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風雲又起

這一下的響動不小,周圍的人目光都集中到那丢了米袋的少年身上。

少年旁邊的幾個夥伴連忙拉扯他的衣袖,又對主事的任成林賠笑說,“東家見諒,手滑了,手滑了。”

任成林軒眉一挑,“第一次便罷了,要是你們次次扛着米袋次次摔下來,都說手滑了便揭過去,那我還做什麽生意,光光你們掉下來的這些損失便賠得不知道哪裏去了。”

那夥伴點頭哈腰地說,“您說的是,您說的是,我們現在就收拾,現在就收拾,保證不落下多少米來!”

“也別摻了太多石頭沙子進去。”任成林叮囑,“這是要吃的。”

“哪能呢!”那夥伴說,又扯了一下摔米袋的人的衣袖,這一回他稍微用力了一些。那被三番五次扯動衣服的人終于開口了,卻并非和那夥伴一起彎腰收拾地面,而是沖着任成林冷笑:“你這樣也叫做做生意?”

任成林的目光終于落到那人身上。

只見對方眉目俊朗,只眉間較上次而言又多了幾份狠厲,正是之前他與徐善然都見過一次的寧舞鶴。

要真說的話,任成林還确實沒有什麽生意要做。就他自己而言,當然也更不會白花這些銅板來雇傭苦工将東西從這個倉庫搬到那個倉庫,又從那個倉庫搬到這個倉庫,就算并不缺錢,他也還缺覺呢!何況他心知這些施粥的糧也還罷了,是走四太太的賬,可那餘下的錢財卻全是從自家五妹妹身上得來的,他有這功夫在這邊尋着無趣,還不如再找上次那老乞丐坐下來好好說些閑話,也有意義得多。

只是唯有一點叫任成林不得不放下其他事情過來做這看上去實在無趣的事情。

——這也是徐善然私下叮囑過他的。

——只這一點也就夠了。

心裏盡管這麽想的,可任成林一點不讓其表露在臉上,反而沖着寧舞鶴蔑笑說:“怎麽?我做什麽生意還叫你這潑皮破落戶來管?若願意做,拿這錢就閉嘴吧;若不願意做,你掉頭走了且看看會不會有人留你?”說罷又對周圍的人笑道,“可當自己是什麽牌面上的人物了!”

周圍的都是國公府的小厮,怎可能不幫自己家的公子?何況那黑厮既是個苦工,偏偏頭仰得看不見鼻子尖,早就叫人看不順眼了,當下一窩哄般嘲笑了起來!

寧舞鶴居然也跟着笑。

笑完之後,他将脖子上圍着的汗巾拿下來摔到地上,衆人只聽“啪”的一聲響,那米袋受這一擊,居然又被生生抽出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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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有跟着笑的苦工們都靜了靜,這才記起寧舞鶴手上拳頭的硬度來。

國公府的幾個小厮也是那沒有屋裏的普通少年人,一時也有些發不出聲音。

只有任成林,自第一次見面就從寧舞鶴身上的筋肉,眼裏的神光看出對方手上功夫多半不簡單,既已有了心理準備,他現在當然怡然不懼,只直視着對方,且看對方想要怎麽做。

不過寧舞鶴卻沒有真正上來動手,他将那汗巾摔到地上之後,就沖任成林說:“我不要這一趟的錢了,夠賠這米袋子壞掉的損失了吧?”

說着便徑自往那京中的方向走去。

他這一走,好幾個苦工也都跟着放下東西說:“寧大哥等等我們,我們跟你一起走!”

沒想到剛走沒兩步的寧舞鶴卻倒回頭來沖那些人罵道:“你們說個球!失心瘋了吧!該怎麽幹就怎麽幹,有人傻着要給你們送錢,你們還跟他一樣傻要把錢往外推啊?”

那要走的幾個人都被寧舞鶴罵得硬生生停了腳步。

站在任成林這邊的小厮則皺眉說:“任少爺,要不這群人我們都……”就他所想,三十銅板一趟的價錢,不知道多少苦工來搶着幹呢,消息放出去,他們為了接活只怕私下都要先打上一架,也就這一群不知着了什麽魇,活像是國公府仗勢欺人一樣。

果然那些還等在這裏的苦工一聽都緊張起來,還有那除寧舞鶴之外的領頭人想要上來說好話。

不過任成林已經先擺了擺手:“也不必了,大家都辛苦了一整個晚上,一事不煩二主,再搬回去就算完了。”

事情實在太一波三折了,這些苦工聽得這句,也不再多話,趕忙收拾了地面,将那一包包米袋再往回扛。

沒有了寧舞鶴,這一趟之後再沒有什麽波折,當那些米袋原原本本地回了宅子中放好,任成林将錢一一結算清楚,便叫那些小厮如往常一樣做事,自己則只帶了一個人,到京中那龍蛇混雜的菜市街道上轉悠,結果沒如預想中的碰見寧舞鶴,反而撞見了兩個偷兒,一個碰瓷的。

這一下倒叫任成林頗為納悶,雖見時間不早先回了國公府,可直到都走進府上角門的時候,他還在思忖着就今日的那等情況,易地而處,擱在自己身上,自己也忍不住。那寧舞鶴也不像是個懦弱能忍的人,可怎麽就不見寧舞鶴随後來打他悶棍呢……?

——以及說起來,妹妹的意思就是這個吧?撩撥寧舞鶴,讓他忍不住動手,不過然後呢?

然後……送到那牢獄中去嗎?

接下去便無餘事可敘。

自徐佩東定了這一年要去那齊明山的人選後,早早地就去老夫人那邊請示了。

老夫人吃齋念佛這麽多年,平日也從未有要将媳婦孫子女拘在身旁伺候奉承的習慣,聽得徐佩東這麽一說,便直接應了,只囑咐伺候的丫頭與那镖師多多帶着,免得路上出了什麽意外。

一切都井井有條地準備着,直到要出發的那一日,徐善然倒是又見着了一件新鮮事。

這次的新鮮事還照舊是邵勁帶來的。

徐善然本是坐在馬車上向外去的,但等到了二門處,只見那往常由镖師與書童背着的書簍正放在地上,除了那慣常有的用來遮雨遮陽的篷子外,上頭還多了一個長方形木頭做的框子,那框子的最上邊還包了一層皮毛,此刻邵勁站在一旁,她的父親,兩位表哥連同義兄也都在着,華西則一臉驚訝的抓住那木頭框子上包了皮毛的地方,上上下下的拉着,那書簍居然也就真的跟着上上下下的跑動——徐善然見着了這一幕,都忍不住走下車來。

正好聽見徐佩東說:“在書簍底下加兩個輪子,走平路确實方便了一些,不過要上山的話,也還是得背在身上來得好。”

邵勁心說這個解決了平路的問題就好,上山的問題多少年後也沒得解決呢……呃,也不對,那時候還搞了個好背的登山包來着。現在的話……他沉思一下,想着這時候讀書人對書籍的重視,以及那宣紙的長度與寬度,決定那背包改用出來裝衣服就算了,要是拿來裝書,只怕要被說上不知道多少聲“有辱斯文”。

念頭剛剛轉到這裏,他又聽徐佩東問:“你是怎麽想到這個的?”

邵勁忙說:“就是……想着那些車子裝東西,不都是用圓輪子方便嗎?這書簍我見也是個裝東西的,便想着在底下加兩個輪子我們推着往前肯定更方便。”

“是更方便,你是在哪裏做出來的?”徐佩東問。

“城東的董家木鋪。”邵勁說。

“唉,只怕明日滿大街都是這種書簍加輪子的新東西了。”就算是不識財貨的徐佩東聽到這裏,也不由惋惜地嘆了一聲,跟着叮囑邵勁,“你以後還有什麽想法就先在國公府中弄出來,我專門給你劃個地方,只叫你自己進去,要什麽材料你報給歡喜就好了。”

邵勁:……不是說這年頭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嗎?怎麽這老師一點都不生氣他玩奇淫技巧?

卻不想徐佩東自個就是那雖讀了書考上進士,卻不愛做官的,當然無所謂這些寄情事物,還覺得自己這個新收的弟子很有魯班天賦,可以朝這裏培養一下。

新事物帶來的新奇叫何鳴何默也好奇的跟着去推了推,徐佩東又記起來了:“這東西你有沒有給起一個名字?”

邵勁随口說:“行李箱?”

徐佩東就笑道:“世路豈雲極,念子行李頻?”他略一沉吟,“不錯,果然貼切,就這樣叫吧。”

說着他便朝衆人說:“行了,将東西放上車子,都走吧,別誤了時辰。”

圍在這裏的衆人三三兩兩地散開,邵勁也跟着自人群中注意到那站得有些遠的徐善然。

他還沒想好要怎麽和徐善然打招呼,就見站得遠遠的小蘿莉朝自己微微一笑,跟着便轉身走上了車子。

他慢了半拍才回出一個笑容,心想小丫頭明明還這麽小,這殺傷力怎麽有點不成正比的模樣。

馬蹄的噠噠聲與車輪的辘辘聲一同在街市上響起,還未完全出京中大門的時候,已經有同樣去齊明山的文人與徐家的車隊彙合到了一起。

徐善然坐在馬車之中,車子的窗戶敞開來,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紗罩着,随着前行而微微起伏。

何氏正與徐丹青說話,好一會兒才注意到了這打開的窗戶,不由笑道:“先把窗戶關起來吧,等出了城沒有那麽多之後再開。”

坐在窗邊看着外頭的徐善然聞言,目光自那人群中的某一點掠過,再回頭說:“好。”

言罷,便伸手掀起那層薄紗,将窗戶直接關上。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寧舞鶴早已眼利地認出那車廂窗戶邊坐着的人是誰,他暗自呸了一下,按了按戴在頭上的鬥笠,繼續綴着車隊往前走。

他暫時沒有想好要拿徐善然與任成林怎麽樣。

可不能就這樣……絕不能就這樣!

初夏的天空寥廓疏朗,雪白的鴿子如一線白痕掠過蔚然蒼穹,撲騰着翅膀飛到齊明山向西數百裏路的一條官道上的車隊之中。

有那專門守着等鴿子的人忙擡起手臂接了鴿子,又解下鴿子腿上的信件,将那信交到車隊之中的主事人手上。

主事人見那信上封紅漆蓋印章,也不敢多動,忙再往上傳遞。

如此幾次之後,又經過觀察與驗看,信件終于到了車隊中須發皆白的主人手上。

主人弄開紅漆,将那自府中傳來的消息看過之後,朝左右笑道:“四兒出發去了齊明山,估計五天左右的時間要到,正好和我們的行程吻合了。”

這位老人正是湛國公府的老國公。

自數年前将爵位傳下去之後,他就重拾起年輕時候的追求,帶着由那由士兵與國公府家丁組成的車隊,大江南北的亂跑着,說是要走遍天地世界,看進千山奪峰,百舸争流。

老國公自小到大都有點不同尋常,昔日更是在朝會時候都敢出言謾罵的人,故此卸下爵位之後有了這個念頭,不獨接任的徐佩鳳,就是張氏也不敢深勸,不過是時時保持着通信罷了。

現下老國公又接到了消息,他剛說了一句話之後又再往那信之後的內容看去,等徹底看完,他說:“這次我五孫女也有去……”他沉吟片刻,笑道,“我那老妻這小半年來也不知怎麽了,向來不怎麽說孩子的她竟時不時要提提這個孩子。也罷,這次剛好過去看看,見這半年來她到底變了個什麽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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