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殘忍,但求能更狠
忱守煜挂斷電話,他沉默的上車。
他說,“別生氣了,你的車很好。”
忱軒宥調轉車頭,他直視前方。
好心好意被踩踏的感覺,任誰都不好受。
他問,“你就那麽不喜歡見到我?”
忱守煜蹙緊眉頭,他說,“不是。”
忱軒宥轉頭,“為什麽逃避我,五年了,在外面混得光鮮亮麗,瞧不起村裏所有人?”聽聽這語氣,怎麽覺得那麽輕蔑呢?
忱守煜頭疼,他轉頭看向窗外。
忱軒宥停下車,遠看村莊就在不遠處,他卡在了村頭口,不動了。
忱守煜右手的食指勾了勾額角,他開玩笑說,“村周圍的山頭,一座座光禿禿的寸草不生,這鄉親門啃得也太厲害了啊。”
他記得小時候的山,綠油油的看起來就像堆成兩山頭的綠色粽子,七八歲時經常爬山,把牛羊趕到一個谷地裏,愛玩的男孩會四處攀爬,他們四處尋找蜜蜂的窩,或者是鳥巢,總之大自然的生靈被一群喪心病狂的孩子搗毀得屍橫遍野烏煙瘴氣,那時的輝煌戰績,現在想想,總覺得人生也不白活。
忱軒宥怒視還能笑出來的人,倍感無奈,總是沒辦法,就是狠不起來,忱守煜有這個本事,別人生氣,他笑一笑就能解救人于水火中,他就是人體滅火器,不論多大事情,在他面前,一個笑容就能化解。
忱軒宥心裏沉郁,那麽多年過去,總無時不刻想起陪伴成長的少年,兄弟,鄰居,他們是什麽關系?彼此間存在的僅僅是手足情嗎?不摻雜任何以外的東西,那是一種不敢承認不願承認也不能承認的感情,那樣的感情會被人唾棄,指責,痛恨。
忱守煜嘴角的笑容慢慢淡下去,他說,“回家吧。”
忱軒宥握着方向盤沒有動作,他說,“知道這個地方以前有何用處嗎?”
忱守煜假裝咳嗽,他不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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忱軒宥望向前方,他說,“那時,我們在家裏經常聽到有人在此吹口哨,都是青年一輩,他們到了談戀愛的年紀,到了交朋友的年紀,追求女孩子,約會,去的地方,就是村頭口,或者去更遠一點的地方,你剛才下車的地方,還有沿線公路,那時,公路還沒有開出來,走過的是石頭鋪就的小路,村裏村外,那些有點追求的男生女生,放學經過路上,晚上無事可做,就遠遠的相約聚在一起,聊天內容很無聊,卻不知為什麽說得那麽興致勃勃。”
忱守煜沉默的聽着,他轉頭望起車窗外的蕭瑟風光。
冬天裏的植物,枯萎頹敗于地,那些在春天裏本該被撿拾起來的野菜,它們在秋冬裏衰敗,似乎一個冬季就能壓垮所有強有力的生命。
忱軒宥看着沉默不聲的人別開視線,他想問他,為何就不敢正視我?
忱守煜感到為難,他每次都覺得自己是在自讨苦吃,可是每次都要吃。
車裏頭,忽然響起了一首曾經流行的歌曲:那歌詞裏面說,感情的世界傷害在所難免,黃昏再美最終要黑夜……相愛終究要幻滅。
這首黃昏在很久以前,在那個年代,是一首流行歌曲,他們那時還沒有手機,連MP3也買不起,就是錄音機播放器,買一個機子,再掏那麽幾盒磁帶,來回反複的放,上一首,下一首,多少歌,聽在耳邊裏,觸動在心底,那時懵懵懂懂,并不懂什麽是情歌,一切只等長大以後才明白。
忱軒宥執拗的盯着不敢回頭的人的側臉,他想說你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麽殘忍?可話還沒說,他的手機就響了。
忱軒禾打來電話,他說,“你把小叔弄丢了。”
忱軒宥否認,他挂斷電話。
忱守煜回頭看一眼,他說,“可以開車了嗎?”
忱軒宥盯着面容平靜的人,他好像不認識他,又好像很熟悉,他說,“我以前的忱守煜在哪裏?”
他想把他找回來,他說,“守煜不會漠視我,而你在殘忍的漠視我的一切,包括我對你的感情。”
忱守煜眼睛動了動,他說,“軒宥,我們不是小孩子了,你有主見了,我也有想法了,我們不會再被外人左右思想,我們有獨立的觀點和念想,你懂嗎?你想讓我保留什麽,保留我對外界的認知,保留我無知懵懂的少年時代?”
忱守煜搖搖頭,他說,“你看,以前我們看到村莊有那麽多水泥樓房嗎,那些被推倒的古老建築,那些被水泥路淹沒掉的石頭路,如果還保留着,你我今天就不能坐在這裏,你沒辦法把車子開進來,我也要走很長很長的路,就算我把汗流幹了,也看不到家,有些東西,沒辦法保留,不管是人,還是舊事物,舊事物總要被推翻,如果想進步,想認知得更廣,就必須抛棄過去。”
對,抛棄過去,放下那些認為很深很重的情懷,輕一點,潇灑一點,暢快一點,不要讓自己受困于其中,為此無法自拔。
各自心裏頭原本認為的單純感情,它不改變,就很難适應變質的感情,如果被發現,就不是長輩罵幾句而已,那會炸了整個村莊。
不見,是為了避免,并不是為了能逃避,也不是想表示厭惡。
忱守煜轉頭仰望着車窗外的山頭,他說,“我們對家鄉有着一份情懷,那也是我們心裏的感情,你對它有多深,我便對它有多沉。”
忱軒宥啓動車子,車輪碾壓過公路上的舊痕,循着軌跡,慢慢的流轉,向前,回到最久遠的地方。
他說,“回來待幾天,什麽時候走?”
忱守煜心裏沉沉的有股難以言狀的東西堵在喉嚨,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說,“快一點,就是初五,晚點可以熬過十五。”
忱軒宥打轉方向盤,村頭裏的停車場才空出幾塊地,停車位被一大堆石頭占據,那些石頭等着被碾碎,用于攪和水泥鋪成路面,車場還沒建造完成,村裏頭還在改建,各種場地還在規劃中,就比如村上頭,那塊公共操場。
操場原是他們一年級二年級時候的學校,後來溪河村的小學被廢,新校址搬到崆排村,崆排村是個小村落,不及溪河村三分之一,他們承擔了一所學校的住址,為此附近村子很多村幹部都表示不滿,他們各個都想把學校開在自家村頭,想法自然是為鄉親裏的孩子上下學方便。
小時的忱軒宥和忱守煜對大人間的争鬥無法理解,其實在崆排村也挺好,四面八方的村落都圍在崆排村四周,他們上學也方便。
自從舊學校被廢,兩排依靠泥土混合石頭築造成的教室經長年累月風吹雨打,它們逐漸坍塌下來,最後塌成一片平地。
忱守煜和忱軒宥從小喜歡打籃球,他們以前是學校籃球隊隊長,即使小學被廢,操場還見他們奔跑的清健身影。
後來,兩人上高中,很少再回村子裏,忱守煜上高中後常常去爸爸工作所在的地方,那裏安靜,幹淨,他特別喜歡在周末回到那裏度過閑暇時光;而忱軒宥則去親姑姑那裏,兩人東西走向,漸漸地也就少走到一起,特別是在上大學後,原本成績優秀的忱軒宥,他落榜了,後來因為姑姑的關系,他進了一所省內重點大學,而忱守煜則考上了外省一所比較有名的大學。
忱守煜毅然選擇去外省,忱軒宥請求過,他說跟我在省內,可忱守煜堅持搖頭。
忱守煜說,“你有姑姑,我沒有,我家裏沒有那麽多錢。”
雖然是同族關系,但家庭經濟狀況不一樣,他們不會一起分擔,各自有各自的生活,族系裏只有在過節日和一些傳統節日裏聚在一起。
其中的交情,說起來讓人無法理解,然而不能否認忱氏一族在溪河村裏的地位,其它氏族從來争不過,他們無法理解忱氏一族的牢固關系,忱守煜後來想了很久才想明白,正因為有忱軒宥爺爺在,還有族裏其它爺爺通過各方面的聲名威望支撐,以致他們這些年輕人才備受關注和贊揚。
他不否認身上的某些光環多半來自族親裏的長輩恩賜,若沒有他們的保護,作為年輕一代,他們走不了多遠,甚至像村子裏其它同齡青年,早早出去工作,人生道路幾經輾轉最後又回到原點,斷然而又百般無奈的循遂了父母走過的那條路,就此賺點錢,養家糊口,等着孩子生出來,長大,然後送他們上學……
忱軒宥停下車,他說,“到家了。”
忱守煜怔了良久,他回神,轉頭看一眼,他說,“下車吧。”
他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遠處,熟悉的身影,一個是媽媽的身影,兩個是姐姐的身影,那是大姐和二姐。
大姐穿着寬松的時尚大衣搭配一雙完全不協調的毛絨絨暖拖鞋跑過來,她說,“臭小子,我以為你半路失蹤了。”
忱媽媽在遠處微笑,忱守煜走過去說:媽,我回來了。
忱媽媽提起還剩下的幾樣小物件,她說,“東西都搬回去了,走吧,回家。”
忱芍虹挽住弟弟的胳膊,她說,“有沒有給我帶禮物啊,好久不見,跟親姐姐重逢首要必須送見面禮。”
忱守煜掏出口袋裏的小盒子,他說,“東西本該是姐夫送,可惜你嫁不出去。”
忱芍虹咬到舌頭,她搶過小盒子,唉,就一條小項鏈,上面懸挂了一塊質地盈潤手感舒适的玉石,它看起來很寶貴,從小就喜歡收集古董的女人,她心裏樂開了花,果然,世上還是親弟弟靠譜,出手從不含糊。
忱守煜走向那邊的二姐,他抱過外甥女,小女孩兩歲,可以自己走了,不過他還是把孩子抱起問,“二姐回來多久了?”
二姐幫忙提了一份東西,她說,“不久,比你早幾天,趕着在除夕回來,路上應該很堵吧?”
忱芍虹走了幾步,她退回去跟後面的忱軒宥勾搭,她說,“謝了。”
忱軒宥笑,“去接叔叔是晚輩應盡的義務。”
忱芍虹瞄着長大後還學不會叫小姑的侄子,她說,“你跟我弟弟有深仇大恨嗎?”
忱軒宥拍了拍女人的肩膀說,“我和他感情很深。”他的話很有深意,忱芍虹不知底細,她說,“那就好。”
忱守煜回到家,他才走上樓梯,家門的露天臺上,還有黃昏的光芒灑落,露天臺過去就是忱軒宥的家,他的家在旁邊,以前是挨在一起不分彼此,後來推倒泥土瓦礫房,改建成了磚石樓房,各自的家就隔開了,隔了一條小巷。
忱守煜轉頭看了看還能活下來的黃皮果樹,幾顆果樹的樹葉長年青翠欲滴,它們如今被圍困在三四層高的樓房之中,四周遍布磚石高樓,也不知還能存活多久?
當擡頭看到靠在自家陽臺欄杆上的忱軒禾,忱守煜笑着看過去。
忱軒禾說,“小叔,還認得我嗎?”
忱守煜把外甥女放下,他說,“忱軒禾。”
“唉,我長得比以前帥多了對不對?”
忱守煜站在下面,他勾勾手指,意思是下來。
忱軒禾縮回去,他說,“沒有路。”
“跳下來。”距離不大,高度不高,跳下來确實沒問題。
忱守煜說,“你給我下來。”
忱軒禾不敢,想到幹的好事,他更不能下來。
他說,“小叔,你比以前更帥了。”
忱守煜指了指青年,他說,“我明天收拾你。”
忱軒禾吐吐舌頭,他說,“我帶女朋友回家了,求手下留情,給我點面子。”
忱守煜進了家門,老爸正在忙着做晚餐,每年如此,在過年時候,都是忱父一個人在廚房忙,忱媽媽就在一旁當副手,而他們三姐弟則坐着等吃。
忱守煜進廚房看了一眼,家裏變了大模樣,客廳擺放着不再是黑白電視,也不是隔空的木質地板,家裏的房子起了三層高,設備齊全,如今進家裏的感覺第一是很溫暖,第二是終于奔到小康前面。
忱媽媽忙去整理兒子買回來的東西,她說,你的房間在三樓,已經打理幹淨,衣服都是你寄回來的那幾套,也已洗幹淨挂在衣櫃裏。
忱守煜坐在沙發裏,他說,“爺爺奶奶今晚過來吃飯嗎?”
忱媽媽整理起客廳堆疊的一大箱一大箱零食,這大姐回來買了兩箱糖果,而二姐回來也買了一些糖果,本來想兒子應該不會去購置這些東西,哪想,他比兩位姐姐更狠,直接成箱成箱的買,這陣仗,家裏完全可以開起一個小賣部。
忱守煜對于那些裝箱的糖果,他并不知哪些跟哪些,那都是拜托秘書幫忙購置封箱快遞,他壓根沒看過,因為小時候過年過節沒少在族親裏拿到小零食,他知道孩子都有一個天性,愛吃,愛玩,愛睡。
也難怪他還能惦記小時候的幸福生活,聽大姐說族親裏幾位哥哥的兒子女兒,外婆家的十幾個外甥女,他們都是一群十歲年紀左右的孩子,大過年,孩子來拜年,總不能讓他們放了鞭炮什麽都拿不到手,也因此,作為大姐買了一大堆垃圾食品,而二姐也買了一些,然後作為老三的弟弟他也前仆後繼,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
忱媽媽打開了箱子才發現裏面的東西都很貴,忱守煜不得不怪秘書太過粗心,居然沒有把價碼标簽撕掉。
忱守煜為了避免聽到老媽唠叨,他說,“時間不早了,我過去通知爺爺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