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師傅

正凝神想着,安隐走了過來,身旁還随了一個小沙彌。

小沙彌同顧相檀行了禮,道,“靈佛,觀正師叔有請,讓您去禪堂一敘。”

顧相檀問,“是不是京裏來人了?”

小沙彌點點頭。

顧相檀一進禪堂便見院內站了幾個身姿挺拔的侍衛,到得相國寺自然是不能帶兵器的,只是那些人仍是四肢緊繃,趨勢代發,随時随地都似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看着着實替他們緊張,直到瞧着顧相檀了,侍衛們才忙斂了氣勢,俯身要跪,卻被顧相檀攔住了。

顧相檀認識為首的那個人,隐約記得他叫陳彩,約莫弱冠的年紀,長了一副劍眉星目的好相貌,還使了一手的好槍法,而他更是當今太子的随身護衛之一。

當然,這時的陳彩還未做上統領,顧相檀也理應不識得的他,不過陳彩人出現在這裏,顧相檀就知道,趙勉也快到了。

顧相檀本想和陳彩說道兩句,然而當聽得屋內傳來一道低淺的男聲時,顧相檀呆了呆,立時快步上前推開了門。

屋內站了三個人在說話,顧相檀一眼便對上了左邊那個身形消瘦的男人。

見着那記憶中的熟悉身影,他忍不住眼睛一紅,顫着嗓子喚了一聲:“師傅……”

傅雅濂一個月前去了京城,現下便是同來京的使者一道回來的,還來不及回小院去看看,先陪着對方到了此地,如今得見顧相檀,又想到京中發生的一切,傅雅濂面上也顯出壓抑的苦澀來。

“相檀……”

傅雅濂把顧相檀拉到面前,摸着他的臉,發現孩子這一陣瘦了很多,自己往日對他盡心照拂卻也嚴厲苛刻,如今卻到底心疼于他身負大業又年少失怙,以後俗世中再沒有一脈相承的血緣親人。

“師傅對不住你……”

提到知交好友含恨枉死,傅雅濂眼帶悲恸,他本就是察覺京中異動才只身前往,沒想到卻還是沒能免去這一災禍。

顧相檀又怎會不知傅雅濂從中費了多番曲折,只是如今朝中風雲變化,三王和宗政帝各坐半壁江山,餘下勢力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再不是當年傅雅濂辭官離京時的局面了,就算他想插手也管不得那麽多了。

顧相檀只執着師傅的手不停搖頭,自己心裏哀戚,師傅定不比他好受到哪兒去,想到上一世傅雅濂為此終日郁結,沒一年便飲恨而逝,顧相檀心內更是苦不堪言。

“爹娘雖蒙冤身死,卻也不願見得你我這般自棄,孰是孰非,虛虛實實,師傅,相檀都明白的……”

顧相檀在說出“明白”二字的時候,重重地握了握傅雅濂的手。

傅雅濂對上顧相檀清明堅定的眸光時不由一怔,繼而像是洞悉到什麽一般面上略過驚訝,不過很快便被他隐了下去,只換上一副沉落的表情,點頭欣慰道,“相檀,你終于長大了……”

他此話一出,一旁立時傳來一句附言道,“靈佛果真心懷丘壑,深明大義,讓我等俗人好生欽佩。”

說話的是一個中年男人,雖身着淺色常服,但從其作态神色來看,顯是充斥着久居高位者的習慣,但他也算知道收斂,眼含誠摯,唇邊帶笑,望着顧相檀的眉眼是半分都不敢放松的。

顧相檀瞧瞧他,又瞧瞧一旁的觀正禪師,并未接口。

男人見他面帶疑惑,忙上前一步道,“弟子瞿光,拜見靈佛。”

雖說大邺靈佛手握大權,但不到萬不得已,佛門中人到底不該多管紅塵俗世,這瞿光很是聰明,也不說自己多大的官,只一派虔誠的姿态,在顧相檀面前做低伏小,若是真不知他為人如何定會被他這表現給唬得一愣一愣的。

但是顧相檀對這位瞿光卻是非常熟悉的,此人本性油滑奸詐,趨炎附勢,現任大邺禮部尚書,也是太子趙勉座前的心腹黨羽之一,關鍵時刻替那魚腩腦袋可出了不少的下作計謀。

眼下宗政帝将他派來給太子做先鋒軍,也算适宜。

顧相檀肚裏幾個回轉,面上卻是不動聲色,只溫和地對他點了點頭,“瞿大人不必多禮,你并未出家,我也未入佛門,不需以弟子自謙。”

顧相檀雖說身份矜貴,但外表看着也就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才到瞿光肩膀處高,瞿光一開始對他的種種禮遇,一部分是忌憚着顧相檀的身份,一部分也是做給觀正和傅雅濂看得,但此刻卻見這孩子氣質靜谧溫雅,眸色深不見底,一句話便抵住了自己企圖親近的心思,真不知是浸淫佛道練出來的沉穩,還是靈佛真身的确不同凡響,一時倒不敢過分妄動了。

只有禮道,“是下官欠思慮了,讓靈佛笑話,下官奉皇上旨意,随太子一同來接靈佛入京,下官先行一步,而太子明日便到。”

瞿光沒有提上京的緣由,但是在場的人都清楚,顧家滿門遇害,顧相檀無論有沒有受戒都該走這一次,說穿了就是去為父母奔喪。趙勉草包雖草包,但身份在那兒,宗政帝讓他遠赴千裏親自來迎顧相檀進京,看着絕對是給足了靈佛的面子,而事實上,只有他自己明白個中道理。

想到此,顧相檀心中冷笑不疊,臉上卻不露分毫,點了點頭,語意輕輕。

“相檀謝皇上厚恩了。”

觀正見顧相檀沒什麽精神,便說,“既然如此,那鄙寺自當掃榻相待以迎太子駕到。”

瞿光自然識趣,又說了幾句,便和三人拜了別。

待到院外的一行人都走了後,觀正才對顧相檀說,“此次一行,小僧與您同去。”

觀正不過而立,卻已是相國寺四大班首之一,總管禪堂,為人七竅玲珑耳聰目明,且善于審時度勢,洞悉人心。

顧相檀也明白,寺裏讓觀正禪師陪着自己上京,還是因為不放心,一時心中不免感激。

其後,觀正又寬慰了幾句顧相檀,他便和傅雅濂一同回去了。

路上,傅雅濂一直沒有言語,顧相檀瞅着師傅沉寂的側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臨到院口了,顧相檀突地道,“師傅,我想去和趙公子道個別。”

想必明日趙勉一到,顧相檀就要走,雖說趙鳶不久也要上京,但是顧相檀還是想在離開前見見他。

聽顧相檀提到趙鳶,傅雅濂神色一變,似在凄楚中又夾雜了些苦悶,兩者翻攪在一起,襯得他的眉眼特別明亮。

顧相檀默默看着他,只等着傅雅濂點頭。

傅雅濂略微遲疑片刻,還是說了聲好,“早去早回……”

顧相檀答應後便和安隐一起朝趙鳶的院子去了。

兩家離得并不遠,走上須臾便也到了,此刻月已上中天,但老遠就得見趙鳶的院子仍是燈火通明,顧相檀走近了,便看見牟飛正挾着兩人往外來,而其中一人,竟是前頭才遇見過的太子護衛,陳彩。

陳彩對上顧相檀也有些訝然,且又不能裝不認識,回神後忙俯身行禮。

而聽他口念“靈佛”,一旁牟飛的眼中則閃過一絲異色。

這狀況倒是顧相檀也沒有料到的,趙鳶雖未可以隐瞞,但顧相檀也從來沒有問過,所以他的真實身份自己還不該知道,牟飛也當然認為他不會知道,可是如今作為京中來客的陳彩夾在中間,怕是牟飛覺得,自己對趙鳶的來歷已經生疑了。

不過他仍是說了句,“少爺在屋內”就讓顧相檀自己進去了。

既然牟飛裝傻,顧相檀也不會拆穿,便徑自推開了院門,而趙鳶就坐在書案後,低着頭似在寫信。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