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趙鳶

沒多時,那幾人便慢慢走到了近前。

上一世,趙鳶在封王掌兵,馳騁沙場前,先一步讓他名動天下的卻是他非凡絕麗的面容,那曾被當朝皇後冠以“皎若銀月初映,灼若芙蕖出水”般的相貌,一直被不少人暗裏津津樂道。

而此時的趙鳶不過十七、八的年齡,身姿還未完全長開,但眉眼已具形神,若不是裹身的疏冷氣勢使人頓覺凜然不可侵外,定是要被他那模樣給驚豔得移不開目光。

可是對于修佛的顧相檀而言,趙鳶這張臉便是活脫脫的男生女相,特別是他眼角還有粒淺紅的淚痣,看人時明明帶着冷光,卻不由便會使人随着心弦亂動,心智不穩。

這面相美則美矣……卻實在福薄、亂情,不得善終。

再想到不過幾天前所經歷的一切,趙鳶最後得到的凄涼下場,顧相檀一時雙手微顫,險些便讓淚湧了出來。

他想不到……真想不到,老天爺竟還能讓自己見他一面。

而那一邊趙鳶由着兩個小厮帶着到了小院,卻見顧相檀只癡癡地望着自己,臉上還帶着大病初愈的疲累之色,袍袖微皺,額發淩亂,說不出的狼狽。

他不由淺淺蹙了眉,不滿地朝蘇息和安隐看去,仿似在說:這人你們是怎麽照顧的?

安隐反應倒快,忙上前扶着顧相檀搖搖欲墜的身子道,“公子,您怎麽出來了?飯菜用過了嗎?你要去哪兒?趙公子正好來瞧您了。”

顧相檀半倚着安隐,目光卻還是直愣愣地朝着趙鳶看去,一眨不眨,半晌顫微微地向他伸出了手。

相較于旁人對其相貌的稱羨贊嘆,趙鳶自己其實是十分不喜的,若是可以選擇,他寧願長成相國寺挑水夥夫或者隔壁村的莊稼漢的模樣,至少闊額寬鼻虎背熊腰的看着像個男人,而自己……

所以趙鳶很少笑,對一般人望向他的目光也常常極度反感,更別談碰觸了,只是這其中卻不包括顧相檀。

望着探到面前的白嫩手掌,趙鳶心頭一軟,只是緊接着目光就無意中瞥到了顧相檀袖擺上的血污,下一刻他一把拖過對方卷起了他的袖子,露出了其下猙獰駭然的傷口。

趙鳶眉間擠出了一道深深的“川”字,朝着顧相檀狠狠地瞪了過來,若是可以,顧相檀覺得他很想要摔自己一巴掌。

趙鳶吸了口氣,只當顧相檀遭逢大變痛失至親才會如此,但這心裏到底很不痛快,返身便牽着人往屋內走去。

這小院約有百尺見方,院內除了一座高高的葡萄架外,也就一石桌和三個小石凳,此時正值早春,架上的葡萄才剛剛發芽,遠遠望去青青綠綠的一片,勉強算是個景致。

只是屋內卻實在是說道不得,除卻基本的用具外,連一個裝飾的事物都無,比尋常人家都要來的簡陋潦倒,更別提與不遠處相國寺的金碧輝煌紅牆綠瓦相比了。

趙鳶在屋內唯二的兩個椅子上坐了,瞧着顧相檀還瞪着眼睛看自己,便對另一邊的椅子點了點頭,示意他過去坐好。

顧相檀只有依依不舍地松開趙鳶的手。

趙鳶冷着臉讓早已被吓到杵在那兒不會動的蘇息和安隐去打熱水拿傷藥,又讓顧相檀把手放上桌,他絞了一條熱帕子墊在他手腕下,另一條仔細地給他清理傷口。

趙鳶低着頭的時候,嘴角繃得緊緊地,顧相檀能看得出他十分的不高興,那淺淡的淚痣都被氣得泛出了嫣紅色,看着反而特別豔麗。

而他也記得,上一世趙鳶得知這事後也有來看自己,只是那時自己如遭雷擊,只匆匆見了他一面便又陷入無邊的痛苦中,趙鳶本就不善情緒外露,說了什麽又是何種表現他都已是模糊了。

直到幾年後,衍方才無意間告訴他,六王爺便是在那一天修書給自己,讓衍方仔仔細細地将一人的習慣模樣好好熟識,待那人進了京,便自此随侍在旁,護他周全。

同一時刻,趙鳶開始為顧相檀處處考量,想盡辦法,只為保他一世無憂平安康健。

同一時刻,顧相檀卻心魔陡生,執念深重,看不得趙鳶的那誠摯惦念,不血染京城誓不罷休。

他們因此走上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顧相檀負了趙鳶對他的一腔期盼,一頭紮進了仇恨的漩渦,迷了雙眼,害人害己。

想到此,顧相檀忍不住又有些鼻酸,而趙鳶瞧他那可憐的模樣,苛責訓斥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處理完了傷口,蘇息把飯菜又重熱了端上桌來,吃食倒是不錯,碧綠鮮嫩的青菜,炸的金黃酥脆的豆腐皮裹着幹絲,可見都是用了心的。

顧相檀看着這些久未嘗過的家常小菜,揀起筷子,分了給趙鳶還有蘇息和安隐,露出了醒來到現在的第一個笑容。

“大家一道吃吧。”

佛家講究衆生平等,在還未進京前,顧相檀記得他們都是這樣的,沒什麽尊卑主仆,當然,這時候的自己也應還不知道趙鳶的真實身份才是,只當對方不過是哪個有錢人家被趕出來的少爺而已,而他曾以為趙鳶也并沒有發現自己是誰,畢竟顧相檀的吃住所用都是極盡樸素的,只除了偶爾觀蘊大師會來給他診脈,然而後來顧相檀才漸漸想通,其實趙鳶早就知曉他的來歷了,只是他一直未有說破。

顧相檀這麽一說,蘇息和安隐自然乖乖坐下了,公子能吃得下,他們才放心。

而趙鳶則微頓了頓,還是拿起了筷子。

菜色都是按着顧相檀的體質做的,偏清淡,常人吃幾乎沒什麽味道,不過趙鳶并未露出嫌棄的神色來,相比于平日裏他動不動就冷面摔袖,這般的趙鳶實在難得。

食不言寝不語,一時只有木筷輕叩碗盤的叮當聲,再看這幾人細嚼慢咽的吃相,怎麽看都不似尋常農家會有的儀态端方。

顧相檀便趁此又多看了幾眼趙鳶,他心裏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他說,但又不知如何開口,只一邊琢磨着一邊略顯貪婪地盯着對方。

而察覺到趙鳶筷子慢了下來,顧相檀又忙別開目光,像是做賊般心虛有鬼。

此時,院外忽的又傳來了腳步聲,接着一個護衛模樣的少年出現在了門外。

趙鳶放下碗筷,問了句,“怎麽了?”

那少年便道,“少爺,家裏來了客人。”

趙鳶就住在離顧相檀半盞茶外的另一個小院裏,當然外表看着也很不起眼,不過顧相檀卻去拜訪過,那裏頭的一桌一椅一畫一瓶可都不是自個兒這裏可以比拟的精致,不過那院裏伺候的人倒也少,除了眼前的護衛牟飛,還有一個畢符之外,就是一個老管家和兩個老媽子在,平時幾乎見不到人。

牟飛不是不懂事的,要是尋常的客人他自不會打擾,既然找過來了,那就必定不一般。

于是趙鳶走了出去。

聽着外頭傳來的輕輕低語,顧相檀忽的記起,這時節京裏也該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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