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幫孤一次, 嗯?”
男人眉眼缱绻,說不出的妖冶,幾分恣意, 幾分不羁,還有幾分欲。
此情此景,掌珠以為蕭硯夕被人掉包了, 畢竟,這人挺狂傲的,應該講不出求人的話, 可觸感真實存在。
她坐起身,揉了揉被捏紅的手腕, 因之前有過中藥的經歷, 大抵清楚那種欲壑難填的滋味, 并不好受,意識不清, 需要找人“幫忙”。
可榻上的太子爺,并沒有失态, 也沒有失了理智,若不是滿帳篷的怪味,她會覺得他在逗弄人。
得不到回答, 蕭硯夕鳳目微斂,略有些失了焦距,俊臉也有些緋紅, 不知是香薰的,還是酒醺的。
“幫孤一次,”蕭硯夕擡手,攬住姑娘的腰肢, 帶向自己,“孤許你一個心願。”
掌珠倒在男人懷裏,聞到獨有的龍涎香。
蕭硯夕扣住她的後腦勺,壓向自己的喉結,當感受到姑娘柔軟的唇瓣時,不自覺咽下嗓子。
掌珠掙紮着起身,經歷昨晚的事,她不想再去奢望崽崽了,因為,她讨厭崽崽這個喜怒無常的父親。
感受到她的排斥,本是含了欲念的眸子轉瞬變冷,按照以往,他才不屑強迫誰,可“欲念”擡了頭,急需要熄火。
她本就是自己的女人,用她來熄火,有何不妥?況且,他也不會白白睡她。
當小姑娘爬起來,飛也似地逃離時,男人大手一摟,單膝跪起,将人牢牢抱住,壓在榻上。
“放開我!”掌珠下意識喊了一聲,遇見這樣的男人,再好的脾氣也被磨沒了。
敢沖他大喊大叫?膽子真是越來越大,越來越放肆了!
蕭硯夕蹙眉,看她因動怒上下起伏的胸脯,巍峨如巒,有幾分傲人的姿色。他沒像往常那樣動怒,而是低頭靠近她的俏臉,冷聲道:“嚷什麽,有話不會好好說?”
Advertisement
掌珠掙不開,斜盱他一眼,扭頭偏向帳門,“救...唔唔...”
蕭硯夕捂住她的嘴,眼中越來越冷,命令道:“不許叫。”
“......”
男人眼尾長,愠怒時微微一挑,極具氣場。
掌珠扯他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唔唔唔……”
蕭硯夕才發現,這丫頭是有脾氣的,心裏覺得好笑,勾下唇,“因為昨晚的事,跟孤鬧脾氣呢?”
他壓低面龐,幾乎與她鼻尖貼鼻尖,“床笫趣事,能令朽木化為繞指柔,亦能消愁解氣。試試,嗯?”
說着話,他勾開了女子脖間的第一顆盤扣。
掌珠不依,男人冷嘲:“這般不願意,今兒怎會穿着奉儀的衣裳,在孤面前晃來晃去?”
奉儀?
身上這套衣服......
掌珠恍然,暗惱自己忘記換下來了。
“我沒......”解釋的話語從男人指縫中傳出。
蕭硯夕低笑,眸光越發迷離,在她小腹上壓了下,大手向下,引得小姑娘止不住戰栗。
“嫩的跟豆腐似的。”
這樣的葷話,太子爺在外人面前絕不會講,許是跟她“熟透”了,此刻毫無顧忌。
他內心潔癖,不願沾惹女人,但該懂的,一樣沒落下,甚至床笫間的風流話,可以張口就來。可見,想不想哄女人,全憑心情。
掌珠卷縮雙腿,發出一聲吟,委屈又緊張,眼角掉下兩顆淚豆子。
即便與他纏綿兩度,也沒被他這般逗弄過。之前的兩次,像是新婚夫妻在試着圓房,規規矩矩,正兒八經。可今夜的男人,像在故意使壞。
見她排斥得很,蕭硯夕長腿跨過她的腰,懸在她上方,松開她的嘴,忽然咬住她一側鎖骨。他喜歡她的一對鎖骨,性感勾人,能盛酒。
掌珠疼的牙齒打顫,嗚咽着推開他,摸了一下鎖骨位置,掌心濕濡。
蕭硯夕捏住她下巴,呼吸噴在她唇角,“幫不幫?”
就這強勢的性格,有她拒絕的份兒?不是她軟包好拿捏,是認得清,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心裏一陣嘆息,既然拒絕不了,就破罐子破摔吧。反正,她對他從來目的不純。
“殿下能允我一件事嗎?”
聽她話語裏有了松動,蕭硯夕躺到一邊,單手撐頭,“講。”
掌珠望着帳頂,表情麻木而決然,“無論何時,都不能殺我。”
蕭硯夕愣了下,盯着她絕美的側顏,用手揩了下她的唇,唇瓣溫軟,“你做什麽,孤都不許殺你?”
掌珠板着小臉,認真道:“嗯。”
男人笑,“口氣不小。”
掌珠翻身背對他,悶悶道:“殿下若願,掌珠願意伺候你。若不願,那便随殿下處置吧。”
随他...意思是,随他胡來嗎?
蕭硯夕擡手,覆在她的肚子上,隔着衣衫畫圈,“允了。”
掌珠杏眸一閃,沒等細想,敏感處疼了一下。
他...竟...
小姑娘臉色爆紅,脫口而出:“不要。”
“都允了你,沒你拒絕的份兒了!”蕭硯夕一把扯開所有盤扣,盯着裏面的裹胸布,嗤道:“多此一舉。”
言罷,掌珠感到身上一涼,環住自己,焦急道:“門口......”
蕭硯夕瞥了一眼帳簾,長腿跨下榻,撂下了簾子,對賬外侍衛交代道:“遠點執勤。”
門侍低頭應了一聲,灰溜溜跑到不遠處繼續把守。
蕭硯夕回到榻前,視線睃巡躺着的姑娘,姱容嬌體,哪哪都漂亮。
掌珠受不得他大喇喇的目光,爬起來,主動去熄燈,出乎意料,男人并沒阻止。
帳內陷入黑暗,借着投進來的月光,依稀可見對方身影。
蕭硯夕坐在榻上,單膝曲起,身體的異樣感越來越濃,還好算計他的人沒敢多燃,他尚且能維持意識。
“過來。”
掌心握握拳頭,摸黑走過去,沒等他命令,伸臂環住他脖子,依葫蘆畫瓢,在他耳畔吹口氣,軟着嗓子道:“殿下,你要說話算數,無論我做了什麽錯事,都不能殺我。”
黑暗中,她沒瞧見男人因她的嗓音,上下滾動的喉結。
蕭硯夕扣住她的腰,讓她跨坐在腿上,慢慢剝殼。暗淡月光照在女人瑩白的肩頭,像鍍了一層柔色。
蕭硯夕低下頭,窩在她脖頸。
裹胸布一層層剝落,掌珠揚起脖子,任男人從脖頸舐起。
她蹙着眉,望着月光,眼裏沒有半分漣漪。
與她不同,男人漸漸沉淪了。
自古尤物美色惑人,哪怕是天之驕子,也抗拒不了。
蕭硯夕打衡抱起她,慢慢走向架子床。
兩人跌入柔軟羅衾,掌珠如湖面漂浮的蘭桡,沒有依靠,随波飄泊。淡黃簾栊垂下,遮蔽了夜晚的澹蕩春光。
飕飗夜風吹入帳中,撩起簾栊一角,隐約可見兩道人影。
床邊的鈴铛叮叮咚咚響,直到後半夜方歇。
事畢,掌珠卷縮成一團,老實趴在被褥裏,只盼身側熟睡的男人別忽然醒來,大半夜攆她走。倒不是想要黏上他,只是為了更好的受孕。
崽崽,快來吧。
掌珠默默念在心裏。
倏然,一條手臂搭了過來,落在腰間,掌珠激靈一下,僵直身體沒敢動。
睡夢中的男人收緊手臂,嚴嚴實實抱住懷裏的一團,下巴抵在她頭頂,呓道:“寶貝。”
掌珠睜着一雙烏黑大眼,陷入沉思,他口中的寶貝是何許人?能讓他裝入心裏的人兒,定然不凡。
蕭硯夕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境虛幻,人事物如過往雲煙般,盡數從眼前略過。夢中有個清麗女子,長發披肩,赤腳站在雪地裏,沒有回頭,背影決然地沒入一片銀白。
他追上去,撲了個空。
“寶貝......”
架子床上,男人松開手,捏了捏眉骨,慢慢睜開眼睛。這個夢不是頭一次做,可每次都看不清夢裏的嬌人兒。
驀地,他扭頭看向身側,小姑娘怯生生枕在他手臂上,不敢動彈,可憐兮兮的像只貓。
“什麽時辰了?”男人沙啞開口。
掌珠心裏算着時辰,柔聲細語:“寅時三刻了。”
往常這個時辰,蕭硯夕就要起床梳洗準備上朝了,狩獵這段日子,倒是出奇的清閑。他長臂一攬,将人帶進懷裏。
掌珠吓了一跳。
蕭硯夕翻身,把她抱到了裏側,“不碰你,再睡會兒。”
掌珠怕他過河拆橋,想趁熱打鐵,讓他再次給予自己保證,于是往他懷裏鑽,“好冷......”
頗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女人是水做的,天生就會撒嬌,只是經歷了一些事,讓水做的姑娘變得堅強。
對于她的服軟,男人還是很受用的,手臂環在她腰上,扯過羅衾罩住他們倆。
以前在多雨村,掌珠聽孫寡婦提過,男人在床上時最好說話,不知真的假的,她大着膽子摟住他脖子,“殿下。”
“嗯。”
“掌珠怕死。”
蕭硯夕有些無語,旖旎被她揮霍個幹淨,他掐掐她鼻尖,直到她張開嘴巴呼吸才松手,“行了,別磨人了,不殺你。”
掌珠伸手,膽子越發大,“拉鈎。”
從未做過如此幼稚舉動的太子爺,忍着将她丢出去的沖動,伸出尊貴玉手,與她勾住手指。
掌珠舒口氣,這夜算是值當了。
她窩在他懷裏,算好了最易受孕的日子,放出魚餌,“掌珠沒見過宮裏的圓月,這月中旬,殿下能接我入宮看月兒嗎?”
啧。
真會得寸進尺。
誰說她心機不深的?之前還擔心她進宮會被搓扁捏圓,就這心機,誰被搓扁捏圓還不一定呢。
男人眯眸,面帶顯而易見的不悅。
掌珠心口突突跳,知道自己僭越了,若不月中邀他,何時能懷上崽崽?懷不上崽崽,要他作何?
她咬了咬唇,整個人貼向他,“行嗎,殿下?”
見他不回答,深知有戲,小姑娘撇掉最後一絲矜持和羞澀,柔軟的小手貼上男人肌理分明的腹肌,指尖劃動,嬌氣道:“掌珠想看月亮。”
蕭硯夕扣住她作亂的小手,閉了閉眼,“回頭讓張懷喜接你入宮。”
話剛落,小姑娘立馬收回了手,翻身背對他,像是完成了一件艱難的任務,要休息調息了。
蕭硯夕一怔,完全摸不透這丫頭的想法。
清晨煙岚雲岫,被曈昽日光照散,一行人啓程回京。
蕭硯夕坐在宋屹安的獅子骢上,與身側官員談笑風生,絲毫未提昨晚被算計一事,這令算計者心裏打起鼓。
不知誰提了一嘴禮部尚書和他夫人如今的落魄處境,蕭硯夕似笑非笑地看了禦史中丞一眼。
禦史中丞面上鎮定,笑容卻有些僵。昨晚是他讓人給太子帳內換了香,為的是,把自己女扮男裝的嫡女送過去,可太子爺竟抱着一個小仆人進了帳。他們父女倆在帳外躲到大半夜,也沒見小仆人出來,還依稀聽見了“嗯嗯啊啊”的聲音。
他不求太子爺給他女兒良娣的妃位,只求一個昭訓,可事與願違,觸怒了太子爺。
進城後,衆目睽睽下,一撥侍衛架走了禦史中丞父女......
衆人皆驚,再得知實情後,無不唾棄禦史中丞的做法,這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麽。
蕭硯夕忽然厲色,周身冷冽,“再有跟孤耍小心思的,格殺勿論!”
熱鬧的氣氛一瞬變得詭異。
衆人連連點頭應“諾”。
掌珠下意識摸摸脖子。
宋家人帶着掌珠回到府上,薛氏拉着掌珠噓寒問暖,笑道:“今兒趕巧,你二哥要從國子監回來小住幾日,咱們稍晚開膳,等等你二哥可好?”
掌珠還未見過宋家二公子宋辰昭,乖巧點頭。薛氏揉揉她的頭,讓春蘭服侍她沐浴休息。
華燈初上,一輛馬車停在宋府門前,緊接着,一只修長的手撩開簾子,車廂裏步下一名年輕公子,霜色華服,襯得整個人儒雅如檀栾。
管家瞧見來人,笑着迎上去,“二公子久不歸府,老爺和夫人惦念得很。”
“勞煩您帶路。”宋辰昭拎着一個精美木匣走進府裏。
問安雙親後,宋辰昭看向站在薛氏身邊的粉衣小姑娘,颔首示意,不熱絡也不見外,分寸把握得剛剛好。
待看清對方長相,掌珠幾不可察地皺下眉頭,這人在夢裏見過幾次......
好像是蕭硯夕的近臣,可他現在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國子監博士,還不如首輔二公子的名頭響亮。
宋屹安和弟弟勾了勾背,平日裏穩住的兩人,一旦見面,總能找回少年的影子。
兄弟倆相視一眼,一個溫和,一個溫淡,但兄弟情誼無暇。
薛氏挽着掌珠,同家人一起去往膳堂,“你二哥擅長算學,你不是喜歡珠算麽,有什麽不懂的,可以請教他。”
閑來無事,掌珠會拿出首輔府廢舊的賬本,練習敲算盤,而且很感興趣。薛氏看在眼裏,默默記下,上次給次子寄信,還順便提到這事。
掌珠哪好意思請教算學行家,羞赧地搖搖頭,鬓上的琉璃墜子一晃一晃,晃入了身後之人的眼眸。
宋屹安盯着掌珠的背影發愣,直到身側的宋辰昭拍了拍他,“大哥?”
“嗯?”宋屹安扭頭,看向與自己身高相近的胞弟,“怎麽?”
“兄長盯着妹妹作甚?”
宋辰昭的洞察力極強,宋賢曾笑侃兒子,希望讓他進刑部供職。但宋辰昭不喜血腥猙獰,只喜清幽雅致,故而去吏部自薦,想進國子監教書。
被當場抓包,宋屹安抱拳咳了下,“胡說。”
宋辰昭挑眉,剛要開口,被薛氏打斷,“辰昭,掌珠喜歡珠算,你這個做兄長的多上上心。”
前方的小姑娘僵了肩膀,她沒打算......
宋辰昭點點頭,“自然。”
掌珠道了聲謝。
宋屹安撞撞胞弟的肩,“小妹膽子小,你多笑笑,別讓她怕你。”
宋辰昭扯下嘴角,露出一抹笑。這人生得俊朗,氣質溫蘊,就是不愛笑。
掌珠禮貌地回以淡笑。燈前細雨,檐花蔌蔌,小姑娘如誤入人間的冰蝶,美到驚心動魄。
一旁的宋屹安移開視線,面龐有些不自然,連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怎會心慌。
膳堂內,一家人圍着食桌安靜用膳,即便次子久未歸府,宋家夫妻也不會像其他人家那樣問東問西,而且,宋辰昭的嘴巴比父親宋賢還要嚴實。
用膳後,宋辰昭主動找上掌珠,“妹妹喜歡珠算,我可以找人專門教你。”
“不用麻煩的。”掌珠搖頭,琉璃墜子熠熠閃閃。
宋辰昭當她害羞,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默默記下。
翌日一早,掌珠剛步入游廊,準備去給薛氏敬茶,大老遠,聽見一聲清脆聲音:“宋夫人早。”
緊接着,傳來薛氏的笑聲:“你這丫頭都多久沒過來了?這段日子,又跑哪裏瘋去了?”
掌珠步入二進院,見一梳着淩雲髻的年輕女子站在廊下,與薛氏手挽手說着話。女子明眸流眄,繡衣彩裙,明媚如三月春色。
兩人聽見腳步聲,扭頭過來。薛氏拉着女子,笑着給掌珠介紹:“這是季大學士的六姑娘,太子殿下的表妹。”
接着,又把掌珠介紹給對方。
掌珠欠欠身子,“季六姑娘。”
季知意笑了笑,唇畔露出兩個酒窩,“你就是掌珠呀,真漂亮。”
對方聲音清甜如黃鹂鳥,加之讨人的酒窩,看上去很随和。
掌珠擡睫,彎彎唇角。
季知意拉住掌珠,轉了半圈,“薛夫人,你家掌珠可太漂亮了,全京城,都沒有這麽漂亮的美人兒。”
薛氏揉揉她的頭,“行了,就你嘴甜,別吓到我閨女,外面冷,咱們進屋唠去。”
三人進了客堂,丫鬟婆子進進出出,端了許多茶點。
掌珠坐在一旁,聽着季知意小嘴巴拉巴拉說個不停,她頭一次見這麽不端閨秀架子的皇城貴女。也瞧得出,薛氏很喜歡這姑娘。
季知意又拉住掌珠的手,“宋二哥說你喜歡珠算?”
“...是。”
季知意斜眼一笑,“我在京城開了一間私塾,雇傭了許多教書先生,不乏珠算厲害的,姑娘若是無事,可以過去幫幫忙,順便讨教一下。”
沒等掌珠回話,薛氏點點她的腦門,“我家姑娘去給你幫忙,給不給工錢?”
“給啊。”季知意扒拉扒拉手指,“管吃管住。”
掌珠看向薛氏,眼裏有光。
薛氏彎唇,“想去就去,傍晚時我讓人接你回府。”
得了話兒,掌珠再看向季知意時,杏眸熠熠。
季知意愣了下,心想這姑娘好像不喜歡當深宅的金絲雀。
晌午雖冷,但麗日當空,秋晖萬縷。一輛馬車駛向城南。季家私塾就坐落在城南一角,較為偏僻的地方。
馬車內,季知意坐在掌珠身邊,剝了一個桔子,“給。”
掌珠接過,“多謝。”
“甭客氣。”季知意撐頭盯着掌珠的側臉,“你多大年歲?”
“再過三個月滿十六。”
“剛好,再過三個月我也十六。”
兩人對視一眼,互報了生辰,竟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季知意挑起黛眉,驚嘆:“好巧啊。”
掌珠笑笑,“有幸。”
“別這麽客氣。”季知意聽宋辰昭提了掌珠的身世,甚是同情,勾住她肩膀,頗為豪氣地道,“既然你我有緣,以後皇城裏頭,我罩着你。”
掌珠從未與如此熱情的姑娘相處過,一時間不知如何回應對方。
季知意與她的性格剛好相反,活潑熱情,但也看人,若是與她不對付的,她一眼也懶得瞧。
馬車行至私塾門前。車夫搬來腳踏。兩個姑娘先後下了馬車。季知意握着掌珠手腕,帶她進了私塾。季知意道:“我帶你轉轉。”
私塾是一座二進四合院,帶偏院。此時,正房內傳出郎朗讀書聲。季知意介紹道:“我們這裏招的都是童生,先生們學問很高,你若有興趣,可以旁聽。”
掌珠點點頭。她出身書香門第,家裏也是開私塾的,故而,對私塾懷了一種特殊的感情。
兩人進了偏院,越過一片秋海棠,來到一間小竹屋。季知意道:“這裏冬暖夏涼,晌午時,你可以在這裏小憩,小住也成,私塾有護院,很安全。”
掌珠很喜歡這裏,不自覺握緊季知意的手。
季知意彎彎眼眸,帶她進來竹屋。竹屋分兩層,一層三面環竹,擺放着各色盆栽,淡雅別致。二層是休息間,推開绮窗,能望見私塾裏的池中亭。
兩人在窗前望了一會兒景色,旋梯處傳來腳步聲。掌珠扭頭看去,見一婦人抱着一個孩子走上來,“六姑娘,要開膳了。”
季知意點點頭,“麻煩您端上來吧,我與掌珠果果姑娘在這裏用膳。”
婦人放下孩子,“那姑娘幫我看下豆芽。”
“好。”季知意朝孩子招手,“小豆芽,過來姨姨這。”
小豆芽颠着圓圓的肚子走過來,三歲大的孩子,穿着羊皮夾襖,戴着小歪帽,臉蛋皴紅,稍稍有點糙。
季知意抱起小豆芽,“臉蛋子怎麽又紅了?你娘真是粗心。”
小豆芽哪知美醜,嘿嘿笑着,鼓起臉上的兩朵紅雲。
許是天生喜歡孩子,掌珠戳了戳他的臉。
小豆芽沖着她傻笑。
季知意笑道:“豆芽沒有爹,怕生,見了你,倒是沒怯。”
掌珠從袖管裏掏出一盒桃花膏,剜出一點,塗抹在孩子的臉上,輕輕揉開。
小豆芽從沒塗抹過膏脂,一時間有些新奇,睜大一雙眼。
孩子雖不太好看,但勝在童真可愛。掌珠掐掐他的臉蛋子,眼中溢出溫柔,“叫姨姨。”
小豆芽喊了一聲“姨姨”,掌珠笑了下,塞給孩子一錠銀子,“買肉吃。”
季知意沒想到掌珠出手這麽闊綽,等婦人抱走孩子,才問道:“薛夫人給你多少月銀零花啊?”
掌珠抿唇,不是她大方,而是感同身受,若是懷了崽崽,她也會和婦人一樣,一個人承受世間的苦辣辛酸。
看她陷入沉思,季知意擡手在她眼前晃晃,“我們去旁聽吧。”
“好。”
晚霞斜照,映在私塾的匾額上。季知意與掌珠依依不舍地道別,“我常年在私塾這邊,你沒事就過來玩。”
掌珠點點頭,“我明兒還來。”
季知意眼前一亮,“真的?”
“嗯!”
兩個小姑娘投緣得很,令一旁來接人的宋屹安有些好笑,“季小六,你別帶壞我家姑娘。”
季知意努努鼻子,“宋大哥偏心。”
“我寵自己妹妹,不對?”
“”......”
宋屹安極其自然扶着掌珠登上車廊,在她鑽進車廂前,提醒道:“當心點,別磕到頭。”
季知意跟他們揮手道別。
宋府馬車駛離季家私塾。掌珠趴在車窗上,望着季知意的身影,漸行漸遠,滿眼含笑。比起宋家夫妻,季知意給她的感覺更為輕松和真實。
宋屹立撩開簾子,瞧了小姑娘一眼,皺下眉頭,叮囑車夫幾句,彎腰鑽進車廂。車廂因為他,變得逼仄狹小。
掌珠撂下窗帷,坐直身子,雙手交疊在腿上,乖得不行。
宋屹安嘆口氣,坐在對面,“沒有外人,你不必這樣拘束。”
“哦。”
兩人很少單獨相處,宋屹安尋個話題打破尴尬氣氛,“今兒在私塾學到些什麽?”
一提這個,小姑娘來了勁兒頭,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櫻桃小嘴說個不停。
宋屹安靜靜看着她,潤眸含笑,耐心聽她講述每個細節。
馬車行至鬧事,宋屹安叫停馬車,“娘愛吃這附近的杏仁酥,我去買些。”
掌珠乖巧點頭,“哦。”
宋屹安不自覺揉了揉她的頭,“等我。”
掌珠愣了一下,看着男人彎腰走出車廂,黯淡車廂立馬變得寬敞。
稍許,宋屹安拎着幾包點心回來,塞給掌珠幾包,“夜裏當零嘴吃。”
“多謝大哥。”
宋屹安莞爾一笑,“你跟我太見外了。”
掌珠低下頭,盯着牛皮紙袋凝神,大哥明明很好相處,人也随和,可就是感覺怪怪的……
在她思忖的工夫,宋屹安遞給她一個匣子。
掌珠不解地問:“這是什麽?”
宋屹安:“打開看看。”
掌珠疑惑地打開木匣,瞠了下目,木匣裏裝着一個紫檀算盤。
宋屹安淡笑,“剛路過老師開的墨筆齋,随手拿來的。”
“老師?”
“我的老師是大理寺卿,杜忘。”提起他的老師,宋屹安眼中流露出欽佩和尊敬,“忘記的忘。”
掌珠詫異,怎會有人起這樣的名字?
宋屹安靠在車壁上,嘆道:“老師入仕前,曾遭遇過劫殺,家破人亡,被聖上救下時,身中數刀。醒來後,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
掌珠忽然覺得悲傷,淚水忽地湧了上來。
宋屹安愣住,才反應過來,這個小姑娘也有類似的遭遇。他手忙腳亂地遞上帕子,“抱歉..我....”
掌珠接過帕子,捂眼搖頭。
宋屹安心中悶疼,握了握拳,起身坐到她身側,擡手搭在她雙肩,“掌珠,你不孤單,你還有我們,我們是你的家人。”
掌珠“嗯”一聲,聲音特別小,帶着鼻音。
男人的手,不自覺加重了力道,生生忍下了一股不知名的沖動。
掌珠覺得肩膀疼,擡起頭,立馬移開視線。
察覺到自己的失态,宋屹安松開手,坐回原處,岔開話題,“老師空閑時,就會親手制作算盤、硯臺,很多文豪雅士都會慕名而來,重金求購,都不見得能買到,昨兒我跟他提了一番,他答應送給咱們一個。”
算盤做工精良,又以紫檀制作,價錢可想而知。掌珠搖搖頭,遞還回去,“受之有愧。”
別看宋屹安平日裏好說話,可一旦較真,比誰都犟,語氣頗為嚴肅,掩蓋了不自然,“兄長送你的,拿着。”
掌珠撥弄兩下算盤,沒再拒絕。
宋屹安忽然道:“學算盤挺實用,可以當賬房先生。”
掌珠點點頭,無論精通哪門手藝,都是一種謀生之道。
馬車抵達首輔府後門,宋屹安剛想扶掌珠下馬車,發現小姑娘靠着廂壁睡着了。睡相恬靜,安靜如貓。
宋屹安從不會盯着一個姑娘一直看,可此刻,竟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鎖在了掌珠俏麗白淨的面龐上。
夜幕之下,火樹銀光,明月将碌碌身影照在各個巷子的矮牆上。
宋賢回到家,與一家人圍坐膳桌靜靜用膳,見掌珠悶悶的,輕聲問道:“與季家小姐相處的如何?”
掌珠放下筷箸,認真回答,最後附帶一句,“我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宋賢愣了下,看向妻子,“兩個孩子有緣。”
薛氏也詫異,笑道:“是啊。”
宋賢随口問掌珠:“你們不會連出生時辰都一樣吧?”
掌珠搖搖頭,“我是卯時出生,我忘記問六姑娘了。”
一旁默默用膳的宋辰昭開口道:“她是寅時,比你稍微早些。”
話落,一家人怪異地看向他。
宋辰昭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抱拳咳了下,“用膳吧。”
宋家夫妻默默相視一眼,各含深意。
掌珠嗅出蛛絲馬跡,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揶揄地翹起嘴角。
宋辰昭受不得家人的審視和調笑,囫囵吞棗吃了幾口,站起身,“兒還有事,先去書房了。”
薛氏撇撇嘴,看向宋屹安,“瞧見沒,辰昭的婚事有眉目了。”
“......”宋屹安不知該說什麽好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也叫有眉目了,爹娘太心急了。
薛氏眯眸,“你呢,還不打算相看?”
“...不急。”
薛氏沒好氣道:“你不成親,讓辰昭怎麽成親,總要有個順序吧。”
宋屹安扶額,怎麽又提到他的婚事了?
上冬中旬,添棉衣。家家戶戶準備屯糧過冬。一大早,掌珠被門外的喧鬧聲吵醒,趿拉上繡鞋,迷迷糊糊推開窗,見後門外站着稱量白菜的老農。
睡意全散,掌珠打開悶戶櫥,取出首飾和胭脂,準備洗漱梳妝。
前半晌,一輛墨綠小轎停在後門,悄無聲息地接走了嬌嬌人兒。
薛氏站在挑廊上,凝着遠去的轎子,嘆了口氣。
春蘭伺候在一側,聽見嘆氣聲,多嘴問了句:“夫人在擔心小姐?”
薛氏握着欄杆,眼眸幽遠,“我老覺得,她心裏裝着事兒,不願予人講,我擔心她惹怒殿下,招來殺身之禍。”
春蘭曾見掌珠在夜裏縫制嬰兒兜肚,當時感到奇怪,現在想想,姑娘也許早有了生皇孫的野心,這話說出去是要被砍頭的,她不敢提。
主仆倆盯着遠去的小轎,心思各異。
申時時分,東宮寝殿。
掌珠在內寝等了四個時辰,也沒見到蕭硯夕的身影。閑來無事,她開始打量他的住所,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無一處不精致,但總覺得缺了點什麽。
人氣兒?
掌珠倚在绮窗前,望着庭院內的西府海棠,沒察覺到門口的腳步聲。
待腳步聲逼近,一道低醇的聲音随之響起:“又沒月亮,在瞧什麽?”
掌珠驀然回頭,恰好冬風吹拂,揚起青絲,飄逸絕美。
蕭硯夕靠在茶水桌上,雙臂環起,懶懶盯着她,鳳眸不帶什麽情緒。
掌珠攏攏長發,規規矩矩站在一側,“殿下忙完要事了?”
小姑娘聲音清甜,比他最近聽見的任何聲音都悅耳。蕭硯夕頓覺輕松,沖她招招手,“過來。”
掌珠挪步過去,停在一步之外,為了掩飾尴尬,尋個話題,“殿下夜裏若是不忙,能陪我去看月亮嗎?”
還真是來看月亮的啊。
蕭硯夕低笑了聲,伸出手臂擁住她,下巴抵在她頭頂,阖上眼簾,纖長的睫毛半遮青黛的下眼睑,“抱會兒,解解乏。”
恒仁帝決意遠離朝野,蕭硯夕遲遲不提此事,惹來各地諸侯王的猜忌。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說內閣正在緊鑼密鼓籌備太子的登基大典,此舉,剛好讓一些想要擁兵自立的藩王尋到借口,各地開始蠢蠢欲動。
正好蕭硯夕也想借此機會削弱幾個藩王的勢力,便任由他們先折騰一陣子,等時機熟了,再一網打盡。但其中風險,也可想而知,棋子稍一落錯,或許會颠覆棋局,趨于被動,滿盤皆輸。畢竟,那幾個老藩王,個個人脈廣,手段毒辣。
感受到男人的疲憊,掌珠大氣不敢喘,可如此親昵的舉動,令她不适應,身體僵硬地偎在男人懷裏。
男人不知禮讓,沒有彎腰,小姑娘不得不踮起腳,配合他的身高,腳尖擡起,重心不穩,整個人窩進男人懷裏。
“小東西。”蕭硯夕閉眼來了這麽一句,勒住她的腰,把人抱起來,貼在自己身上。
雙腳不着地,掌珠只好摟住他脖頸,以免摔下去。
寧谧的寝殿,兩人緊緊相擁,像交頸的鴛鴦。若是不知情的,還以為他們兩情相悅。
淩霜站在庭院裏,透過窗縫瞧見裏面的情景,轉身默默離開。
與其嫉妒掌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替殿下辦事,唯有能力足夠,才有資格留在東宮,留在殿下的身邊,只要留在殿下身邊,何愁其他。再者,比起景國公府的方小鳶和方小嵈,沒有靠山的掌珠算不得什麽。若她真能博得太子歡心,未嘗不是件好事。
淩霜說在心裏,嘴角牽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