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 情詩 (5)
行學科性別歧視?”
“不會這麽沒風度吧。”她輕輕淺淺地說。
這話一出,活動室裏一時落針可聞。
霍闵恩靜靜地盯着珂冬看了半晌,說:“還沒問你的名字。我是華耀霍闵恩。”
珂冬點頭:“Infinite,陳珂冬。”
“陳珂冬,幹得不錯。”霍闵恩說着伸出了他的右手,“幸會。”
“幸會。”珂冬也伸出右手,短促地與他握了握,“期待決賽與你碰面。”
臺下終于恢複了人聲。一片唏噓中有人道:“這位新人很狂妄啊。”
确實狂妄,一如當年還是新人的霍闵恩。
于是霍闵恩笑了:“行啊,如果我輸了,我請你喝酒。”
賭約不知不覺變了方向,霍闵恩居然也有打算請人喝酒的一天。臺下的老隊員不禁面面相觑。
開場的破冰游戲不過短短十分鐘。接下來,所有的隊伍都加入進來。新的、老的,弱的、強的,各個層面的隊伍意外地和諧融洽起來。
珂冬從臺上退下來,回到自己的隊伍中。
胖子誇張地用自己的袖子把珂冬的椅子擦了一遍:“大佬,請坐。”
其餘人都笑起來。
姚菲芓雙眼亮晶晶:“珂小冬,真給我們漲臉。”
“沒看出來你心算這麽強,藏得夠深啊。”王磬笑着說。
珂冬搖頭:“我算不出來。”
幾人皆愣了愣。
“但是我記下來了。”她說,“我心算沒他好,可是記性大概比他好一些。”
張揚回過味來:“天吶,你把整個數據庫的數列都背下來了?”
珂冬點點頭。這場比賽,其實是看霍闵恩心算的速度快,還是她記憶的反應快。顯然,她的記憶跑在了他的計算前頭。
葛名遠咂舌:“小丫頭有你的啊。”
王磬調侃着糾正:“诶,不能說小丫頭,我們珂冬現在是一員虎将了。”
葛名遠不同意:“再怎麽虎,擱我這還是小丫頭。”說罷習慣性地伸手揉了揉珂冬的發頂。
“爪子拿開。”珂冬木着臉道。
胖子笑得東倒西歪:“葛爺,珂冬大佬的腦袋那是留給松哥摸的。”
葛名遠氣得牙癢癢:“得,全天下最沒有威信的隊長是我沒跑了。”
衆人又笑起來。珂冬也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
“闵恩,在這看什麽呢?”老搭檔過來拍了拍霍闵恩的肩膀。
霍闵恩收回了看向陽臺方向的目光。靠着陽臺的那一桌,纖瘦的姑娘被海風吹得哆哆嗦嗦,她的隊長嫌棄地丢了一件外套兜頭罩在她腦袋上。另一個隊友向隔壁桌讨了一壺熱茶水,給她倒了滿滿一杯。
這是一支很有人情味的隊伍。
“沒什麽。”霍闵恩回道,“就是回想過去這兩三年,我大概走得太順當了,有些膨脹。”
老搭檔驚訝地看向他。
“還記得我們剛剛建立華耀的時候嗎?”霍闵恩笑着問搭檔。
“記得啊,怎麽不記得。”
霍闵恩對着酒瓶喝了一大口:“那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啊。”
時間走得太快,一不小心叫人就忘了本來的模樣。
. 初賽
轉眼到了初賽第一日。
珂冬合上筆記本電腦時, 晨曦正吐露了第一縷微光。姚菲芓還在床上呼呼大睡, 門外的走廊裏已傳來了其他隊員走動的輕微聲響。
終稿早已定了,展示流程也已在她腦海中演習了無數遍,可她還是忍不住在大腦中把模型結構和公式又過了一遍。耳邊傳來海浪拍擊礁石的聲音,一下又一下, 仿佛敲擊着她的大腦皮層,令她莫名顫栗且興奮。
門口響起了兩聲短促的敲門聲。
珂冬蹑手蹑腳地過去開門, 一開門便看到了葛名遠。
“啧, ”葛名遠一手撐着門框, 皺着眉頭審視珂冬, “一晚上沒睡吶?”
珂冬挑眉看着葛名遠泛着血紅絲的眼睛:“彼此彼此。”
“松哥來了嗎?”葛名遠忽然問。
珂冬微微愣了一秒:“沒有。”這兩日她忙着準備展示,錯過了黎松的幾通電話。被葛名遠這麽一問, 她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 黎松這是要缺席初賽了麽?
葛名遠桀桀地笑了起來:“陳珂冬千年難得一次的耍帥啊, 松哥要是錯過了準得哭昏過去。”
珂冬面無表情:“有事嗎?沒事我關門了。”
“有事!”葛名遠當即拿胳膊肘卡住門板,“真有事!一會抽簽你去啊。”
珂冬的動作頓都不帶頓一下, 門板砰地合上, 險些夾到了葛名遠的鼻子。
姚菲芓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要出發了嗎?”
“沒。”珂冬說, “你再睡會。”
珂冬坐在床沿, 掏出手機打開微信。她盯着黎松的聊天窗口看了半晌, 複又按滅了屏幕, 把手機塞回了兜裏。
八點半, 各個隊伍陸續抵達初賽場地。會場的前廳裏,先到的隊伍已在排隊抽簽。
“我去抽簽是吧?”珂冬瞥了一眼一動不動的其他隊員, 準備上去抽簽。
“诶等等!”胖子突然從後頭叫住了她。
珂冬回頭:“怎麽了?”
胖子糾結地看了她半晌:“沒什麽沒什麽,你去吧。”
珂冬一頭霧水地扭過頭。
“那什麽,你抽簽的時候走心一點。”胖子忍不住對着珂冬的背影小聲喊道,“心要誠啊!”
此時正輪到珂冬抽簽。她被胖子那聲提醒弄得手一頓,剛要抽出來的簽從她的指縫裏飄了下去。
斜刺裏伸出一只手來,迅捷地截住了那張即将掉落的簽。
珂冬正要道謝,轉頭便見霍闵恩玩味地看着她。
霍闵恩拿着她的簽,笑得邪佞:“簽掉了,這可不是好兆頭。”
“這樣啊。”珂冬一臉古井無波,“你現在拿着這個簽,黴運大概也過到你身上了。你都不怕,我有什麽好怕的。”
霍闵恩登時仿佛咽下了一顆臭雞蛋,避瘟疫一樣把簽甩在了珂冬手裏,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珂冬把簽拆開。簽裏頭寫着A10。
“多少?”葛名遠等人眼巴巴地望着珂冬,小心翼翼地問。
這時趙揚分開人群小跑過來:“打聽到了。一共四個組,每組十個隊,十進四。除了霍闵恩的華耀隊,去年的十強都集中在了C和D。我們不是C和D吧?”
一群人緊張地看向珂冬。
珂冬搖頭:“我們不在C,也不在D。”
“喔呼!”胖子田凱勾着胳膊小聲歡呼起來,“看樣子我們已經勝利一半了。”
珂冬驀地眼皮一跳:“霍闵恩在哪個組?”
“他嗎?”趙揚說,“他在A。A9,A組第九個上臺。”
葛名遠問:“陳珂冬,你抽的是B吧?”
珂冬默默地把簽攤給他們看。
空氣一時凝固。
胖子抽抽噎噎地開了口:“我們和霍闵恩一個組?而且居然排在他後頭?涼了啊。”
珂冬心一沉。這個簽确實對他們不太有利。他們是A組最後一個出場,且恰跟在霍闵恩的隊伍之後。他們很有可能被華耀的風采壓倒,拿不到好分數。
王磬看了珂冬一眼:“你說過,初賽吊打霍闵恩。這話還作數吧?”
珂冬微一愣:“算數。”
王磬笑了:“這個簽正好遂了你的願。”
珂冬也笑了:“行啊,一會你們看仔細了。”
這話說得大家都笑了。
胖子一邊咯咯笑,一邊故作正經地數落:“膨脹,太膨脹了!不過陳同學,一會你上臺記得輕點打……”
很快,廣播通知各組負責展示的人員到大廳集合。珂冬挎起小背包,沖隊友們點點頭:“我先進去啦。”
王磬笑着點點頭:“我們都在外場陪着你,加油。”
“珂小冬,加油啊!”其餘幾個男生異口同聲道。
珂冬在人流中回頭看了隊友們一眼。他們還站在那裏,一步也沒有挪窩。她翹了翹嘴角,跟着隊伍走向展示廳,再也沒有回頭。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他們都在。
*** ***
等候區的座位是按照出場順序排的,珂冬就坐在霍闵恩右手邊。
“喲,又見面了。”霍闵恩抱着胳膊直笑,“緊張嗎?”
珂冬放下背包:“你緊張嗎?”
“我當然不緊張。”霍闵恩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珂冬點頭:“你都不緊張,我為什麽要緊張?”
霍闵恩噎了噎。
“小姑娘嘴皮子挺硬啊。”
珂冬沒理會他,轉頭去看評委席。
霍闵恩也不計較,反而給她解說起來:“這次來了兩個厲害的,看到那邊那個綠眼睛的光頭了沒有,他是去年決賽的評委意見團首席。”
珂冬一愣。這才打量起霍闵恩口中的那個評委來。那人年過而立,典型的東歐人輪廓,身材幹瘦,總佝偻着背,和旁邊意氣風發的同僚比起來,實在很不起眼。
“還有一個是歐聯的勞倫茲,這個人你聽說吧。”霍闵恩繼續說,“就坐在那個首席左旁邊。”
這個名字珂冬是知道的。她不止一次在教科書上見過這個名字。
霍闵恩說:“今年的初賽設有特別獎。如果運氣好,可以拿到決賽的直通車名額。”
珂冬心髒一跳。
“所以,好好表現啊。”霍闵恩眯着眼笑了起來。
很快,A組第一個代表上臺展示。珂冬認出來,這是Z省一所重點高校的代表隊。他們做的是免疫蛋白檢測。
珂冬認真地聽完了全程,眼角的餘光卻瞥見霍闵恩正抱着胳膊勾着腦袋閉目養神。
她收回了目光,準備繼續聽一聽提問環節。
“無聊透頂。”只聽霍闵恩閉着眼睛低聲道,“實在沒什麽可聽的。”
珂冬不置可否,大概這組的隊伍沒有幾支能入得了霍闵恩的眼。
每一支隊伍做完展示,後勤工作人員便收集評委的各項打分進行計算,最後将成績投在液晶顯示屏上。展廳內的展示會同步到外場的液晶顯示屏,每組的分數同樣實時播放。
目前已有四支隊伍做完了展示,分數咬得很緊。
珂冬聽着臺上的展示,忽然想起了不相幹的事情來:黎松現在在做什麽呢?
最近他似乎也很忙,可每當她問起,他總要岔開話題,神神秘秘不知鼓搗些什麽。
正在她大腦放空時,突然有人在她耳蝸邊打了個清脆的響指。
她一個激靈,皺着眉頭去看霍闵恩。後者已睜開了眼睛,奕奕有神地看着她。
“剛才那幾個隊伍你可以走神,接下來這個你可得看仔細了。”霍闵恩說。
“接下來是哪個?”珂冬沒有反應過來。
“我。”霍闵恩笑眯眯地說,“下一個輪到我了。”
珂冬:“……”
霍闵恩整了整外套,繼而從襯衣的口袋裏掏出一張泛黃的小紙片。他把紙片抵在額心片刻,不知默念了一句什麽,這才準備上臺。
珂冬想,奇怪的人總有奇怪的行為方式,不足為奇。
她這樣想着,卻見霍闵恩把紙片塞到了她手中。他說:“這是我的信仰,你可幫我保存好了。”
這實在有些突然。好端端的,怎麽就把“信仰”交給了她?珂冬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手中的小紙片登時有了千斤重。
她低頭一看,不禁又是一愣。這張紙片其實是一張老照片。照片上是一個頒獎禮堂,一個年輕人正站在領獎臺後,舉着獎杯看向臺下,笑容張揚又恣意。
那人的輪廓像極了黎松。
珂冬翻到照片背面,果不其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Daniel.
臺上,霍闵恩開始了他的展示。
三幀WIKI過後,珂冬漸漸明白霍闵恩為何這樣驕傲了——因為他确實有驕傲的資本。
他選擇了一個很簡單的主題。在大多數人看來,這個主題不夠前沿、乏善可陳,可他卻另辟蹊徑,從一個不引人注意的點延伸出了新意。他的所有方案都由最基礎的原理構築,但珂冬只能聽懂40%。不是霍闵恩講得不好。相反,他解釋得形象又生動,只是她的知識覆蓋面太窄,無法跟上他的思路。
或者應該說,霍闵恩的知識覆蓋面太廣了。在大部分參賽者還停留在表面的時候,他已經懂得去深挖現象的本質,嘗試從最基礎的一小塊領域得到突破。
越是看似簡單的東西,實則越難研究。但霍闵恩去做了,且做得相當不錯。
珂冬知道,雖然自己還未上臺,但霍闵恩已經贏了。他的展示說服了她。
她忽然想到了黎松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這無關乎速度,而在于時間。哪怕她再怎麽分秒必争,也很難趕得上霍闵恩比她多花在這個領域的時間。做學問,天賦算上一樣,更重要的是十年如一日、穩紮穩打的鑽研。而在這個上頭,她落了下乘。
霍闵恩回到座位上時,沖她翹了翹嘴角,像個讨要糖果的大男孩,驕傲又頑皮。在這個瞬間,珂冬忽然覺得霍闵恩沒那麽讓人讨厭了。
主持人念了珂冬的名字,A組最後一個展示要開始了。珂冬木着一張臉,叫人看不出心內的起伏。她鎮定地朝臺上走去,在背對衆人的時候悄悄地深吸了一口氣。
就在她踏上展臺時,霍闵恩的分數呈現在了液晶顯示屏上。她雖看不到屏幕,卻聽到了等候席上其他隊伍的抽氣聲。所以,那是一個高得令人抽氣的分數。
珂小冬,心态要穩,不能受影響呀。哪怕做得不如霍闵恩,也要完好地把他們的成果展現出來。場外的隊友們,都看着呢。
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繼而擡起頭來看向臺下的觀衆。
當目光掃過小展廳的末端時,她不禁一愣。展廳門口,黎松雙手插兜靠着門框,正笑着看向她。
他似乎剛從機場趕來,腳邊還停着一個登機箱。她不知道他來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讓工作人員放他進來的,她只知道自己沉重的心髒忽然輕盈了起來,所有的忐忑就這麽奇妙地煙消雲散了。
她沒能壓住嘴角翹起的弧度,于是一抹笑意就這麽溢了出來。
“大家好,我是Infinite的陳珂冬。”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晚了很久,對不起。但我真的沒有辦法。倘若一天能有48小時,那該多好。
以及,征集一下本文的出版文名,編編說原名不太好,然而取名廢殊真的不知道要給它取什麽名了。(參見《青木》的名字你們就知道我取文名的能力有多爛。。。)
集思廣益,想想有什麽美麗文藝有內涵的文名呀?文名被采納的美人,到時候送《彌爾》或《書玉》出版書一套(蠢殊買給你們!)
愛我的美人們。麽麽噠。
. 感應者
珂冬是展示廳裏唯一的女性參賽者, 因而一出場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俏生生的女孩子, 只身來到全是男性角逐的賽場,難免叫人心生期待。
場外的巨型液晶顯示屏切到了珂冬所在的展廳。胖子和田凱激動地叫起來:“珂冬!是珂冬!”
“嚷嚷個啥,能穩重一點不?”葛名遠一臉嫌棄地斜了他們一眼。然而下一秒,他一把拍開擋在他前頭的胖子, 自己整個頭臉湊到了液晶屏幕正中央。
“葛爺,你擋着我看珂冬了!葛……哎喲葛爺你打我幹嘛?”
“噓, 安靜。”葛名遠兇巴巴地說, “要開始了。”
展廳內, 珂冬不動聲色地把目光從黎松身上收了回來。她迅速穩了穩情緒, 打開了麥克風。
“我們隊要展示的主題是R-3HDB菌感應導向。”
只這一句話,原本因霍闵恩的展示而騷動不已的等候席突然靜了下來, 同樣出現短暫凝滞的還有評委席。
場外, 王磬對着液晶顯示屏皺了皺眉頭:“怎麽回事, 情況不太對啊。”
珂冬專注着展示,并沒有注意到展廳內氣氛的變化。
等候席上, 霍闵恩破天荒地睜開了眼, 一動不動地盯着臺上的珂冬和她展示的WIKI。他沒有想到, 有生之年他還能在這樣正式的場合聽到R-3HDB這個名字。
R-3HDB曾經是所有UAGM參賽者的向往和目标, 可誰知一夜之間, 那個象征着榮耀的名字就因為一場意外事故而銷聲匿跡。自那以後, 這個圈子裏的人仿佛達成了共識, 人人緘口不再提R-3HDB。
霍闵恩理解這種沉默。對這個合成菌的愛有多熱烈,事故産生的打擊就有多猛烈。當年不少新人在目睹這場事故全程後甚至遭遇了信仰崩塌。
跟随者尚如此, 更不用說R-3HDB的締造者。
R&D的靈魂人物Daniel在那場事故後從這個圈子裏蒸發了。再也沒有人能找到有關他的半點消息,連他的搭檔Richard也表示無從得知他的确切下落。
R-3HDB就像一個禁地,沒有人敢碰觸。
霍闵恩怎麽也沒有想到,陳珂冬居然會選擇這個主題。他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釋是,珂冬是新人,不懂這段過往。她無知則無畏,故而無意中踏入了衆人避之不及的禁區。
然而随着展示繼續,霍闵恩否定了這個推斷。
臺上的這個小姑娘應該是知曉這段過往的。她和她的團隊所設計出來的“感應者”就是當年那場事故的應對方案。人工合成的雙鍵以極快的速度覆蓋R-3HDB,并在感應到未受标記的油分子時迅速引導R-3HDB改變路徑,成功避開非目标油源。
霍闵恩的眼神從困惑到驚訝,最後變得有些捉摸不定。在他看來,珂冬展現出來的這個“感應者”無論從技術還是從功能上看,都稍顯稚嫩。可就是這個粗糙且尚在萌芽期的小東西,給他帶來了無法言說的震動。
這麽多年過去,所有人都在逃避R-3HDB,如今終于有人站出來做了這個展示。彌補R-3HDB的缺陷并不是什麽技術難題,霍闵恩自認如果由他來做這個項目,他會比珂冬做得更好,但問題是他不敢——這個圈子裏的其他人也不敢。R&D曾代表了一座神壇,沒有人敢嘗試攀登。後來神壇坍塌了,更沒有人願意去嘗試,因為大家害怕自己會摔得更慘。
如今這個僵局被臺上的小姑娘打破了。
霍闵恩說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何種心情。他下意識摸了摸襯衣口袋,卻摸了個空,這才想起來他把那張被他奉為“信仰”的照片交給了珂冬。而此刻,那張照片正和那個姑娘一起,安靜地站在耀眼的液晶顯示屏前。
三十分鐘,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珂冬結束了展示。這個展示和她無數次演練的一樣,流暢而順利,連時間都卡得分毫不差。
接下來最重要的環節來了,她轉頭看向評委席。她不知道評委會拿什麽樣的問題為難她,不過她倒并不怕刁鑽的問題,她只隐隐期待能有機會和勞倫茲或者那位評審首席來一次對話。
這次初賽的規模已遠超出了她的預期,霍闵恩的驚豔展示以及評委席上極具分量的學者激起了她藏在身體深處的鬥志,緊張、忐忑和焦灼已不自覺化作一股顫栗的興奮和激動。
展廳門口,黎松不禁彎了彎唇角。他能夠清晰地感受到珂冬此刻的情緒。他理解這種興奮感,那是對某一領域的熱愛和對同行的欽慕所産生的鬥志,期待同高手過招,并希望得到同行的認可。
他一點兒都不擔心提問環節。他知道,她會答得很好。他的小姑娘,像一塊掩不住光芒的璞玉,明媚又生動。
提問環節開始了,可是評委席卻沉默了。這樣的沉默在先前的展示中是沒有出現過的,霍闵恩不禁為珂冬捏了一把冷汗。
終于,有評委率先提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沒有難度,珂冬不假思索就答了上來。接下來的幾個問題都不痛不癢,唯一的兩個技術性問題也中規中矩。
問題簡單易答,珂冬的心卻越來越沉。這并不是一個可喜的走向,淺顯的問題對應粗淺的展示,而她覺得今天自己的展示雖然不算完美,但值得更有深度的問題。
她隐約覺察出了評委席間不同尋常的氛圍,但她不明白這是為什麽。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
終于,坐在評委席末端的一個評委打破了沉默:“你為什麽選這個主題?從你的展示可以看出,這個主題是基于R-3HDB菌的一個修正。這是一個博大且很有難度的主題,我很好奇,你是基于對自己實力的自信選擇了這個主題,還是只為了博取觀衆的眼球?”
這個問題一出,全場嘩然。這無疑是一個相當不客氣的問題。
場外,觀看着液晶顯示屏的所有人同樣目瞪口呆。葛名遠氣得爆了一句粗口:“這個評委腦子是不是有病?”
珂冬微微一愣。她并非被難住,她只是驚訝于這個評委在提問裏所蘊含的濃濃的個人情緒。
霍闵恩皺眉。作為評委,這個問題問得很不專業。但他知道,珂冬躲不過這個問題。
珂冬在回答這個問題前,下意識往門口的方向看了一眼。黎松依然靠在門邊,溫和地望着她,甚至在她看過來時沖她調皮地眨了眨左眼。
她不禁莞爾。
“我選擇這個主題的原因很簡單。我不想看到R&D的研究成果就這樣無人問津。”
無論場內場外,所有的觀衆與評委瞬間安靜了下來。
“其實我本科并不是學習合成生物的,我只是對這個領域非常感興趣。我利用業餘時間自學完成了相關課程,并在碩士階段幸運地得到一個跨學科研究的機會,能進一步鑽研我愛的領域。基于這一方面來看,我的實力和根基似乎達不到您口中的能夠掌控這個‘博大且困難的主題’的标準。”珂冬坦然道。
“但是這并不能阻礙我做這個主題。”頓了頓,她繼續往下說,“我參加這個比賽,第一個了解到的團隊就是R&D。可以說,他們是我的标杆。我也從資料中了解了當年事故的來龍去脈。但當我想進一步搜索相關信息,我卻什麽也找不到了。所有的數據庫都沒有了他們的後續研究。R-3HDB确實出現了事故,但這個事故并非不可挽回,理論上至少有二十三種方法可以完善它的功能。然而可惜的是,我在數據庫裏沒有找到哪怕一種完善方案的研究。沒有人在做這個方向了,一個也沒有。”
“R&D留下了很多在我看來非常珍貴的研究資料,這些資料中有許多方案極具前瞻性,在未來二十年甚至五十年都很有研究價值。讓這些資料就這麽躺在數據庫的角落裏,我覺得可惜。所以我想,如果沒有人願意做,那麽我來做。”珂冬平靜地說,“我知道以自己當前的水平很難駕馭好這個主題,但我認為,學習和研究都是一個過程。現在我确實存在不足,但時間會彌補我的不足。我會一直做下去,直到我可以交出關于這個主題的滿意答卷。”
珂冬笑了笑:“當然,更有可能的是,窮盡我的一生,我也沒辦法交出百分之百的完美答卷,因為正如您所說,這是一個博大而有難度的項目。但只要我能對這個研究方向做一些推動,我也知足了。”
“我在選這個主題的時候沒有想過它是否‘博人眼球’。”珂冬看着那個提問的評委,反問道,“所以,在您看來,這只是個博人眼球的主題嗎?”
她答完了,不卑不亢地望向評委席。
展廳裏落針可聞,大家的思緒似乎還沒能從她的回答中走出來。
霍闵恩率先鼓起掌來。沉寂的展廳這才仿佛回籠了生機,掌聲如浪,似乎外場的掌聲也隔着厚厚的牆體傳了進來。
珂冬輕輕籲了一口氣。答問環節完全偏離了她的預期,她也沒能如願得到那兩位學者的提問。但她已不介懷這些,她做了她當前所能做的一切,現在她要做的就是優雅而體面地退場。
就在她準備鞠躬下臺時,評委席上有人叫住了她。
“你原本學的專業是什麽?”綠眼睛的評審首席笑眯眯地看着她。
珂冬愣了愣。她沒有想到自己能等到他的提問,更沒有想到他問的是這樣一個與展示毫不相關的問題。
她語無倫次地說了自己的專業名。全程展示未表現出半點緊張情緒的她,此刻緊張得險些咬到了舌頭。
評委們都笑了起來。
“跨學科不可怕。”勞倫茲笑着說,“我也是跨學科過來的,我原本學的是歐洲殖民史。”這話一出,不僅評委樂了,其他參賽者也哈哈大笑起來。
勞倫茲對珂冬說:“孩子,只要你想,你可以做得很好。我看到了你的潛能。”
珂冬的心髒砰砰地跳了起來。
她是這個展廳的最後一個展示者,等候席上的參賽者都緊張地盯着顯示分數的屏幕。她卻管不得分數,只想奔向展廳門口的黎松。
可當她回頭再看,展廳門口已沒有了黎松的身影。
她正悵然若失,就聽一旁的霍闵恩道:“不錯啊,小姑娘。”
珂冬轉頭,順着霍闵恩的視線看向臺上的分數顯示屏。
A組的最後得分和排名出來了。她一眼就找到了∞的隊名,這個名字在一堆字母當中非常醒目。
分數顯示屏上,排名第一的是霍闵恩的華耀,86.73。
緊跟着第二的是∞,86.73。
華耀和∞的最後得分竟然相同到了小數點的末位。
珂冬只覺得心髒停跳了兩秒。
她以為,她的分數該比霍闵恩低許多。如果輸給了霍闵恩,她心服口服。先前對霍闵恩的偏見和不滿已在這場面對面的較量中煙消雲散。她承認自己在專業上和霍闵恩還有很大的差距。願賭服輸,她并不覺得這是什麽令人難堪的事。
“陳珂冬。”霍闵恩忽然道。
“嗯?”
“今天如果輸給了你,我心服口服。”
作者有話要說:
明日醒來,我可能還要小修一下,今天來不及修了(困)。如果看到更新提醒,不用理會。
啾啾。
. 他是誰
珂冬有些呆愣。這實在不像是霍闵恩會說的話。
霍闵恩抱着胳膊, 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當然, 我指的不是你的技術。要輪技術,我肯定甩你一百條街。”
這才是正常的霍闵恩。
“這次你讓我心服口服,不過下次可就沒這麽容易了。”霍闵恩挑眉,“決賽見。”
珂冬嘴角一翹:“決賽見。”
她說完這句話, 急匆匆地往展廳後門跑去,也沒等主持人正式公布最終的分數和名次。
“能有什麽事這麽着急。”霍闵恩撇了撇嘴, 複又将注意力轉回了臺上。
珂冬确實有些着急。短短幾分鐘, 黎松怎麽就不見了?
展廳後門處空空蕩蕩, 樓梯間裏連半個人影也無。
珂冬從樓道的窗戶往下看, 樓下除了來來回回的工作人員,并沒有黎松的身影。她思忖片刻, 往樓梯上跑去。
展廳位于大廈頂層, 再往上就是天臺了。
通往天臺的大門并沒有落鎖, 珂冬擰了擰門把,推開門走了出去。
天臺外, 落霞漫天。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 第一場次的比賽竟持續了這樣久。
夕陽的餘晖裏, 黎松倚着天臺的橫欄。晚霞将他染成了一抹溫柔的剪影。他指間燃着一支煙, 袅袅餘煙在風中蜿蜒出了一道細細的弧度。
這是珂冬第一次見黎松抽煙。
他擡頭看到她, 于是反手将煙頭按滅在了橫欄上。
珂冬上前兩步, 歪着頭看了他半晌, 繼而一頭紮進了他的懷抱。鼻翼間是她所熟悉的他的味道,此刻混合着淡淡的煙草味, 越發地令她眷戀。
一整天的疲憊和忐忑就這麽消融在了這個懷抱當中。
這個擁抱來得突然,黎松微張着雙臂,任懷裏的小姑娘把他緊緊抱住。
“诶。”他低頭拿下巴蹭了蹭她的發頂,笑道,“我還沒來得及換衣服,髒。”他連夜搭乘最早的一班飛機趕來,一下飛機就驅車來了場館。
她沒有說話,埋在他的懷裏搖了搖頭。
“怎麽跑了呢。”她擡起頭問,“為什麽不等等我?”
他将她攬進懷裏,煞有介事道:“噓,我偷偷溜進來的,要是被工作人員發現可就糟糕了。
“為什麽上天臺來了。”
“天臺清淨一些。”
她忍不住笑起來:“你看到我們組的比賽結果了嗎?”
“看了。”他點頭,側頭吻了吻她的鬓角,“陳小博士厲害啊。”
她的額頭抵着他的肩膀:“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麽?”他問。
“在我選擇這個主題的時候,你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了,對嗎?”她輕輕地說,“是你告訴我吃油菌事故,我才順着事故找到了R&D,并定下了這個主題。那個時候你就已經預見到,我會帶着這個主題來到UAGM的賽場,對不對?”
他微微一頓,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這個主題背後的故事,其他隊員也不知道,因此我們低估了這個主題可能帶來的風險。”她緩緩道,“我們不知道,但你一定是知道的。可是你沒有阻止我們,你什麽也沒有說。”
“珂冬,你在怪我嗎?”黎松不答反問。
傍晚的風瑟瑟地吹來,夕陽的餘光将天臺上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
珂冬搖了搖頭:“主題是我自己選的,我不會怪任何人。況且,我喜歡這個主題。我只是有些好奇。”
“好奇什麽?”
她依然靠着他的肩膀,不緊不慢道:“你知道事故的來龍去脈,但你和霍闵恩等人對這個事故的态度截然不同。他們避之不及,但你沒有。為什麽你們會有這麽不同的反應呢?”
她瞅着他的眼:“是不是因為,你們在吃油菌事故裏扮演的角色不同?”
黎松忽然笑了。他摩挲着她的鬓發:“你想問什麽,問吧。”
珂冬伸手到大衣的口袋裏摩挲了一陣,繼而掏出一張薄薄的紙片來。這正是霍闵恩臨上臺前交給她的“信仰”。
她把那張老照片遞給黎松。
“你是Daniel嗎?”她終于把心裏的疑惑問出了口。
林奕哲将黎松認作了Daniel,銀河星海的副隊長董思揚卻認為黎松不可能是Daniel。
照片裏的那個人,像極了黎松,卻又和黎松氣質迥異。她也拿不準到底兩個人有沒有關聯,可是模糊的直覺告訴她,Dante和Daniel,應該存在着某種聯系。
這個聯系是什麽呢?她不知道。
“如果你不想答,那就算了。”她連忙補充了一句。她确實好奇,但也僅止于好奇。無論黎松是不是Daniel,對她而言并沒有什麽分別。
他是她喜歡的人。這就夠了。
黎松只看了一眼照片,就把它遞回到了珂冬手中。他的情緒并沒有因為這張照片而産生任何波動。
“不急,一個問題一個來。”他溫和地說。
“先說第一個。”他将她鎖在懷裏,“你問我,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你選的這個主題會拔得頭籌。答案是——是的,我知道你會做得很好。不因為這個主題有個奪人眼球的背景,而是因為做這個主題的人是你。”
“珂冬,我不是神,我不可能知道你會選擇哪一個主題。我只知道,如果由你來做它,一定會有出人意料的好結果。”
“為什麽?”她驚訝于他對她的信任。
他輕輕地笑了:“因為你是陳珂冬啊。陳珂冬在做她感興趣的領域的時候,向來一根筋,從來不多想。其他人做不好,因為他們想得太深、顧慮太多。”
她疑惑地皺了皺鼻子:“聽着不像是好話呢。”
“在我眼裏,陳珂冬身上沒有一樣是不好的。”他笑眯眯道地看着懷裏的小姑娘從滿眼困惑到悄悄紅了耳根。
“我從沒刻意引導你去做這個主題,也不打算阻止你們做下去。”他繼續說,“我沒告訴你其間錯綜複雜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