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世子

自那日祭拜了父母後,顧相檀便一直居于須彌殿內暮禮晨參閉門不出,期間趙勉着人相邀了兩次請顧相檀過府一敘,講經禮佛,都被顧相檀婉拒了。

蘇息和安隐進屋時,就見他正瞧着窗外彩蝶撲飛,似在發呆。

蘇息高興道,“公子,傅居士的信到了。”

顧相檀回神,忙朝着他伸出手去,“我看看。”

他們到得京中已有二旬,自是要給傅雅濂報個平安的,傅雅濂在信中囑咐他要規言矩步謹終慎始,待到料理完國公後事,早日回來。

只是裕國公府是枉死,兇手還沒個下落,定然無法随意下葬,上一世便拖了足足有半年光景,而顧相檀更是到死都沒有再回鹿澧,連師傅的最後一面都未得見。

這一世,顧相檀自然是想回去的,也想見師傅,只是他知道,還未到時候。

待到閱至信尾,顧相檀心頭一動,唇角不由帶了絲笑意。

蘇息瞧着,忙來問,“公子,傅居士說什麽?我們可是要回去了?”

傅雅濂最後寫的是,相國寺香火依舊鼎盛,幾位禪師和自己都長齋繡佛平安康健,連觀蘊禪師都不太出診探病了,希望顧相檀不要挂念,有事多同觀正禪師商量。

觀蘊禪師本就從不外診,除了國寺衆人外,唯一得他妙手的也就只有趙鳶了,而從五年前趙鳶解了毒後,觀蘊便養成了每月給顧相檀診完脈就會去給趙鳶也診一診的慣例,如今,傅雅濂特意提到觀蘊已不外出,便是告訴顧相檀,需診脈之人已啓程離開。

師傅之前始終不提趙鳶身份,如今他既動了身,顧相檀又在京城,想必早晚也瞞不住,索性便提前知會,讓他也好有個準備。

除卻信件快馬往來鹿澧的時日,想必還有十餘天,趙鳶就可到了。

顧相檀思量到此,近日郁卒的心緒也不由放開了不少。

他對蘇息道,“師傅說讓你好好聽話,不要同亂七八糟的人言語。”

蘇息覺得有點冤枉,“公子,我可沒有啊,我就……”他想了想,“就和門口的小侍衛唠了會兒嗑。”

顧相檀知道他說得是衍方,笑着問他,“哦?說了點什麽?”

“沒說旁的,只讓他好好看門,太子那邊的人,別随便再放進來了。”

顧相檀點點頭,轉頭瞅見安隐懷裏抱着東西。

“哪兒來的?”

安隐道,“三王爺府上方才送來的。”

說着擱到了桌上,只見是一卷足有三、四丈長的手抄《金剛經》,筆法龍蛇飛走,豐筋多力,也算是寫得一手好字,但難免着墨過多,壞了經文該有的內柔蘊藉。

安隐繼續道,“聽說是三世子用了三天三夜親手抄的,為了祭奠國公大人,一早就派人在外頭跪着了。”

蘇息說,“看來這三世子比那勞什子的太子要懂禮多了,也算用上了幾分真心。”

顧相檀只默默看着,忽的門外傳來衍方的聲音。

“靈佛,有人求見。”

顧相檀問,“是誰?”

衍方回,“是七世子。”

顧相檀一頓,繼而拿過面前的蠟燭,将手裏的經文緩緩湊了上去,在蘇息和安隐略帶驚異的目光下,将那卷精瞄細畫的東西燒了個幹淨。

隐隐火光中,顧相檀眉目沉靜,面無表情。

待到面前上只剩一堆灰燼後,他才對有些呆愣的蘇息說,“還不去開門?”

蘇息這才回神,急急跑了出去,安隐也忙上前清理桌案。

顧相檀撣了撣袖口,素白的衣裳毫無半點微瑕,起身朝外面走去。

趙則身旁只跟了一個小童,正甩着手往裏走,見了顧相檀立即頓了腳步,似是一時不知該行什麽禮好,游移了半晌,只抓抓腦袋,對顧相檀彎了彎腰。

顧相檀嘴角提了提,招呼着他到小院一邊坐下了。

趙則也不介意,從小童手裏接過兩盒東西朝顧相檀面前一放,道,“錦妃娘娘着我帶來的,說讓我問您好。”

他這番自來熟的習慣和上一世真是一般一樣,顧相檀看着一時有些恍惚,片刻才點點頭,“錦妃娘娘麽?代我謝謝她的厚恩。”

趙則“嗯”了聲,“靈佛不看看麽,都是好東西,有豐霧山的野人參,北邊兒進貢的祛暑丹,哦,還有這個……”趙則拍拍最下面的錦盒,“南蠻人的火鸾翎羽,放在內室鎮宅辟邪,可保安康,晚上還可照明,比月亮還好用……哈哈,我屋裏也有一個,不過是水鸾翎羽,沒有這個亮堂。”

顧相檀順着他的指向一一看了,接着道,“的确是難得的好東西,只是我一個修佛之人,用不上這些。”

“啊?”趙則沒想到顧相檀會不要,“那我……我怎麽同錦妃娘娘說啊。”

顧相檀淺笑道,“你拿回去自己用就好,權當送了我吧。”

“這怎麽行。”

“為何不行?”

“被娘娘知道,我可吃不完兜着走,靈佛,你這是着我诓人嗎?”趙則有點吃驚。

顧相檀看着他閃亮的眉眼,似回憶起什麽,笑意微斂了下去,“你便直說就好,娘娘還真會怪你?”

趙則一臉為難,“這,倒也的确不會真怪,可我這差事沒辦好,多丢人啊。”

顧相檀搖搖頭,“辦好了,至少娘娘的心意我收下了。”

趙則見顧相檀臉色還有些白,坐在風裏袖擺微蕩,看着頗有些羸弱,想到錦妃關照他的另一事,不由道,“靈佛,你切莫傷心,事情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國公清風峻節,老天自會還他一個公道。”

趙則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他還記得曾幾多時,裕國公見了自己也總是諸多勸慰,說自己親兒和他也不過一般大小,遵遵教導猶言在耳,讓少時失怙的趙則也算得了幾分溫暖,裕國公這一去,趙則也不怎麽好受。

不過他還是要勸顧相檀,“像我,雖沒有幾位哥哥們勇猛,但也時時告誡自己要孜孜不怠鑽堅仰高,有一日才可手刃仇人,為父報仇。”

聽他主動說起這個,顧相檀擡起了眼。

當年,大王爺在邊疆身死時,趙則不過尚在襁褓,其母妃聽聞噩耗,自此一病不起,沒兩個月就去了,宗政帝對外言說為保王爺的小世子平安,将他接至府內,由妾室撫養,之後登上大寶,妾室也封了錦妃,趙則便一直在那裏長大。

顧相檀道,“你的哥哥們,的确了不得。”

說起這個,趙則也是與有榮焉。

“那是,三哥前幾日還捎了書信給我,說是不日就要回京,到時我定要和他讨教讨教。”

“神武将軍要班師回朝了?”顧相檀做出驚訝之态。

趙則連連點頭,“我已有三年多沒有見三哥了,也不知他如今怎麽樣,唉,還有四哥和六哥……四哥至少隔一陣還有捷報傳來,我可知曉他順遂平安,而六哥……也不知現下如何了。”

“六哥,便是六世子趙鳶了吧?”顧相檀想了想才好像記起這個人,“他如今在何處?”

趙則道,“一開始應該是在北向的,”北向是大邺北邊一個大城,也算繁華,只是氣候酷寒,習慣京城和暖的人,可吃不太消那裏,“他身子從小就不好,當日被奸人所害奄奄一息,聽說只有用北向的初雪煎了藥喝才會好,于是皇上便派了人馬将其送去。”

而這一去,竟去了九年。

“應該?”顧相檀抓住他話中的重點。

趙則道,“嗯,那時應該是住那兒,只是聽說,現在已不在了。”

“去了哪裏?”

趙則頓了下,搖搖頭。

顧相檀有些不确定他是真不知道,還是不願告訴自己,怕是宗政帝便是這樣和趙則說的:有奸人欲害趙鳶,他要回京恐涉及安危,趙鳶便一直居于他鄉,才保安寧。

趙則卻不知,趙鳶在外,才是多次差點都送了命。

想到此,顧相檀撫了撫腕間佛珠,眼神一暗,沒再言語。

趙則走後,宗政帝派了人來說,下月初五,要給裕國公府辦一場法會,具體事宜請靈佛拿主意,若是有需助力的,可去尋太子。

……

這一場法會辦得還真不小,地址選在了京中的釋門寺,也是相國寺屬寺之一,法會由觀正禪師主持,而聽得靈佛的名頭,此地一時千僧彙集,有各宗廟的方丈禪師,也有來自四面八方的雲游僧,更別提還有虔誠百姓接踵而至。

幸而宗政帝早有預料,已讓太子着了京中人馬予以安頓驅散,才使場面不至于轟塌,擾了法會的安寧。

只是趙鳶進京的時候還是被洶湧的人潮堵在了城外,牟飛下了馬車去問,回來報說,“守城的官兵查得嚴,現下能進出的除了屬寺的和尚,就只有官府的人了。”

趙鳶不說話,牟飛也不再問,提了提腰胯處的長劍于馬車外挺胸而立,他們雖穿戴低調,但那氣勢身姿非同一般,一時兩旁人流皆紛紛避讓,不敢靠近。

這一等,便等到了天邊泛出青紫,已是傍晚。

眼見着城門要關,不少百姓切切祈求亦無果,不遠處卻行來兩匹快馬,馬上之人一身赤紅,腳踏青獅靴,正是皇城內近身護衛的衣裳。

待行到近前,那兩人拉停快馬,飛身而下,也不管兩旁守城門的吓到呆愣,繞過他們和湧動的百姓,雙膝一軟,在馬車前直直跪下。

“太子護衛陳彩,奉命來迎六世子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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