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豐收, 豐收,豐收。”

掌珠沒理會男人的調侃,一勁兒念着崽崽的乳名, 非要把“豐收”兩字念順嘴了。

蕭硯夕只當她在故意掩飾窘迫,收回視線,望着天邊被霞光染紅的雲, 狹長的鳳眸流淌點點笑意。

吾兒豐收。

多喜慶。

這時,禦書房的執勤侍衛來報,三千營副提督慕堅回宮複命。

一提慕堅, 掌珠騰地站起來。她已聽娘親說了,擁有世襲罔替殊榮的缃國公府家主, 是自己的親舅舅。

蕭硯夕被她猛然起身的動作吓到, 不滿道:“穩重一點。”

掌珠哼唧一聲, 拉住他的袖子,“舅舅進宮了, 你快帶我去見他。”

“......”

“快呀。”

越來越沒規矩了。蕭硯夕站起身,整理衣襟, “你認慕卿為舅舅,人家未必認你。”

掌珠一怵,低頭盯着鞋尖。說來也怪, 雖從未接觸過爹娘以外的親人,可掌珠莫名對這位舅舅充滿期待。可能是年少被拐,品嘗了太多心酸苦楚、薄情寡義, 對親情毫無招架之力。

蕭硯夕鼻端溢出一聲哼,大步離開。

掌珠攆上去,小碎步跟在後面,跟只小鴨子似的。

“站着別動。”蕭硯夕忽然停下腳步, 警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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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忽然甩臉子了?掌珠有點懵,也不管周圍有沒有人,一把摟住他手臂,左右晃了晃,“陛下帶我去見舅舅,好不好?”

粉雕玉琢的小美人,撒起嬌來,別提多軟萌。侍衛不自覺多瞧了一眼,僅一眼,被帝王捕捉到了。

蕭硯夕冷笑,“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喂魚。”

侍衛立馬跪地求饒。

為了替侍衛解圍,掌珠拉着蕭硯夕往前走,邊走邊叨咕:“陛下應心胸廣袤,不要動不動就發怒,會顯得皇家小肚雞腸。”

末了,不怕死地加了一句:“不要做暴君。”

蕭硯夕像扭斷她的頭,陰森森一笑,“怕朕做暴君?”

掌珠點頭,“陛下要做仁愛之君呀。”

“膽兒肥的。”蕭硯夕使勁兒揉了揉她的頭,故意把她梳理整齊的發鬓弄亂,“越來越沒規矩了,敢教朕怎麽做皇帝。”

掌珠急着見舅舅,好脾氣地哄着男人,“陛下已經很仁愛了,還要更仁愛。”

誇張的贊美,浮誇的表情......

蕭硯夕忍俊不禁,勾住女人的小蠻腰,“要見缃國公?”

“嗯!”

“看你表現。”帝王好整以暇站在晚霞裏,眉眼間的凜冽被光線柔化殆盡,呈現出從未有過的溫和。

掌珠看呆了,反應過來,暗惱自己沒出息,這男人曾經多狗,絕不能被他一時興起的溫柔欺騙。

要看她表現?掌珠左右瞅瞅,發現宮人們全都低着頭,于是踮起腳,快速在他頰邊啄了一下,“行嗎?”

蕭硯夕被她大膽的動作詫到,拍拍她臉蛋,似笑非笑道:“不行。”

這還不行...掌珠卷縮手指,再次踮起腳,想碰一下他的唇,卻因身高,只碰到了他的下巴。

她站立不穩,向前倒去,投進男人懷裏。

蕭硯夕下意識抱住她,力氣比平時柔了三分,“毛躁。”

掌珠從他懷裏仰起頭,可憐兮兮道:“陛下讓我見見舅舅,若不方便,我躲起來,偷偷瞧上一眼也可。”

幼時随父親去茶館聽書,聽說書人講起廣為流傳的經典橋段——“少年英雄獨闖敵營救主帥”。而故事的主人翁就是舅舅慕堅。可那時,她只當慕堅是大英雄,兜兜轉轉之後,故事裏的大英雄,竟成了她的舅舅。

蕭硯夕發現,自己對她越來越有耐心了。連她偶爾的小脾氣,也照單全收。

真是寵壞了她。

男人狠狠掐了一把她的臉,不想讓她走長路,于是看向跪地的侍衛,淡聲吩咐:“去把缃國公請來寝殿這邊。”

侍衛立馬去請人。

掌珠眼底亮亮的,莞爾一笑,“陛下真好。”

霞光照在她恬靜的臉上,連潔白的貝齒都鑲了一層璀璨。

蕭硯夕帶她回到躺椅前,“坐好等着。”

掌珠突然膽怯,走到老樹後頭,“我先躲着點。”

“......”

這是要暗中觀察?蕭硯夕失笑,不再理會她,兀自躺回躺椅。

稍許,一名身材颀長的男子随侍衛走進庭院。

掌珠露出半個腦袋,悄悄打量對方。男子白衣勝雪,芝蘭玉樹。與母親氣質很像,卻又多了一份渾然天成的威嚴。他并不像手握重兵的将軍,而是像大隐于市的白面書生。

從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已經三十有九了。

她心裏輕輕念着:慕堅,字逸塵。

他是我的舅舅。

慕堅躬身作揖,“末将參見陛下。”

“免禮。”蕭硯夕擡擡衣袂,“賜座。”

宮人搬來矮凳。慕逸塵剛要落座,餘光瞥見樹後的一抹人影。粉色裙帶微揚,早已暴露行跡。

他帶兵出城操練,回城後馬不停蹄進宮複命,并不知曉慕煙的事,更不知曉掌珠與自己的關系。

遠山眉挑起,慕堅坐在矮凳上,眼中泛起淡笑。想必,躲在樹後的女子就是聖上的寵姬、杜忘的女兒明掌珠吧。

蕭硯夕自然也知道掌珠母親的事,但臣子的私事,他向來不過問。而且,慕堅顯然不知曉,自己憑空多了一個外甥女。

這事兒,還是讓他們自己理清吧。

慕堅先是跟帝王禀報了操練情況,又道:“末将在回城途中,聽聞了一件怪事,覺得詭谲,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硯夕懶懶倚在躺椅上,“說來聽聽。”

慕賢略一停頓,平靜道來,“末将沿途聽說,茺州出現妖狐。”

剛鬧了旱災,又遭妖狐?蕭硯夕蹙眉,“妖鬼一說,本就虛無缥缈,沒有确鑿證據,不可妄議。”

“陛下說的是,但末将還是想給您看幾張畫。”慕賢從袖管裏取出幾卷畫紙,攤開在帝王面前。畫面血淋淋的,更像是兇案現場,“現今,郊外都在謠傳,茺州的狐妖修煉成精,幻化為人形,專挑俊俏公子哥下手。”

蕭硯夕玉手一勾,勾過畫紙,細細地看,畫中場景逼真到可以以假亂真。

“這些畫出自何人之手?”

“去過茺州的一個百姓。”

蕭硯夕收起畫紙,“此事,等茺州牧杜忘回城再議。想必,他更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到時候,你也進宮一趟。”

“諾。”

“行了,”蕭硯夕擺擺手,“愛卿勞苦數日,快回去歇息吧。”

慕堅站起身,作揖道:“末将告退。”

他直起腰,瞥了樹後一眼,轉身離開。

掌珠露出腦袋,凝着男人遠去的背影發呆,直到一聲咳嗽,吸引了她的注意。

掌珠靠近,坐在躺椅邊沿,“陛下,舅舅說的可信嗎?”

“什麽嗎?”

“狐妖呀。”人因懷孕,容易多疑。加之天色漸暗,掌珠護住肚子,“我害怕。”

挖苦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句安慰:“別怕,有朕在。”

掌珠點點頭,“那咱們早些歇下,省得我胡思亂想。”

“...嗯。”

二更時分,掌珠由尚宮嬷嬷伺候,沐浴更衣完,躺進龍床裏側。斜睨站在床邊的男人,理直氣壯道:“我是孕婦,不能躺外邊,容易掉下地。”

通俗大戶人家,家妻和家主同榻而眠,宜躺在外側,随時伺候丈夫。何況是妃子和帝王?再則,掌珠連妃子也不是。

蕭硯夕覺得自己現今的脾氣好的詭異。面對她的要求,竟覺得合情合理。但話語依然偏兇,“往裏挪點。”

“哦。”掌珠挪出位置,拍拍身側,“陛下快來。”

男人眉梢一抽,長腿跪上床,随手放下帷幔。

垂下的帷幔形成了屏障,掌珠覺得悶熱,“掀開簾子。”

“......”

蕭硯夕偏頭呵笑,當他是宮廷侍從嗎?

掌珠用手扇風,“好熱。”

“朕不習慣敞開簾子睡。”

“寶寶會難受的。”

男人又是一聲呵,拉着臉挂好帷幔,躺在外側。

掌珠湊過來,握住他的一只手,覆蓋在自己肚子上,“陛下感受一下寶寶呀。”

夢裏的崽崽很喜歡他這個父皇......

蕭硯夕不敢使勁,“傻。”

“嗯?”

“四到五個月才會胎動。”

掌珠驚訝,“陛下還懂這個?”

聞言,蕭硯夕毫不謙虛地嗤道:“除了你的腦子,朕哪還有不懂的?”

掌珠嬌哼一聲,撇開他的大手,轉身背對他,根本沒法子與他好好講話。

蕭硯夕嫌她頭發多,将她濃密的長發捋好,以免碰到他的臉引起癢癢。

本就犯困,一沾枕頭,掌珠很快睡去,發出均勻的呼吸。

蕭硯夕悄然坐起身,斜睨一側的姑娘,擡起手,将她扒拉過來仰躺在床上,掀開薄衾,俯身靠近,耳朵隔着絲綢衣料,貼在她平坦的小腹上,聽着她肚子裏的動靜。

倏然,耳畔響起一聲嬌笑,“陛下剛剛才說,胎動要四、五個月。”

帝王僵住,俊臉不自覺地泛起薄紅。驕傲如他,怎會承認。坐起身,淡淡道:“你肚子一直咕嚕咕嚕叫,朕想聽聽是不是脹氣了。”

“......”

蕭硯夕躺回薄衾裏,背對她,語氣依然很冷,“胎兒需要休息了,快睡。”

突然,脖頸癢癢的。

他煩躁地睜開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大晚上不睡,折騰什麽?!”

掌珠趴在他肩上,長發垂下,滑入他的脖頸,清淺的呼吸噴在他耳畔,忍不住笑道:“皇帝還會臉紅呀。”

這丫頭屬實欠收拾!

蕭硯夕猛地翻身,壓住她,握住她的手往衾被裏帶,話語帶着警告:“睡不睡?”

掌珠推他,“壓到寶寶了!”

小騙人精!

蕭硯夕跪在床上,根本碰不到她的肚子,何來壓到寶寶一說?

“問你睡不睡?”

“睡睡睡。”掌珠趕緊閉上眼,小嘴一開一翕,“我馬上睡。”

看她老實了,蕭硯夕纾解了一下,松開她。

掌珠吓得手抖,緊閉雙眼開始數鴨子,生怕把他惹清醒了,遭殃的還是自己。

蕭硯夕看她戰戰兢兢的小模樣,磨了磨牙,扳過她身子,往她後面狠狠拍了一下,“再不聽話,有的是辦法治你。”

掌珠臉蛋一紅,發出呼嚕聲。

蕭硯夕指着她,“再耍寶?”

掌珠立馬不呼嚕了,撇撇嘴,“皇帝好兇,吓到寶寶怎麽辦?”

“閉嘴吧。”蕭硯夕掐住她的小嘴,感受指腹上的柔軟。

掌珠彎了一雙杏眼,從裏往外散發着溫柔。全因父母健在,又喜上加喜,添了崽崽。

蕭硯夕單臂撐在床上,另一只手捏着她的櫻桃口,看她笑靥豔麗,心下一晃,松開她,壓低嗓音道:“快睡。”

掌珠看他吞咽喉結,心裏一緊,閉上眼,“陛下安。”

“安。”男人啞聲回應。

緊張的情緒漸漸撫平,掌珠深呼吸,打算明日就搬到東六宮的任意一所寝宮去,以免擦槍走火。

小姑娘很快睡着了。年輕的帝王卻輾轉反側睡不着。煩躁間,伸手覆在她的肚子上,輕輕地打圈。

再有兩百多天,皇家小崽子就要出生了,可崽子的母親還無名無分。

蕭硯夕單手撐頭,拍着掌珠的肚皮,陷入沉思……

掌珠睡覺不老實。以前多少因懼怕男人,而委屈自己,潛意識裏不敢亂動。如今懷了崽,再無顧忌,仗着肚子沒有大起來,翻來覆去,一腳蹬在男人側腰。

蕭硯夕“嗤”一聲,擰了下眉,很想一掌拍過去,拍暈她得了。

奈何!

母憑子貴!

他将枕頭隔在兩人之間,單手枕着後腦勺,阖上鳳眸。

混混沌沌間,夢中的他來到一間屋子,屋子裏坐着一名女子,隔着珠簾背對他。

他看不清女子的長相,但觀身形、體态,跟掌珠很像。

睡夢中的他發出一聲輕嘆,多年來,第一次認出,曾多次出現在夢中的女子是誰。

為何是她?

又為何總是夢見她?

這時,女子消失,他聽得一聲啼哭——

“嗚嗚嗚,寶寶害怕!”

“寶寶要母妃!”

一個年幼的孩童忽然浮現眼前,若隐若現,手裏拿着一個破布娃娃。

蕭硯夕驚坐起來,額頭全是薄汗。

作者有話要說:  緊趕慢趕,更出來了。

太太們,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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