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1)

飛雪落檐上, 覆蓋了黃琉璃屋頂。不畏嚴寒的麻雀飛落其上,叨起細碎谷物。

幽靜的田園小院中,春蘭端着一盆熱氣騰騰的饅頭從竈房出來, 走進雕花窗棂小屋。

“小姐,開飯了。”

逼仄的卧房內,掌珠梳理好長發, 蓮步盈盈走出隔扇,“劉嬸呢?”

“劉嬸去隔壁借醋了。”春蘭将饅頭擺盤,又掀開桌子上的清蒸鲈魚和辣子雞, 一股飯香登時飄散在室內。

春蘭從頂箱櫃裏取出軟墊,放在桌前繡墩上, 扶掌珠坐下, “劉嬸說晚上吃糖醋小排, 得借點醋,就是不知鄰居好說話麽。”

掌珠拿起筷箸, 專往辣子雞上夾。

春蘭眼珠子一轉,笑道:“酸兒辣女, 小姐這胎會不會是女兒?”

掌珠撫摸肚子,眉角眼梢盡是柔色,“都好。”

但夢裏的小崽崽是個帶把的, 掌珠料定,這胎會是男嬰。

頂箱櫃旁的小幾上擺放着針線簍,裏面放着許多刺繡小件, 是主仆三人閑來無事縫制的,全是嬰孩的佩飾。

稍許,劉嬸推開門,伴着一道冷風走進室內, 怕掌珠戗風受涼,趕忙轉身關上,“隔壁鄰居熱情得很,我去借醋,人家還附贈一筐雞蛋。”

春蘭接過竹簍,“咱們晚上再加一道雞蛋醬,管飽開胃。”

劉嬸點點頭,“那我再擀點面條,雞蛋醬拌面。”

“我看行。”

一老一少說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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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珠靜靜聽着,曾經空落落的心被一點點填滿。

劉嬸淨手後,坐在掌珠身邊,“過幾日就是臘八節,又趕上休沐,大人應該會過來陪陪小姐吧?”

春蘭扯過繡墩靠在掌珠另一邊,“大人說過,只要不忙就會過來,只是,我怕大人會被宮裏那位盯上。”

“不會的,宮裏那位要是不想放過小姐,早就帶人來了。”

在掌珠面前,兩人從不敢提“太子”,都是以“宮裏那位”借指,似乎這樣,就真的能完完全全斷了與蕭硯夕的聯系。

掌珠沒接她們的話茬,但她心裏明鏡,蕭硯夕不會再出現了。父親讓她以這樣的方式遠離京城,實則是掩耳盜鈴,明眼人一葉知秋。但同時,明眼人是不會揭穿這個假象,因為,很多世家家主都希望她離開京城。

而蕭硯夕呢?

高傲如他,怎麽會一而再再而三的糾纏。

主仆三人吃了一頓溫馨的午膳。之後,掌珠披上蒹葭滾邊毛絨鬥篷,去往院子裏散步。冬日無風時,驕陽格外暖融。掌珠捂住肚子,低頭跟“寶寶”講話。

這時,杜府扈從駕着馬車而來。聽見車沿的鈴铛聲,掌珠面露欣喜,小碎步走到栅欄前,眼巴巴望着馬車方向。

扈從停下馬匹,下車行禮,“小姐。”

“嗯。”掌珠颔首,視線掠過他,緊緊攥着車簾。爹爹提早來了嗎?

扈從發覺小姐誤會了,失笑道:“大人沒來。”

掌珠杏眸一黯,“哦。”

扈從掀開簾子,扶着一名老郎中下車,解釋道:“這是大人從外地請來的大夫,來給小姐把把脈。”

掌珠點頭,讓春蘭開門迎客。

幾人走進偏房,老郎中拿出青瓷脈枕,放在桌子上,搓熱掌心,“小姐請。”

掌珠撸起一截袖子,将手臂搭在脈枕上,頗為緊張地舔下唇。自上次被診出喜脈後,這是第一次診脈。

老郎中将指尖搭在她的脈搏上,閉眼感知脈象,花白的眉毛越皺越緊,松開手,示意她換手。

再次搭脈,老郎中臉色都變了。

掌珠心裏一緊,“怎麽樣,孩子健康嗎?”

老郎中收回手,複雜地看着她。

真是要把人急瘋,春蘭跺跺腳,“您倒是說呀。”

掌珠臉都白了,生怕寶寶有恙。

老郎中嘆口氣,“觀小姐脈象,并非滑脈。”

“......”

“小姐沒有懷上。”

轟隆。

這句話如一道晴天悶雷,炸在掌珠的腦海裏。

沒有懷上......

她木讷地問道:“您說什麽?”

春蘭和劉嬸也急得臉色煞白,怎麽可能鬧出這麽大的誤會?!

老郎中起身收拾藥箱,心道安胎藥算是白帶來了。

“小姐的确沒有懷上,不過別着急,小姐年輕,有的是機會懷上孩子。”

一句安慰話,微不足道。掌珠捂住肚子,還是沒法接受現實。

扈從撓撓鼻子,不知該如何勸,更不知該如何回複主子。杜府知情的仆人,都知父女倆為這個孩子付出了多少。

送走老郎中,劉嬸沖春蘭擠擠眼睛,“你去陪小姐說說話兒,別讓小姐一人胡思亂想。”

春蘭哪知如何安慰小姐。自從被薛氏送給小姐,就知道小姐悄悄縫制嬰兒兜肚、尿布的事,也知小姐有多喜歡孩子...這下可如何是好?

卧房內,掌珠倚在窗邊,愣愣盯着針線簍裏的刺繡小老虎,鼻頭酸了又酸,可一滴眼淚也落不下來。情緒處于無法接受與極度崩潰之間,還伴着一絲僥幸,希望是老郎中誤診了。可現實不容她置疑,沒懷上就是沒懷上。

情緒如乘上羽毛,輕飄飄的,不着地;又如飄入洞穴,空落落的,不踏實。多種情感沖撞折磨,最終彙成一聲長嘆。

夢境如幻,是真是假,戲弄夢中人。

可笑的事,兩個多月沒有光顧的月事,在錯亂中來臨......

掌珠從雪隐出來,魂不守舍地回到屋裏,取出月事帶,又去了一趟雪隐。之後,裹着棉被窩在床上,倦怠至極。

小腹的隐痛感極不舒服,折磨着本就處于崩潰邊緣的小姑娘。

劉嬸端來姜湯,扶着掌珠喝下,“小姐別急,等咱們嫁人,還會懷上小主子的。”

嫁人......掌珠怔愣。自從與蕭硯夕颠鸾倒鳳,她就再沒想過嫁人。倒不是為他守貞,完全是沒有嫁人的心思。而且貞潔已失,哪個倒黴蛋會真心實意接納她?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終于迎來臘八。

這天一大早,春蘭和劉嬸就開始忙活飯菜,準備迎接主子過來。

掌珠也收拾好了心情,乖巧地等待父親。

時至傍晚,杜忘終于抽出空,忙不疊地騎馬趕往城外。當瞧見站在風雪中,提燈伫立的女兒時,剛毅的男人忽然濕了眼眶。

八年的空白記憶,願在這一刻重新染上缤紛色澤。

他跨下馬,疾步走到女兒面前,半是責備半是關切道:“怎麽不在屋裏等着?外面多冷。”

掌珠吸吸凍紅的鼻子,踮起腳抱抱父親,“爹爹。”

杜忘僵了一下,随即笑開,展臂抱住乖女兒,“走,進屋說。”

父女倆相攜入了正房。劉嬸迎上來,接過兩人身上的鬥篷。

杜忘拍拍掌珠頭上的雪花,仔細打量着,“珠珠瘦了。”

掌珠捂住被風吹疼的臉蛋,“那爹爹陪我多吃些。”

屋裏飄來飯香,杜忘笑開,“嗯,正好為父也餓了。”

劉嬸笑着招呼兩位主子淨手入座,春蘭站着桌前盛臘八粥,“奴婢腌了臘八蒜,大人要不要嘗嘗?可能會有點辣。”

“也好,很久沒吃了。”杜忘拿起筷箸,為掌珠夾排骨,“多吃點肉,吃什麽補什麽。”

一旁的劉嬸噗嗤一樂,這位剛正不阿的大理寺卿很少當衆開玩笑,也就只有小姐有這福氣,享受父親的愛護。

掌珠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菜碟,攏下黛眉,吃完這頓,會不會胖成小豬?

“爹爹也吃。”

“诶。”

主仆四人在不算寬敞的小屋裏度過了一個溫馨的臘八,誰也沒提孩子的事,心照不宣地選擇放下。

不放下又能如何,難不成回京去求那個男人,賜給她一個孩子?

那男人會同意嗎?

想都不要想。

燈影之下,掌珠苦澀一笑,擡眸看向夜幕中的繁星,告訴自己,往事就當宿醉一場,酒醒後各自安好。

深宮。

陪皇後用膳後,蕭硯夕負手走在漫天飛雪的青石甬路上,兩側紅牆碧瓦,與他身上的赤色常服融為一體,襯得膚色更為冷白。

男人漠着一張臉,慢慢走着,身後的宮人提着羊皮宮燈,亦步亦趨跟在幾步之外,沒人敢走錯一步,更別說打個噴嚏。主子心情不好,當随從的最是擔驚受怕,他們都希望太子爺能笑一下,但顯然是種奢望。

回到東宮,正殿的紫檀镂空大案上,擺着各式各樣的精美贈禮,是各戶貴女給太子準備的一點心意。說是心意,與心機無異,包含了濃濃的“意圖”,甚至有人送了紅肚兜。

蕭硯夕瞥了一眼,這些貴女,把自己當做了紅塵女子不成?

陪太子爺解悶的季弦苦不堪言,好好的臘八,他想抱着自己的美姬這樣那樣,這下好,只能陪着太子爺這樣那樣。

他咳了一聲,看向紅肚兜,哼道:“庸脂俗粉,趕緊丢出去,別污了殿下的眼。”

張懷喜拿起兜肚就要丢,蕭硯夕冷眸看來,張懷喜舉着兜肚不知所措。

季弦扯過兜肚,遞給蕭硯夕,“表哥瞧瞧?”

“滾。”

“好嘞。”季弦拿着肚兜跑出屋,埋在雪地裏。

蕭硯夕拿起蓋碗,茗氣攏上眉頭,他忽然憶起皇商陳漾,那人茶藝一絕,為人輕狂,倒是與身邊人都不同,“擺駕,城東陳記雅肆。”

臘八夜,來酒樓的食客本就少,加之東家今晚無心經營,早早讓廚子、跑堂回家去了。

陳漾在密室中與蕭荊對弈,輸了十盤,放下棋子,“棋逢對手才有意思,陛下跟我下棋,不覺得無聊?”

蕭荊單手執棋,盯着棋盤,“不在意輸贏,就不會覺得無聊。”

“行吧。”陳漾為兩人斟茶,“再來一局?”

這時,店小二叩動外面的牆壁,“外面來了位貴人。”

陳漾挑眉,再尊貴,有眼前這位尊貴?

“誰啊?”

店小二趴着牆壁上,小聲道:“是太子殿下。”

聞言,蕭荊眸光一閃,僵了手指。

陳漾笑問:“這麽趕巧,陛下不見見?”

“不了,你去應付吧。”

陳漾起身走出密室,挺着背脊去迎貴人。

燈影疏淺的酒樓前,蕭硯夕一襲墨蘭華服,長身玉立地站在雪地上。

陳漾拱拱手,“貴客罕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話語間,沒有一絲谄媚,倒讓蕭硯夕覺得舒服。

今晚,他就是不想聽恭維的話。

“有茶嗎?”

陳漾愣了下,大晚上來喝茶?是有多失意啊?桃花眼微眯,勾唇道:“岩茶配紫砂,可好?”

蕭硯夕冷然,“甚好。”

兩人步入二樓雅間,在冰雪夜裏,烹茶煮酒。然而,饒是蕭硯夕權勢再大,也窺不到一牆之隔的密室內,父親正靠着牆壁,默默陪伴着他。

許是年紀大了,在面對與自己話不投機的兒子時,蕭荊頭一次生出不舍。

——此去經年,吾兒,望安好。

回宮的路上,路過餘音繞梁的教坊,季弦扭頭,“聽說這家來了個嗓子堪比黃鹂的歌姬,殿下要不要進去聽曲兒?”

蕭硯夕身披墨色氅衣,氅衣的毛領遮蔽了下巴,從季弦的角度,看不到男人的表情。

“殿下?”

蕭硯夕睨他一眼,“嫌後院不夠亂,還想添人?”

“不不。”季弦忙擺手,“家裏的跟外面的總歸是不一樣的。”

本以為蕭硯夕不會搭茬,卻聽對方道:“說來聽聽。”

季弦瞬間來了勁頭,嘴巴嘚吧嘚吧倒豆子,“男人在外圖個刺激,在家圖個安穩,一動一靜,正好滿意一個男人的需求。”

蕭硯夕長眸一盱,季弦以為他認同自己,揚高嗓子:“總歸呢,還是要找個自己喜歡的,家裏沒有,就在外面找。”

“狗屁。”

“......”

蕭硯夕想起被父皇寵成孩子的闵貴妃,又想起獨守宮闕的母後,并不認同季弦的觀點。但皇家與普通人家終究不同,誰用心誰就輸,這已成了每個皇室成員逃不開的咒念。

季弦蹭蹭發紅的鼻子,嘀咕道:“殿下不也在外面沾花惹草麽。”

“什麽?”

惡從膽邊生,季弦斜眼道:“掌珠姑娘不就是殿下在外頭的溫柔鄉麽,溫柔乖順,是殿下的解語花啊,但殿下登基後,不還是要娶後納妃麽。”

“砰”的一聲,蕭硯夕一腳踹在季弦的坐騎上。馬匹受驚,嘶鳴一聲,噠噠地狂奔在靜谧的街頭。

季弦被颠的魂飛魄散,“啊啊啊,表哥救我!”

蕭硯夕懶得搭理,驅馬慢行。

再提起那個女人,心裏還是不舒坦。

大理寺衙門還有公事要處理,杜忘陪女兒吃過晚膳,叮囑幾句,乘馬回城。

掌珠目送父親離開,腳步不自覺地向前走了幾步,若是可以,她想時刻陪在家人身邊。

倏然,另一重馬蹄聲響起,想是鄰居家的兒子回來探親了?

不便見外男,掌珠扭頭就走,窈窕腰肢被鬥篷遮蓋,看不出曲線線條。但縱馬而來的人一眼便認出了她,“掌珠!”

掌珠驀然回頭,風雪刮亂長發,淩亂中不失美感。她愣在原地,眼看着一匹白馬馱着一名俊雅男子逼近。

宋屹安在瞧見掌珠的瞬間,心頭一喜。

馬蹄濺起雪泥,掌珠向後退避。

“籲——”宋屹安叫停馬匹,跨下馬鞍,幾個健步來到掌珠面前,臉上的驚喜遮掩不住,眼底的小心翼翼亦是藏不住。

掌珠蹙起黛眉,“大哥怎會過來?”

宋屹安坦誠道:“杜大人沒打算把你藏起來,想找到你的落腳點并不難。”

“大哥是來找我的?”

“是。”

掌珠心中無奈,捋了一下額前碎發,“有事嗎?”

臘八小年夜,不與家人在一起,卻要來尋她,實在是有些莫名。

宋屹安瞥見周圍的扈從,笑道:“給你帶來些年貨,別為難,我這就走。”

說着,從馬匹上取下褡裢,褡裢裏塞滿小吃和小玩件。

“拿着。”

掌珠雙手背在身後,“我不能要。”

“為何?”

“你我已不是兄妹。”

本來是打算認宋家夫妻為義父義母,那宋屹安和宋辰昭理所當然就是她的義兄,可親沒認成,她就離開京城了,那麽他們之間就真的什麽關系都沒有了。

宋屹安不由分說将褡裢塞給她,“若是不把我當大哥,就把我當朋友如何?朋友之間,禮尚往來,不是很正常麽。”

看小姑娘低着頭,宋屹安忍着手上的沖動,莞爾道:“走了。”

掌珠擡眸看他,剛好與他視線相彙。

宋屹安心裏一晃,有什麽感情迸發似的呼之欲出。結果,小姑娘卻說:“路上滑,當心點。”

宋屹安失笑,潤眸溢出缱绻,“好,你快回屋,別凍着。”

“嗯。”

“我看着你回去,快去。”

哪有讓客人目送主人回屋的,掌珠搖搖頭,“我送送你吧。”

可算聽到一句軟話,宋屹安欣然接受,“那我們走走。”

掌珠低頭邁開步子,宋屹安牽着馬匹跟在一旁。

小姑娘不走壓出車轍的雪地,專往積雪上踩,是在刻意拉開距離嗎?

宋屹安心頭澀然,像是沒有察覺,與她閑話家常,但自始至終沒有提及蕭硯夕。

再有二十二天,蕭硯夕就要登基為帝了,可掌珠寧願獨守一隅,也不願去瞻仰光芒萬丈的男人。

不知是否出自私心,宋屹安也不想她與太子再有交集。

行了百十步,掌珠停下來,攪了攪手指頭,“時辰不早了,大哥快回去吧。”

宋屹安溫笑,到底沒忍住,擡手揉了揉她的頭,很快收回,“好。”

他跨上馬,深深凝視她一眼,驅馬離去。

掌珠肩頭挂着褡裢,目送一人一馬消失,才低頭從褡裢裏拿出一個的糖人。糖人穿着藕荷色夾襖,鬓上插着一枚點翠步搖,怎麽看怎麽像自己。

是他做的?

掌珠淺淺嘆氣,背着褡裢回到卧房。春蘭從褡裢中将吃食和玩件一樣樣取出,感慨道:“大公子家世好、相貌好、品學好,就是晚了太子一步。”

身側的劉嬸用手肘杵她,“胡說什麽呢?”

春蘭平日裏嘴巴嚴,從不嚼主子舌根,可宋屹安是她雇主的兒子,樣樣優異,讓她覺得可惜。

她小聲對劉嬸道:“其實,只要太子不再來糾纏小姐,小姐轉投大公子懷抱,有何不可啊?”

劉嬸也覺得宋屹安不錯,謙謙君子,溫和有禮,關鍵是,後院沒有亂七八糟的女人。

可能不能成,全看小姐答不答應,她們再覺得合适,也無用。

掌珠洗漱後,躺在床上,夢見了自己與小崽崽在翊坤宮度過的第一個臘八節。

那時小崽崽才幾個月大,盯着碗裏的臘八粥,非要嘗一嘗。

掌珠吹涼一勺浮在粥上的湯水,遞到他嘴邊,他抿住勺子不松口。

掌珠被逗笑,“寶寶松開,勺子不能吃。”

小崽崽張大嘴,勺子是出來了,湯水也流出來了。

掌珠壓下嘴角,“淘氣。”

小崽崽咯咯笑,發出“嗯嗯”的聲音,示意自己還要吃。

掌珠為他擦掉嘴邊的湯,又舀起一勺,耐心道:“這次不許含勺子了。”

小崽崽咧嘴,很用力的“嗯”了一聲。

掌珠吹涼湯水,遞到他嘴邊,結果不出所料,他又含住了勺子不松口。

小家夥人不大,壞主意特別多。掌珠努努鼻子,用額頭頂他額頭。

小崽崽覺得含勺子沒意思,松開嘴,舔了一下嘴,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瞠,被湯水甜到了。

他興奮地伸手去碰碗裏的粥,掌珠趕緊抱起他,在屋裏踱步。

小崽崽掐住母親雙頰,看着母親的櫻桃小嘴被自己扯大,嘿嘿傻樂。

掌珠看着自己的憨寶寶,既希望他快點長大,能保護自己,又希望他不要那麽快長大,由自己來保護。

小崽崽突然發出“唔唔”的聲音,掌珠知道,他是在喊父皇。

“你父皇今晚不來看咱們了。”

小崽崽好像聽懂了,又“唔唔”兩聲,好像很着急。

她抱着崽崽,走出屋子,望着養心殿的方向,指給他看,“父皇沒有不要寶寶,父皇在忙,明兒再來看寶寶。”

小崽崽像洩氣的球,趴在母親肩頭。連小小的人兒都能感受出,父皇不常過來。

掌珠從夢裏醒來,心裏還在替崽崽感到難過。她翻身面朝外,目光空洞,朦胧月光爬上眼尾,映亮了眼尾的晶瑩。

翌日一早,一抹人影徘徊在小舍外。春蘭與劉嬸對視一眼,跑進卧房,“小姐,奴婢好像看見季六小姐了。”

掌珠放下算盤,提裙跑出院子,左右張望,果然捕捉到一抹鬼祟身影,“季小六。”

躲在草垛後面的季知意站起身,擺手打招呼,“掌珠啊!”

掌珠走過去,拉住她衣袖往院子裏帶,“你怎麽過來了?”

看來,父親真的沒打算瞞住她的行蹤。

季知意一把抱住掌珠,“好姐妹要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掌珠扭頭,看出她眼底的狡黠,掐掐她鼻尖,“你是不是惹禍了,來我這裏躲避?”

季知意避而不答,捧起掌珠的臉,仔細打量,“我們珠珠消瘦了,是不是想我想的?”

“別打岔。”掌珠扯掉她的狗爪,“說說,怎麽了?”

季知意“嗳”一聲,垂頭喪氣道:“我被母親逼婚了。”

“......”

“就離家出走了。”

“......”

“我來你這裏小住幾日,你不會攆我走吧?”

掌珠被她一連三句弄得頭大,拉她走進屋子,“到底怎麽回事?”

季知意看見水壺,為自己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後開始吐苦水。

宋屹安遲遲不相看,也不定親,薛氏怕耽誤次子娶媳婦,便托媒人去往季大學士府邸,替次子定下季知意,季大學士和夫人對宋辰昭很滿意,欣然應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般,只要雙方父母達成一致,兒女們也就順勢答應了。可季知意哪裏是深閨女子,哪會任憑爹娘操持自己的婚事?當即卷鋪蓋逃跑。她早已打聽到了掌珠的落腳地,很有目的性地投奔而來。

聽完她忿忿的陳述,掌珠想起宋辰昭,挺好一世家公子,還是有為之士,沒道理拒絕呀。

季知意握住掌珠的手,“珠珠,我爹罵我不識擡舉,說宋辰昭看上我,是我的福氣,你不會也這麽覺得吧?”

掌珠抿唇。

季知意苦着小臉,“你真這麽覺得?”

掌珠搖頭,“感情之事不能強求,若是不喜歡,再好也無用。”

“對。”季知意掐腰在屋子裏來回走,腦補了一出大戲,“宋辰昭冰冷刻板,無趣的很,真要嫁給他,我就不能到處跑了。到時候,他再弄一屋子小妾跟我鬥法,我會瘋掉。”

“......”

“珠珠,你要收留我啊。”

掌珠穩住情緒激動的小姐妹,“好好好,你願意留這,我也多個伴兒。”

季知意眼眸一下亮了,摟住她來回轉圈。

有了季知意,這安靜的小院總算熱鬧起來。

後半晌,一主一仆路過小舍,打頭的主子叫停馬匹,桃花眼環顧一圈,“就這?”

随從忙道:“是的,爺。”

兩座小舍靠山傍水,周圍景色宜人,陳漾慢條斯理道:“環境不錯。”

“爺,這裏就兩戶人家,一戶住着一對老人,不願意搬;另一戶剛被賣出去。”

陳漾用銀票拍拍随從的臉蛋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實在不行銀票砸,學着點。”

言罷,走向那對老夫妻的院子。稍許,老兩口熱情地送他走出來。

看來事情談妥了。

随從佩服的五體投地,“爺,您動之以情後,花了多少銀子說服的老兩口?”

陳漾笑了,“一百兩。”

“......”

一座充其量值二十兩的房舍,賣到一百兩,擱誰誰都搬!

陳漾用折扇敲敲随從的頭,“爺樂意,不行?”

“行。”随從揉揉頭,“您為了姑娘,什麽不行啊?”

陳漾笑罵一聲,轉眸之際,瞧見一抹倩影從隔壁屋子裏走出來,“明掌珠姑娘?”

聽見有人喊自己,掌珠扭頭看去,見院子外停了一隊人馬,“陳掌櫃?”

“正是在下。”陳漾慢悠悠走過去,雙手撐着栅欄,想起前些日子皇城的傳聞,勾唇道:“明姑娘以後就住這兒?”

“嗯。”

“那巧了,咱們日後就是鄰居。”

掌珠打量陳漾一眼,對方富得流油,會甘願住在這裏?

看出她的疑惑,陳漾笑道:“不是我住,是我姐姐住。”

“姐姐?”

“嗯,以後還要明姑娘多多照拂。”

那不是該稱“家姐”嗎?掌珠沒太在意,點點頭,“是我的榮幸。”

時至傍晚,陳漾厚皮頗厚道:“在下一日未曾進食,能進去讨杯水喝嗎?”

掌珠也沒拒絕,“陳掌櫃請。”

劉嬸剛好擺好碗筷,見陌生人進來,目露戒備。一旁的季知意瞪大眼睛,這人不少陳漾嗎?

陳漾沒想到能在此遇見季知意,微微一笑,“季六小姐也在啊。”

季知意回以假笑,感覺對方茶裏茶氣的。

三人落座,劉嬸和春蘭出去招呼陳家的仆人。

陳漾瞧一眼桌上的飯菜,似乎忘了自己只是進來讨杯水的,拿起筷箸,“兩位姑娘不介意吧?”

掌珠沒說什麽,季知意哼道:“陳掌櫃不覺得見外就成。”

“在下怎麽覺得,季六小姐對在下有敵意?”陳漾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無論在下是否得罪過小姐,今兒以茶代酒,一笑泯恩仇吧。”

“不是仇視,而是羨慕陳掌櫃在談生意上的穩賺不賠。”季知意只是單純的讨厭奸商,而陳漾是出了名的大奸商。

陳漾笑笑,“在下剛剛還談虧了一樁買賣。”

“哦?”

“花了一百兩買下隔壁的房舍。”

季知意和掌珠對視一眼,一點兒也不信他會花這麽多錢。

陳漾眼底暈染開柔情,不等她們提問,便道:“為了姐姐,都值得。”

因為自己曾被蕭硯夕安置在外宅,掌珠莫名有種預感,他口中的姐姐并非嫡系,于是問道:“那位姑娘是陳掌櫃的朋友?”

“算是。”陳漾直視掌珠雙眼,桃花眼含笑,“說起來,姑娘與姐姐有幾分相似。”

季知意覺得陳漾是在借故跟掌珠搭讪,扯過掌珠擋在自己身後,“想必那位姑娘也是個貌美如花的妙人兒,就不知,陳掌櫃何時讓我們認識一下?”

陳漾眼裏彌漫開墨綢,“還需要些時日,等姐姐醒過來吧。”

兩人一愣,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入夜,掌珠陪季知意說了會兒話,回到主卧房,無意中瞧見針線簍裏的小老虎,看起來呆頭呆腦,繡工實在一般,可都是她一針一線繡的。

門外忽然響起馬蹄聲,以及官兵的喊聲。掌珠推開窗子往外看,見一隊人馬緩緩而來,陣仗極大,而被簇擁在中間,跨坐純黑大宛馬的男人......

掌珠捂住嘴,默默合上窗。

蕭硯夕怎麽來此?

這時,春蘭推門進來,小聲道:“小姐,奴婢剛剛打聽到,宋二公子攜着魯王的罪證回京,路上遭遇截殺,太子親自帶兵過來接應,同時在挨家挨戶搜查刺客。”

掌珠心一提,“可有找到宋二公子?”

“找到了,人受了輕傷,應該在隊伍後面的馬車裏歇着。”

掌珠點點頭,合計着要不要叫醒季知意,可沒等她動作,院子外響起官員的聲音:“喂,屋裏人都出來一下,接受搜查!”

掌珠去往稍間,晃醒季知意,動作麻利地為她穿戴好衣裳。

季知意揉着眼睛,一臉懵地被掌珠帶出屋子。

官兵先搜查了隔壁老兩口的院子,又來到掌珠這邊。

掌珠和季知意低着頭,不敢直視前方緩緩而來的車駕儀仗。

官員例行問話:“你家幾口人?”

春蘭答道:“加上護院,一共十人。”

“誰是家主?”

掌珠擡睫,“我是。”

官員伸手,“把地契和手實拿予本官核對。”

掌珠回屋取出,一一拿給官員。

官員一看兩個姑娘的名字,登時轉頭看向車駕方向。

車駕兩邊,官兵舉着火把,點亮了空曠寂寥的郊野。

高頭大馬上,蕭硯夕玉冠束發,身披暗藍色裘衣,華貴矜冷。

離得不遠,他瞧清了小丫頭躲閃的目光。

官兵搜查完屋子,來到官員面前,“大人,并未發現刺客。”

照理說,官員該帶着官兵離去,可兩個姑娘的身份太特別,官員不敢擅作主張,再次扭頭看向太子爺。

可太子爺一言不發,不知是該離開,還是繼續逗留。

季知意終于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握握掌珠冰涼的小手,笑嘻嘻走出院子,來到車駕中間,“殿下,什麽風把您吹來了?”

蕭硯夕斜睨一眼,沒搭理她。一旁的張懷喜上前,“六姑娘,宋大人在後面馬車裏,你不過去看看?”

季知意是關心宋辰昭的傷勢,但如今兩人的關系處于尴尬中,又聽說宋辰昭傷勢較輕,所以,并不想過去再添尴尬。

猶豫間,蕭硯夕跨下馬,邁着尊貴的步伐越過她,徑自走進小院,凜然的氣場似能冰凍空氣,令人呼吸不暢。

掌珠低着頭,心跳如鼓,直到視線中出現一雙黑色雲錦靴,才緩緩擡起頭。

男人身姿優雅,一雙眼微微眯着,像極了草原上鎖定獵物,蓄勢待發的豹子。

掌珠下意識退後半步,換來男人輕蔑的問話,“怎麽,金蟬脫殼,你就不是明掌珠了?見到孤連禮儀都忘幹淨了?”

掌珠欠欠身子,“臣女參見殿下。”

蕭硯夕沒應聲,轉眸看向張懷喜,“愣着作甚?帶人繼續沿途搜捕。”

“...諾。”張懷喜揮揮手,“你們幾個留下保護殿下,其餘人跟咱家走!”

他們還帶走了季知意和春蘭等人......

小院安靜下來,蕭硯夕再次看向掌珠,數日不見,小姑娘越發美豔,滋養的挺不錯。

蕭硯夕呵笑一聲,忽然擡起她的下巴,狀似關心地問:“那天可有燒傷?”

掌珠揚着脖子,被迫與之對視。無辜的杏眼泛着水光,楚楚動人。這女人天生就是勾人的尤物,無論狼狽與否,都帶着一股特有的風情。

蕭硯夕握了握拳,骨節咯咯作響,壓抑着某種情緒,摩挲她細膩的下巴,“問你話呢。”

“沒有。”

蕭硯夕附在她耳邊,詭異一笑,“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與孤春風幾度,孤總要憐惜憐惜你,來,讓孤看看,到底有沒有燒傷。”

話落,不容掌珠拒絕,将人扛上肩頭,大步走向正房。

掌珠臉朝下,景物倒置。皮膚擦過男人華貴的裘衣,難受的想嘔,蹬了蹬腿,“放開我!”

回應她的,是重重的摔門聲。

作者有話要說:  累到禿頭,這兩天夠肥吧~狗子寄幾挖坑埋寄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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