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夏日

仿佛一眨眼之間,日期已經進入了七八月份,正是一年之中最熱的時間。

自那齊明山回來之後,徐丹青連家門都沒有進就被自老夫人院中出來的婆子捂嘴的捂嘴,捆手的捆手,架上另一輛車子,飛快往那京郊的小寺廟的事情不必再細表。

只說徐佩鳳也在差不多時間接到了老國公的信,見那信用暗記标了‘急’的字樣,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事情,忙拆開細看,不想卻看出了一件完全意想不到的事來!

“老爺今日是怎麽了?難得能在家裏休息會兒,卻一整天的心不在焉。”掌家的窦氏沒有一日是不忙碌的,今天好容易抽了個時間歇了個晌午,一覺起來之後就見徐佩鳳在書房踱着步,不由笑道。

徐佩鳳瞥了窦氏一眼,心說這是你沒有和我一樣看見了信,否則哪來的心思說笑閑聊?

正自想着,兩人的二子徐善知恰好自窗前走過。

這徐善知今年也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因素日也是個調皮跳脫的,窦氏便想着早日叫他成家,取一房厲害的媳婦回來管管是正事,因而已經物色人選物色好久了,心裏也有了七八分的譜,只等挑上個好時間,兩家坐坐,将話頭透過去,對方若肯,便是找官媒依禮而行的事情了。

這邊徐善知自窗前一眼看見徐佩鳳與窦氏,忙上前見禮。

窦氏只說了兩句關心的話,便要将人放走,不妨一旁的徐佩鳳冷不丁問上一句:“最近你書讀得怎麽樣了?”

徐善知平日裏吃喝玩樂可說無一不精,甚至瞞着家人偷偷下賭場去,也能做到十次裏有八次贏。

可唯獨讀書上頭,真個是那些經義認識他,他不認識那些經義。為着這個,自小的時候就沒有少被徐佩鳳呵斥打罵,只是實在沒有興趣在上頭也更沒有天賦,否則也不至于在國公府裏住着,都這個年紀了,還得不到一個童生來。

本來徐佩鳳年前的時候已經有些看淡他讀書的事情了,去請安時候也不過說些不可肆意胡鬧的做人道理,不想今日也不知怎麽的,又舊事重提了。

徐善知暗叫一聲晦氣,心想自己多半是出門沒看黃歷,也不知是今日的穿着打扮哪裏不妥當了,竟叫父親重生起了這個念頭……難道是之前和兄弟們去那和安寺調戲小尼姑的事情發了?雖心裏嘀咕得厲害,徐善知臉上卻一點不露,只嬉皮笑臉說:“爹,您也是知道我的,我是日日看着書沒錯,只每次看上一頁,便要被那書傷害一次……我到底是您的兒子,您怎麽就忍心叫我日日被它傷害呢?”

徐佩鳳一點沒有因為這俏皮話笑起來,直接指着徐善知罵道:“也不知我前世做了什麽孽,生出你這個偌大了還文不成武不就的孽障來!”

這話有些重。

不說徐善知當下不敢再笑,連一旁的窦氏都吃了一驚,忙圓場說:“好了好了,兒子都這般大了,老爺你何必再說這些呢?他雖說讀書上頭實在沒有天賦,可外頭朋友也不少,等日後捐了個官,倒是正好混得開的。”又對徐善知罵道,“可是你最近又做了什麽事情惹你父親生氣了?還不趕緊向你爹爹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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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善知老老實實地跪下說:“爹,我最近真沒做什麽。”他也不知這是進賭場的事情發了還是那小尼姑的事情發了,又或者是他私下去捧那素素的場叫人發現了?“您別生氣,當心氣壞了身子。如果我做錯了什麽,您直說,我一定不辯解。”最後還不忘再耍個花槍。

久在官場的徐佩鳳哪能聽不懂這句話?

不過兒子到底是兒子,只見他伸手指着那混小子,千言萬語最後也只化作了一聲嘆息。

好歹還有一個正外放已成家的大兒子。徐佩鳳這時候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的。只是想到大兒子又想到那封信,他心頭又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也沒心思再去看妻子與兒子,丢下一句“我去母親那裏”,就心煩意亂地走了。

不說後頭窦氏與徐善知的想法,只說徐佩鳳到了老夫人的院中,取出那份老國公寄回來的信,給自己母親看了,等母親看完之後,又小心地說:“兒子驟然看見這信,實在有些想不透,不知父親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老夫人掩信思量一會,才問:“你覺得不可行?”

這話問得太直白,徐佩鳳一時竟有些噎住。

其實他在心裏早就回答了:怎麽會可行呢?那信中所提的可是四弟的女兒!一個還才七歲大的女娃娃!他那混賬二兒子且不說,只說那已經過了弱冠之齡又做了官成了家的大兒子,也不過是在外放的前兩三個月才進入內書房的!這內書房放的都是什麽東西?怎麽能随随便便的就叫一個還不懂事的小孩子進去?要是洩露了什麽怎麽辦?要是毀壞了什麽又怎麽辦?

噎住也是一瞬,徐佩鳳這頭不過略略沉吟一下,已經開口說了:“兒子确實是這樣想的。自來沒有女兒家做這樣事情的。再來善姐兒現在的年紀着實小,正是孩童無知無慮的時刻,就算是孩子本身有什麽想法,我們做大人的也該好好引導,不叫小小的孩子走岔了路。”

老夫人并不奇怪徐佩鳳的回答:“你說得很有道理。”

等徐佩鳳松了一口氣,她又說:“不過這件事上,我與你父親的想法倒是一致。”

說罷,見着兒子一臉驚愕的模樣,老夫人罕見地露出一絲笑意:“但現在是你當家,這件事我與你父親只是發表了些意見,最後的決定還是得你來做。如果你是想問我這些的話,我的意見就是如此。沒有其他事情你就先去忙你自己的吧。”

老夫人喜靜,一向不多留孩子在身旁。

徐佩鳳揣着滿肚子疑問過來,又帶着更多的疑問離去。

最後的決定還是他來?若是不照着父親說的那樣做,只怕父親回來他就不要想清淨了吧!可是要照着做,這件事也着實荒唐——徐佩鳳頭疼地想。這一刻他實在很想親自去看看自己的這位侄女,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為什麽父親母親都會做出這麽荒唐的決定。

可是大伯特意去看小侄女好像也是一件頗為荒唐的事情,總之徐佩鳳最終還是先到了徐佩東所在的四方院。

徐佩東今日倒是沒有出去,從小厮處聽見徐佩鳳過來,他換了衣服從內室出來,說笑間便叫小厮拿出茶具,與徐佩鳳對坐烹茶。

徐佩鳳本是想來和徐佩東聊聊他女兒的事情的,只眼下一看自己這位弟弟萬事不知的模樣,便先在心底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心忖着與其在這時候與自家弟弟說,只怕還不如直接與侄女說話來得好,畢竟父親也罷了,她能說服母親,只怕真有些不尋常的本事。

這時候徐善然正在何氏身旁。

自回了府中之後,她也并不着急找那還隐藏的黑手,反倒是把那賺銀子的事情放在了心上,先征得邵勁同意,再與祖母商量确定地點與找來可靠的大師傅,将邵勁的那玻璃珠制法交給對方。

這還僅僅只是個開端。

剩下的則是要将這內中有色彩的玻璃珠推廣出去。這珠子并不适合量産,只需少少的一匣子,說是西洋來的稀罕事物,再附上那齊全的通關文書,最後挑一個妥當人選賣給,叫她在那宴會上戴出去逛上一圈,便可實現最大的利潤。

這些商賈之事的細節自由那專負責此事的大掌櫃全程考量,徐善然不過在後頭掌控全局,依着前世的經驗挑選第一位佩戴之人,又不叫這售賣一事在官字上頭栽跟頭也就夠了。

現下不過小十來天,事情已經頗有些眉目,徐善然剛才看過那些呈上來的詳細記錄,心裏已經有了譜,也就将其暫且擱置,只與何氏說笑交談。

說話間,一個身影在門口間閃過,正吃着酪的徐善然一眼瞥見,便與何氏說:“周姨娘在外頭?”

何氏正說得高興,一聽見這話,有些訝異地擡起頭來,想了一會才說:“想是摘花送過來了,早說了不必如此,她還日日這樣做,真是……”

這時桂嬷嬷也将周姨娘引了進來,對方手中果然拿着一瓶插好的話。

周姨娘低眉順眼地行了禮,對何氏說:“太太不要婢妾日日服侍,正是太太的慈悲,婢妾又怎麽能因為太太的慈悲就亂了規矩?”

說罷也不多留,只将那瓶花留下就退了出去。

何氏望着那花,怔了半晌,微微嘆上一口氣,和桂嬷嬷說:“哎,說不得我真是害了她半輩子。”

桂嬷嬷安慰何氏:“也是太太慈悲,周姨娘懂事,這才如此的。依着周姨娘的身份,出去也不過是配個小厮,日日為着柴米油鹽發愁,哪有現在的日子好過?”居然也沒說周姨娘的不是。

在一旁的徐善然聽了,微微挑一下眉,問何氏:“母親,周姨娘之前有沒有和你說庶姐的事情?”

這幾日來,徐佩東是一點不想提到自己的這個大女兒,而周圍那些人或者直接避開這個名字,或者還是叫“四妹妹”,也只有自己女兒,用了個直白的“庶姐”來稱呼,何氏這回是被徐丹青傷透了心,倒覺得這個稱呼恰恰好的生疏又不失禮,摸了摸徐善然的頭發:“沒有呢,你庶姐還沒進門就被你祖母的人帶走了,她根本沒來得及說什麽。”

“周姨娘最是曉事,只怕也不會說什麽。”一旁的桂媽媽說。

又是這句話,還不是自家娘親說的,而是娘親身旁最得用的媽媽說的。徐善然聽罷只笑了笑,吃完東西,再在何氏身旁坐了一會,便帶着綠鹦走了。

出了四方院之後,她也并不直接回自己的住所,而是往不遠處那片轉劃給邵勁用的綠竹小築走去。

邵勁這時候正在這院子裏搞自己的那些東西。

徐佩東自說了這院子不給外人進來之後就真的不給外人進來,不拘是誰,那守門的小厮總要遠遠見着就大喊一聲,一面是早早地叫裏頭的邵勁知道有誰來了,一面也是防備有什麽不知事的下人一聲不吭地就闖院子。

現在也是,那總角小厮遠遠見着了徐善然的身影,第一時間叫出聲來:“五姑娘與綠鹦姐姐來了!”跟着一溜上前,嬉皮笑臉地朝兩人行禮,“姑娘且等等,我進去跟邵二少爺說一聲——”

話音還沒落下呢,關着的院門就一下開了,邵勁在裏頭沖徐善然招招手:“五妹妹,過來,什麽事?”——自從上次意外的得了徐善然的名字,邵勁琢磨着小女孩只怕不喜歡自己叫小丫頭,又想雖然自己習慣叫名字,比如善善善然什麽的,但古代這樣子叫應該不合禮教,幹脆就和國公府的衆人一起喊徐善然五妹妹了。

“沒什麽事情。”徐善然笑道,帶着丫頭走進了院子裏,也不叫人再關上院門,就這樣敞着,自己則叫綠鹦将一份契書并印鑒交給邵勁,再将那小厮遠遠地遣了開去,才同邵勁解釋說,“這是那玻璃珠的,其中的三成利便在這個銀號裏,三月一結。邵二哥既然不想這事給家裏知道,這利就只得挂在一個虛無名號之下了。不過身份雖然不是邵二哥的,但二哥要去取銀子也方便,只要帶好印鑒,再有那契書上規定的文字便好。只這兩樣都須得好好收起來,遺失了印鑒或者忘了那文字都是不行的。”

正說着話呢,邵勁突地轉了一下頭,朝徐善然背後看去。

徐善然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就聽背後有人笑道:“哎呀,我說你們兩個又是大開院子又是站得這麽遠幹什麽?要我說現在大家還小,玩在一起又有什麽關系了?”

話音才落下,那守在外頭的小厮的聲音就響起來:“哎,表少爺,您下來吧,小的這不是都不叫了嗎?你怎麽還爬牆?要是摔着了小的要被扒上一層皮的啊!”

徐善然這才看見身後趴在牆頭上的何默。

她還沒來得及說上什麽,就聽邵勁嘀咕:“這小子,明明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手上功夫不怎麽樣的,現在才幾個月,雖然手上功夫還是不怎麽樣,可怎麽越來越耐打了……”其實他心裏倒是隐隐約約的有點猜測,眼看着何默最近一日千裏的進步,心頭實在有些癢癢的,只是顧忌着這在古代多半是什麽不傳之秘來着,一時不好開口,只能看着對方眼饞。

徐善然聽得一笑,先與何默說話:“表哥,你要再學多久才能高來高去地飛着?”

趴着牆頭的何默一挺胸:“表妹你看着,老師都說我是百年不世出的天才,最多再來個三五年,我就能踏雪無痕,踩水渡江了!”

——這不科學!物理呢,都死了嗎!邵勁在心裏狂吐槽!

徐善然又笑道:“邵二哥呢?我看邵二哥也多多少少會些功夫,多半是對這個有些興趣的,想不想與表哥一起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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