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栀子花開, 後宮之中到處飄香。慈寧宮內擺滿盆栽栀子。太後特意邀請了幾位诰命夫人和她們未出閣的嫡女前來觀賞。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禦花園的錦鯉池前,掌珠正在陪蕭硯夕賞魚。帝王難得有閑暇時間,一個人靠在池中亭的紅漆柱子上, 單腿曲起,有一茬沒一茬地投喂錦鯉。

掌珠趴在欄杆上,從蕭硯夕手裏的魚食袋子裏掏出一把, 撒入池中。一團團背脊泛光的錦鯉游過來,撐圓嘴巴,竟搶魚食。

別說, 宮裏的錦鯉不僅品種好,個頭還大, 五顏六色的特別好看。

蕭硯夕略一轉眸, 視線落在掌珠翹起的臀上。小姑娘穿着一件金粉色齊胸襦裙, 臂彎搭着水藍色錦帕。此時跪在鵝頸椅上,露出一雙錦白色繡鞋和霜色褲腿, 高興時,微微晃動雙腳, 整個人透着鮮活氣。

蕭硯夕勾下唇,往池中撒了一把魚食,将她面前的錦鯉全都吸引過來。

掌珠扭頭, 努努鼻子,伸手去搶魚食。蕭硯夕擡高手,另一只手抵在她一側肩頭, 不讓她得逞。

掌珠哼哼兩聲,直起腰。恰有清風拂過池面,卷起亭中人的長發和裙帶,如同山水畫中采晨露的小妮子, 水靈靈,俏生生,偏又長了張傾國傾城的臉。

蕭硯夕愣了一下,移開視線,鳳眸墜着點點霞光。

“陛下能把魚食給我嗎?”掌珠巴巴看着他手裏的牛皮袋子。

“過來。”蕭硯夕朝她勾勾手指頭。

掌珠懶得走路,從鵝頸椅一端爬到另一端,來到蕭硯夕腿邊。夏日衣着單薄,又是齊胸襦裙,這麽一爬,胸前的溝壑若隐若現。

蕭硯夕伸手,将她一把扯到腿上。

掌珠下意識推他胸膛,“有人看着呢......”

蕭硯夕沒理會,扣住她的後腦勺就要索吻。以前讨厭吃涎水的男人,如今倒是上了瘾。

掌珠捂住他的嘴,“唔唔”兩聲。

Advertisement

蕭硯夕蹙眉扯開她的手,“講人話。”

“你剛剛吃辣椒了。”

“......”

“我怕辣。”

蕭硯夕狠狠揉了一把她的腰,松開人,把牛皮袋子塞她懷裏,面色陰冷得可怕。

掌珠沒管他,爬回原處,掏出一把魚食,天女散花。

錦鯉全都聚集過來。

掌珠趴在欄杆上,伸手去碰錦鯉。

亭子距池面不算低,若是栽倒,恐有危險。蕭硯夕走過來,掐着她的腰,以防她把自己當魚食,喂了一池的魚。

掌珠摸了幾條錦鯉,發現一只慢悠悠游過來的烏龜,扭頭笑道:“池子裏還有王八。”

蕭硯夕看都沒看,随意“嗯”了一聲。

不知烏龜聽懂了麽,掉頭就游走了。

像是在無聲表達——你們才是王八。

掌珠坐回鵝頸椅,掏出絹帕擦手,“陛下今天要帶我出宮嗎?”

“朕說過要帶你出宮?”

掌珠擡頭,“陛下不是閑嗎?”

蕭硯夕懶得理她。再閑能閑到出宮去游山玩水?說起這個,自從登基,他再沒出過皇宮,忽然有點理解太上皇了。

一道宮牆鎖住的,不只是帝王的腳步,還有一顆桀骜的心。

掌珠擦完手,做到石桌前,撚起一顆葡萄就要往嘴裏放,被男人扼住手腕。

“髒不髒?”

“我擦手了。”

“擦了就不髒了?”

這男人有潔癖。掌珠不敢跟他較真,把葡萄撇進池中站起身要走。

蕭硯夕勾住她的腰,不知哄了句什麽。只見小姑娘立馬捂住臉,扭捏起來。

涼亭外的池子旁,一衆貴婦、貴女隔着池子遙望,眼中透着不同的光。

方小嵈攙扶着太後,定定望着亭子那邊,豐潤的唇抿成一條縫。

太後笑着收回視線,心想,來年這個時候,宮裏就該多出一個胖娃子了。

她身後的景國公夫人鐵青着臉,走到太後身邊,給女兒使眼色。

方小嵈“诶呀”一聲,表情痛苦。

太後詫異,“丫頭怎麽了?”

“臣女好像吃壞肚子了。”

太後拍拍她的手,吩咐宮人引着她去往雪隐。

景國公夫人不放心,讓方小鳶跟着。

姐妹倆由宮人帶着,去往最近的雪隐。中途,方小嵈塞給宮人一錠金元寶,讓她帶她們去往燕寝附近。

蕭硯夕受不了掌珠的“連環磨人戰術”,答應稍晚陪她出宮走走。但這會兒,他要回禦書房看奏折。掌珠貼心地送了一個抱抱,拍拍男人後背,“陛下要注意身子。”

瞧瞧,多乖巧。

蕭硯夕嗤笑一聲,擺駕離開。

掌珠回到燕寝,聽小太監說方家姐妹在附近借用雪隐。小姑娘杏眸一深,附耳對小太監說了句什麽。小太監點頭應了。

方小嵈借用的是妃子寝宮裏的雪隐。這裏只有幾名侍衛把守,空曠寂寥。方小嵈嘟囔道:“要住還是住坤寧宮,每日都有妃嫔前來問安,人多熱鬧。哪像這裏,鳥不拉屎的地方。”

方小鳶心裏冷笑,還坤寧宮,現在看來,她們連進宮的可能都微乎其微,“你不是肚子疼麽,快進去吧。”

方小嵈扯扯嘴角,“借口而已,娘讓我過來跟陛下偶遇。”

白眼一翻,方小鳶提醒道:“咱們剛剛還看陛下和那賤人在涼亭裏賞魚,怎麽會在這裏偶遇。”

“剛剛哪有機會接近陛下,也就現在能盼着陛下回寝宮休息。說不定能遇見。”

“那你等吧。”皇帝日理萬機,方小鳶可不覺得皇帝賞魚後會寝宮休息。

她走出月亮門,剛想去禦花園尋母親,卻聽迎面走來的兩個小太監嘀嘀咕咕——

“不知陛下怎麽了,回來後就滿面通紅,還讓張公公去尋掌珠姑娘。”

“像是中藥了。”

“真的假的,誰敢在宮裏給陛下下藥?”

方小鳶頓住腳步,瞠了瞠目,皇帝在寝宮,中了藥,掌珠此刻不在他身邊......

這個機會,是要留給自己,還是讓給妹妹?

方小鳶眼底精光流竄,這麽好的機會,拱手讓人,豈不是傻。

去往燕寝的路上,她盡量避開人,生怕被人瞧見。等到了燕寝院子外,出乎意料,連打理的銀子都沒用,侍衛就放行了。外殿門口,更是空無一人。

她心生狐疑,但欲望占據了恐懼,撚手撚腳走了進去。因各個寝宮的結構差不多,很輕易摸索到皇帝居住的內寝。

寝內關着窗,阻擋了日光,朦朦胧胧的。明黃色帷幔遮蔽了床第,看不到裏面是否躺着人,但床上露出一角薄衾......

方小鳶心中歡喜。皇帝寝宮,怎會淩亂,不疊被子。

皇帝陛下肯定躺在裏面,飽受煎熬。看來,那兩個小太監沒有瞎說八道。

方小鳶心跳如鼓,一步步靠近拔步床。眼前仿佛出現一身月白華服的俊雅男子,是當年的太子殿下。那時的太子殿下,雖不拘言笑,但心情好時,還是會打趣一下旁人。清隽的笑容,儒雅的舉止,無不印刻在她心中。

而今的帝王褪去溫和,變得威嚴肅穆,是何種緣由讓他不再快樂?朝廷不順心,還是身邊沒有解語花?

想到俊美無俦的帝王,此刻正潮紅着臉,渴望女子侍奉模樣,她就心猿意馬。

“陛下。”她隔着帷幔輕輕喚道。

帷幔裏傳出啪一聲。

方小鳶納悶,剛剛是什麽聲音?

“陛下?”

帷幔裏又傳出“叮叮”聲。

方小鳶瞪大眼睛,陛下不會是人受不住,傷害自己呢吧?

她抱着義無反顧的決心,驀地掀開簾子,想将自己送給皇帝,自此做他的解語花。

然而......

淩亂的床鋪上,一個金粉色衣裙的小姑娘側躺在那裏。單手撐頭,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好不諷刺地彎唇一笑。像在笑話她的自作多情、不知廉恥。

“怎麽是你?”方小鳶幾乎是惱羞般嚷了一句。

掌珠淡淡凝視她,“這話該我問你,你怎麽闖進了這裏?誰允許的?”

癡心散去,理智回籠。方小鳶反應過來,自己被掌珠設計了!

還真是小瞧了她!

還來不及細想,門口傳來細碎腳步聲。

“诶啊,何人闖殿?”

“快來,保護姑娘安全!”

太監們小跑進來,你一言我一嘴,将方小鳶包圍其中。

掌珠坐起來,手裏撚着一朵不知從哪裏撿來的栀子花,裁了花瓣,捧在手心,朝人牆中一揚。

方小鳶氣急敗壞,但也不想當軟面團,任人搓揉。當即擡腿踢翻一個小太監,從縫隙中鑽出,提着裙擺想往外跑。

掌珠淡聲提醒:“不想要清譽了?”

擅闖男子卧房,清譽掃地。擅闖帝王寝宮,人頭落地。誰知道闖入者,是不是帶着利刃前來襲君的?

方小鳶突然止住步子,門檻即在眼前,卻沒敢邁出去。

掌珠走到她身邊,掏出一幅畫,展開在她面前。畫裏是個穿着布衣的小姑娘,臉上布滿鞭痕。

方小鳶認識畫中人,是掌珠的貼身丫鬟春蘭。

這麽說,掌珠此舉,是在替仆人報複。

“認識吧。”掌珠眼中閃着怨恨的光,“這個姑娘二十不到,被你毀個徹底。”

方小鳶不覺理虧,“一個下人,也勞你給她出氣?也是,你也不過是只當了幾天嬌小姐的鄉下丫頭。”

“大膽!”一名小太監走上來,扯着太監特有的尖利嗓音,“掌珠姑娘是陛下的寵姬,豈是你能辱罵的?!”

方小鳶從小自富貴圈子長大,太清楚太監有多趨炎附勢。這會兒,哪怕掌珠讓他摳掉她的眼珠子,這太監都不帶眨眼的。

“本小姐乃堂堂景國公嫡長女,你們幾個狗奴才,誰敢動我?!”

小太監擡手就是一巴掌,聲音不大,卻打的方小鳶眼冒金星。

掌珠看在眼裏,淡漠處之。原本溫和的姑娘,連小貓小狗都不忍傷害,卻亮出了鋒利的爪。

自打被牙婆拐走,掌珠嘗盡人間冷暖。直到來到京城,體會到春蘭的細致、劉嬸的呵護、季知意的肝膽相照。她們已成為她會以命相護的朋友。

從來都是她欺負別人,沒有被人欺負過的方小鳶,驚訝地看着小太監。在所有人以為她會出手反擊時,她卻突然驚聲尖叫——

“你敢辱我?!”

“我乃景國公嫡長女,金枝玉葉。你一個卑賤的太監,竟敢出手辱我,誰給你膽子?!!”

“來人啊,來人啊!!”

她瘋了似的大喊大叫,接受不了被太監掴巴掌的恥辱。

小太監護着掌珠退開幾步,扭頭吩咐門外的侍衛:“快去禦書房禀告陛下,就說方家大小姐闖進燕寝,意欲圖謀不軌!”

“你胡說!”方小鳶打心眼裏瞧不起太監,平日裏懶得跟他們多費一句口舌。這會兒覺得自己有口難辯,擡手去撓對方的臉。

小太監把掌珠護在身後,拔高嗓子:“方大小姐在對宮人動粗了!”

此事鬧開。太後攜着一衆貴婦、貴女趕來,臉色極差。等瞧見站在庭院老樹下的掌珠時,招手道:“丫頭過來。”

掌珠颠颠走過去,發着鼻音:“太後。”

“不怕不怕,哪裏受了委屈?予給你做主。”太後以為方小鳶是來找茬的,以她的性子,也确實能幹出這檔子事。加之掌珠的身份今非昔比,哪能袖手旁觀。

方小鳶看見母親,紮頭奔了過去,指着太後懷裏的掌珠,哭嚷道:“娘,她讓太監羞辱我,她是存心要毀了女兒清白,娘,你要替女兒做主啊!”

她口裏斷斷續續在重複着“太監”,可想而知,對太監那一巴掌有多在意。

其他貴女看在眼裏,了然于心,能切身體會到她的崩潰。名門大戶流傳着一種說法,被太監羞辱,會成為一輩子的污點。哪怕是嫡女,也無法高嫁。

景國公夫人還沒鬧清楚狀況,但心裏明鏡,定是明掌珠設計陷害了女兒!

她眯眼看向掌珠,一副楚楚可憐的無辜模樣,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小女不可能無緣無故進燕寝,那麽,就請掌珠姑娘給老身一個說法?”

她字字切中要害,為的就是讓外人聽見,并非女兒主動而來,是掌珠設了圈套,誘使女兒而來。這樣,多少能挽回一點女兒的清譽。

感受到懷裏的姑娘在發抖,太後不滿地睨了景國公夫人一眼,“你這架勢咄咄逼人的,掌珠還敢說話嗎?”

景國公夫人抿緊唇,犀利地瞪着掌珠。

掌珠一着急,沖着太後“嗚嗚”兩聲,像是因為害怕不會替自己解釋。

太後知道掌珠沒怎麽見過世面,點着頭安撫:“沒事兒,方夫人問你話,你就如實回答。予給你撐腰,不怕啊。”

衆人瞧明白了,太後這是偏心掌珠啊。

景國公夫人氣得胸膛起伏,按捺住怒火,“也請太後給小女做主,還小女清白。”

太後不想跟方家硬碰硬,這事鬧大,對皇家沒有好處。而且,即便是掌珠設計方小鳶,亦或是方小鳶想要欺負掌珠,在她看來,都是女人之間為了争寵罷了,不是什麽非要鬧到魚死網破的地步。

太後打定主意,在蕭硯夕趕回來前,使了手段,平息了此事。

但方小鳶的言行舉止,也讓太後意識到,方家女不配入宮侍君,更不配為皇室誕下皇子。

景國公夫人帶着方小鳶回府後,直接把人關在後罩房,不準她再出去。

禦書房。

蕭硯夕端着蓋碗,聽太後講完事情的經過,鳳眸一凜,掩蓋在半垂的眼簾下,“就依母後說的,這事不準外人提起。但要加上一條,以後深宮大院,再不允許方大姑娘進入。”

太後略一思量,點點頭,“也好,省她進宮作妖。不過景國公那裏......”

“朕沒杖責其女擅闖寝宮之罪,已是對方家的恩慈。景國公還想怎樣?若是真要較起真,朕也不會姑息。”

太後起身,“陛下看着辦吧,予只想耳根清淨,別讓朝野的紛争,鬧到後宮就行。”

“嗯。”

等太後離開,蕭硯夕吩咐張懷喜,“讓順天府尹去調查一下方大姑娘當街打人的事。”

張懷喜彎腰:“諾。”

入夜,蕭硯夕回到燕寝,見小姑娘站在珠簾前,怯生生地瞅着自己,嗤道:“耍心機時,也這麽膽怯?”

不久前,她剛跟他提過方小鳶的事,今兒就出了這檔子事,是巧合才怪。

蕭硯夕捏住她的臉蛋,給人捏得眼淚汪汪才松手,“膽兒是越來越肥了,再不管教你,你能上天。”

掌珠揉揉臉蛋,紅着眼尾道:“若她沒有鬼迷心竅,也不會上鈎啊。”

這是承認了?

蕭硯夕瞥她一眼,徑自走向屏風後。

掌珠跟在後頭,将經過一五一十講了出來。可男人壓根沒興趣聽。似乎方小鳶有無清白,他毫不在意。

掌珠心裏美了,踮腳摟住男人,“陛下真好。”

這句恭維不知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蕭硯夕捏她鼻尖,“沒有下次。”

掌珠掙脫開,張口就咬他的指尖,出乎意料,男人任她咬住。

掌珠銜着鹹鹹的指尖,擡睫看他,看他眼裏含着戲谑,心一橫,狠狠咬了一口。

男人“嘶”一聲,用另一只手拍她的頭,“屬狗的?”

掌珠松開嘴,努努鼻子,轉身走出屏風,一副“我不要伺候你”的表現。

這慫丫頭的膽兒真是越來越肥。也不知是她爹封了侯爵,又立了功勞,給她帶來的自信,還是覺得,他不是暴君,不會動不動就砍人腦袋,某種程度上來說,還挺講理的,給了她安全感?

宮人叩門,問是否傳夜宵。根本沒人理。掌珠摟着從屏風後面走出來的男人,“陛下答應今晚陪我出宮來着。”

蕭硯夕低眸盯着小家夥,“朕說的是不忙才帶你出宮。”

“那陛下忙嗎?”

“忙。”

掌珠哼唧一聲,像失望的小狗,“那陛下回來作何,不該在禦書房過夜麽?”

看她是真的悶壞了,蕭硯夕難得動了恻隐之心,行吧,就依她這回。

作者有話要說:  晚11點半二更~愛你們~

感謝在2020-11-14 20:06:19~2020-11-15 17:45:4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知乎 5瓶;小魚幹 4瓶;餅幹 3瓶;嘲風閣主、阮軟、清紮 2瓶;little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