, 行,我們給它。就這樣。”

“珂冬,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知道,你的這個方案比老葛那外表華麗實則用處不大的方案要有價值得多,但是我們很難讓省賽的評委在短短二十分鐘裏去挖掘一個務實方案的內在。”

王磬望着珂冬的眼沉靜又明亮:“珂冬,我們要贏。幹貨可以留到決賽,放在省賽浪費了。”

珂冬手裏攥着厚厚的草稿,沒有說話。

“你再想想,最終的決定權在你。”王磬笑了笑,“當初把這個首戰的任務給你,就沒想過要打斷你的計劃。我不行,老葛也不行。”

葛名遠難得地放平了語氣:“對。這個主題裏,你是主帥。不過建議我還是要提的,我扯我的,聽不聽在你。”

珂冬笑了:“就等隊長這句話了。以後不聽你瞎扯淡。”

“噫!”葛名遠瞪眼,“你這個小丫頭片子!”

組會解散後,珂冬在原位發了會呆,繼而很快把東西都收進小背包裏,一個人拐出了實驗室。她從車棚裏取了單車,呼啦啦騎到了教學樓區。

此時正值上午最後一堂課結束,下課鈴回蕩在禮堂裏,随即是魚貫而出的學生。

珂冬坐在教學樓d區旁的小花圃邊上,托着腮看着一撥一撥學生奔赴食堂,想着大概劉甫民教授還要好一會才會出現。

她知道,劉教授每周都會來這裏上三次大課,每堂課座無虛席。沒選上這堂課的人也會抱着筆記本過來旁聽,沒有位子了就坐在階梯教室的走道裏,走道坐滿了就巴着窗臺,年年如此。哪怕下課鈴響了,劉教授也不會這麽早出教學樓,他會留在講臺上,耐心地回答完每一個同學的問題,然後拎着他的小布包,緩緩地踱回教職工宿舍。

正午的太陽在頭頂蕩了蕩,珂冬安靜地瞅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看着它從長變短,再由短變長。

她數着第一百六十七只爬過的小螞蟻時,視線裏出現了一雙男式帆布鞋。

她擡頭,意外地瞧見了嚴川。

“一個人在這幹嘛呢?”嚴川也坐到她旁邊,“等人?”

珂冬點點頭:“等生科的劉甫民教授。”

嚴川:“那你還得再等一會。”

“你怎麽在這裏?”珂冬好奇,教學樓d區沒有安排博士生的課程。

“上課。”嚴川擰開水杯喝了一大口水,“給本科生上課。”

正說着,前邊走過了三五個學生,熱情地沖嚴川打招呼:“老師好!”

珂冬笑了:“看來你的課挺受歡迎。”

嚴川搖頭:“不是我的課,是我導的課。”他擰緊水杯,沖那幾個學生點頭示意。

“不過我倒挺享受教書育人的過程。”嚴川勾了勾嘴角,“都是好苗子,勤奮、聰敏、朝氣蓬勃,和他們在一起,我覺得自己年輕了好幾歲。”

珂冬看着他眼下的青灰,輕聲道:“升博士很辛苦吧,你看着有些憔悴。”

“還好。”嚴川淡道,“只是昨晚大半夜忽然接到一個任務,所以趕了個通宵。這算不了什麽,以往我們在實驗室,熬夜也是常事。”

珂冬張了張嘴,卻沒說話。她想說,以往在實驗室,哪怕接連幾天熬夜,他的眼裏也有光。而現在,他的眼底除了疲憊,再無其他。

“你跟着林教授,還好嗎?”嚴川問。

珂冬點點頭。林老給了她極大的自由,不幹涉不強迫,偶爾還與她讨論當下的進度,順帶提了不少中肯的意見。

嚴川笑了笑:“也是,林教授确實很好。你很幸運。”

“其實啊,幸運也是實力的一種。”他微嘆,正要再說些什麽,就見劉甫民顫巍巍地從教學樓裏走了出來。

珂冬也看見了劉教授。她背起包站了起來:“我先走了,改天再聊。”

她往前小跑了幾步,聽到身後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頭,見嚴川笑着看向她:“珂冬,加油啊。”

恍惚間,她覺得此景似曾相識。很多時候,都是她在前頭跑着,冷不丁被嚴川叫停了步伐,然後慢悠悠地提點她幾句。

譬如當初比完賽飛回首都機場,他也是這麽叫住她,讓她別忘了慶功宴。

那個時候,他沉穩內斂,意氣風發。

不過短短幾個月,如今坐在花圃邊上的他已明顯有了疲态。

“你也加油。”珂冬說。

遠處,嚴川沖她擺了擺手,沒再說話。

劉甫民走了兩步,聽到身後有跑步聲,遂轉頭看去。這一看,他樂了:“珂冬,跑什麽,慢點慢點。”

珂冬停下步子與他并行。

“找我嗎?”劉甫民問。

珂冬點點頭:“選方案上有些困惑,想問問老師您的意見。”

“等我到現在啊?”劉甫民皺了皺眉,“這個點食堂該沒飯了。”

倏而,他松開了眉頭:“走,去我那裏吃飯。”

午後的教職工宿舍樓靜谧極了。頂樓的小花圃依舊是珂冬上次見到的模樣,長滿了可愛的小植物。

劉甫民從花圃裏摘了些薄荷,一邊往廚房走,一邊扭頭說:“珂冬,你随便坐。吶,飯飯可以陪你玩。”

屋裏唯二的兩張凳子上都放着東西,珂冬只好坐在了鋼琴凳上。她一擡頭就和趴在鋼琴頂上的小貓對個正着。

“喵嗚~”飯飯沖她擡起了小肉爪。

珂冬伸出手指戳了戳飯飯的小肥臉。它一偏頭,露出了後頭的相框。

相框裏是個穿着旗袍的優雅的女人,雖已不年輕,通身的氣度與風華卻無法被歲月掩蓋。

女人正坐在鋼琴前,笑盈盈地對着鏡頭。照片裏的鋼琴還沒有現在這樣老。

珂冬恍然想起來,似乎聽人說過,劉教授的愛人是個小學音樂老師,逝去已多年。

廚房裏乒乒乓乓好一陣響,劉甫民端着幾樣熱乎乎的小菜上了桌:“珂冬,快過來。”

他又往貓盆裏添了食物。飯飯不再管珂冬,喵嗚一聲跑向了自己的餐桌。

桌上皆是清粥小菜,卻甚是可口。

“你說的選方案困惑是什麽?”劉甫民喝了一口小粥,問道。

珂冬把“捕食者”和“感應者”的思路簡要地說了說,并附上了葛名遠等人的觀點。顯然更多人支持“捕食者”。

她沒有告訴劉教授,其實她存了私心。她想讓r&d的研究成果重新被世人認可,要想達成這一目的就不能選擇自身帶有風險的“捕食者”,所以平淡無奇的“感應者”更合适。

“我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珂冬說,“其實不止是這個比賽,有時候我忍不住想,我這樣堅持來生科,以後該怎麽走。”

興趣使她走到了這一步,可随着她對這一領域的了解每多一分,她心裏的困惑也就多一分。

就像原本她在河岸邊遠眺這片美麗的森林,為之心馳神蕩、想要一探究竟。可如今走到了林子裏,她卻茫茫然不知方向在何處了。

“你啊。”劉甫民笑着搖了搖頭,“你們都太着急了。”

珂冬不解。

“小葛和小王急着想贏得比賽,你呢,急着想證明你心裏的堅持。你們都沒錯,只是立場不一樣。”劉甫民說,“這兩個思路都很不錯,無論你們最後選了哪一個,我相信都會是令人驚豔的作品。”

珂冬默默地扒了一口飯。

“至于你所說的,關于學科研究的困惑。”劉甫民繼續說,“很遺憾,我也給不了你答案。”

“我花了大半輩子在這個領域摸索。四十歲之前,我連門邊都沒找到,大約四十五歲,我才算初初入了門。如今我也不過是在這個領域多待了一些時候,比你們多了幾分經驗罷了。你說不知道方向在哪裏,沒關系,慢慢找,你才二十來歲,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思考和選擇。”

“我不會告訴你應該走哪個方向,但我很樂意與你分享我自己走的這個方向。”

珂冬靜靜地聽着,筷子上夾着的豌豆掉了,她也沒有察覺。

劉甫民舀了兩勺豌豆到珂冬的碗裏,笑着說:“珂冬啊,這個學科很新,它就像一個孩子,需要我們用心去呵護。耐心一點,慢慢看它長大,這個過程本身就是一件有意義的事情,你說是嗎?”

一頓飯時間不長,珂冬卻覺得仿佛踏過了幾個春秋。

飯後,劉甫民送珂冬出門。兩人走出頂樓的小花圃,就看見了樓下站着的黎松。

珂冬忽然想起來,她先前在等劉教授做飯的時候回了黎松一條信息,告訴她自己在教職工宿舍這邊請教問題。

她沒有想到,黎松就這麽過來了。

珂冬微頓的腳步引起了劉甫民的注意。他看了看她的眼,又看了看樓下的年輕人,心下了然。

老人笑着拍了拍珂冬的肩:“珂冬啊,研究是要好好做,生活也不能落下。尤其要珍惜那個能走到你心坎上的人。”

珂冬一愣。

“錯過了是遺憾,在一起了卻因為種種原因沒時間相守,那更加可惜。”

***

午後的陽光又柔又暖,黎松站在安靜的小區裏,耐心地等着他的小姑娘。

突然,他覺得背心一暖。有毛茸茸的東西貼在了他的後背,還用力地蹭了蹭。

“珂冬?”黎松笑着握住從背後圈住他腰的雙手。

他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提到了面前來,卻發現今天的小姑娘很有些不一樣。

至于哪裏不一樣呢,他一時說不上來。

“好像每次都是你來找我呢。”她說。

他愣了愣,剛想問自己這樣招呼都不打地就來找她,會不會影響了她的生活,就聽她糯糯地開了口。

“下次我也去找你好不好?”她的眼裏有細小的光在閃爍,“我想你了,就直接去找你。”

他怔了兩秒,繼而彎了唇角:“好啊。”

這個提議再好不過,他求之不得。

他從兜裏掏了掏,繼而把什麽東西塞進了她手裏。

她攤開手掌一看,是一把鑰匙。

“喏,我家的鑰匙。”他的笑眼促狹又溫柔,“你說要來找我的,不能反悔啊。”

她盯着鑰匙瞅了半晌:“一共幾把呢?”

“兩把。”他嚴肅地答,“你一把,我一把。”

她這才把鑰匙揣進了兜裏。

他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的小姑娘這麽可愛,他該拿她怎麽辦呢?

“珂冬。”

“嗯?”她毫無防備地轉過頭。

他低下頭吻住了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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