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情,只能藏心底

除夕晚餐進行之前,忱軒宥站在自家的露天陽臺上,他把一張紙折成飛機,随後朝着下邊的人打過來。

忱守煜接住,看了看露天臺上的男人,他打開紙張看到一句話,“明天我去叫你起床。”

忱守煜嘴角抽搐。

除夕夜的晚上,夜色濃重,天上的繁星明亮,村落裏的天幕特別美,就算沒有燈火璀璨,它也很美。

兩個人站在不同的位置擡頭仰望頭頂上的一片天空,忱軒宥舉手對虛空比劃,他說,“喜歡家鄉的夜空嗎?”

忱守煜轉頭望着男人,他嗯了一聲,回應響在心底。

忱軒宥說,“除夕夜快樂。”

忱守煜歪頭讀着人家對虛空比劃出的字體,他說,“懶得理你。”

忱軒宥目送轉身走去的人,感覺是害羞了?

忱守煜坐在桌旁,陪同爺爺爸爸敬酒,他說,“祝爺爺安康。”

除夕夜的晚餐,說特別,也很特別,在餐桌前,其中要求也甚為嚴格,記得以前不小心弄掉筷子,為此被媽媽責怪一頓,她說,這樣不吉利。

後來,他握筷子的手都很緊,生怕再弄丢自己的吉祥運氣。

餐桌前,爺爺奶奶自然詢問一些有關年紀不小的孫兒的人生大事,她說,“也不帶女朋友回來?在外面工作順心嗎?那工作辛不辛苦辛……”

忱守煜怔了一怔,好在反應快,便巧妙的避開嚴重而必然發生的話題,在斟酌回答了無關緊要的幾個難題,他想,在外摸爬滾打好不容易練就的一身刀槍不入本領,沒想到大多用來應付家裏人,想來虛僞的人就是這麽被帶出來。

誠實,信任,坦蕩,從走上社會那一刻起就缺失了,沒辦法,社會上的一些人要的不是誠實,更不是信任,也不是坦蕩,他們要的是符合實際,對,符合,那不是完全符合,也不是要脫離軌道,要做到恰如其分,之後就可以成就斐然,以而開創豐功偉績。

翻滾了那麽久,好的沒學成,靈活應變能力倒強了,假面笑容學得有模有樣,雖不能面面俱到八面玲珑,但至少足夠應付身邊值得信賴的親人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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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實的殘酷,到底有多殘酷,他無從得知,也不敢去試,他怕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在一家人團團圓圓過了除夕,他把爺爺奶奶送回去,打起手電筒,走在熟悉的小路上,以前抹黑走路,能閉住眼睛循着熟悉的路徑走,現在有了手電筒,他還走得不平穩。

他轉起手電筒的光線,遠看盡頭黑壓壓一片,驀然頓住,不敢再前進。

所謂的鬼,其實根本不存在,對于他來說,對于鬼的畏懼,兒時無知倒信以為真,如今即将三十而立,他顯然不懂何為畏懼。

忱軒宥說過,“世上沒有鬼,只有人心裏有鬼。”

他想起和對方牽手走在夜路裏的情景。

忱軒宥說,“守煜,你怕嗎?”

忱守煜當時搖頭,“不怕。”

他們一起出去看電影回來,搭伴而行,那年代的電影,被人衆所周知的演員主角必定飾演醉酒拳壯志嘻哈少年成龍,還有劇裏劇外确實懂得點三腳貓功夫的李連傑……

忱守煜忘記了大半,他記得不多,唯一記得的就是走在回家路上,忱軒宥吓唬說,“聽老人家說,每次有人剛過世,避靜的小巷道裏都會出現紅蛇。”

忱守煜說,“胡說。”

忱軒宥說,“真的。”

忱守煜問,“你見過。”

忱軒宥說,“嗯。”

兩人站在半路上,他們面對面,重疊的身影在黑暗裏融合成一團,走過旁邊的人認不出來,就認出是一個男生,而被堵在牆壁裏的人,他貼緊牆壁,直視面前的兄弟。

黑夜很黑,能看見的就是模糊的輪廓,還有明亮的眼睛。

要是有月亮的晚上更好,走路不打電筒都可以,只是幾顆星星,走路可以憑着感覺摸索。

忱守煜推開面前的人,他說,“回去吧。”

忱軒宥抓住走開去的人的手,他說,“生氣了?”

忱守煜不作聲,他說,“忱軒宥,我痛恨你的捉弄。”

“我沒有。”

“我告訴你,你敢做的事我也敢做,我忱守煜不比你差。”

“守煜。”

遠看生氣的人走進家門口,關上家門,忱軒宥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真的不舍得他難過,更不想讓他生氣。

那時的家,他們兩個家并排連在一起,從這邊可以走去那邊,而從那邊也走過這邊,距離很近。

後來造了樓房,家與家就隔開了,而伴随隔開的還有他們兩個人的心。

忱守煜後來問軒宥奶奶有關紅蛇的說法,奶奶說确實有這麽一回事。

她說,“讓你們不要走夜路,也是擔心你們的安全,夏天夜裏,路上什麽蟲子都有,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被咬傷。”

長大後的程守煜查了好多資料,他肯定沒有紅蛇這一說,至于夜蛇出動的可能性肯定有,因為夏天熱,村落裏頭,木泥房裏多屬庇蔭之地,有蛇出沒純屬正常。

他記得有年夏天,自己在屋裏睡覺,還見到一只蛇從木窗口爬進來,好在他清醒得早,趕緊從網秋千上跳下來,媽媽後來灑了一些藥粉,蛇再沒有出現。

他懷念兒時的家園,房屋外面是枝葉茂密的黃皮果樹,聽說果樹是老一輩種下來,他屋子裏擁有一張高腳桌,媽媽把它挪成了他的第二個游樂場,在屋裏,拉了一個秋千網,夏天的時候,他喜歡坐在秋千上看書,不知不覺睡過去,夢裏,還能聽到窗外黃皮果樹葉沙沙作響的悅耳聲音。

忱軒宥經常過來蹭位置,他說,“你幹嘛不想出去玩。”

忱守煜說,“沒勁,除了打鳥窩,還能做點別的嗎?”

忱軒宥說,“打陀螺。”

那時他們經常相約出去,丢下了書本,找了一根根從尼龍袋上解下來的封口帶子,再找了一段木,借助爺爺的鋸子,他們動手把木頭修成陀螺狀,鋸子切開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木頭,再用鐮刀一點點削,經過幾個能工巧匠的細致雕琢,他們想要的陀螺很快現出原形。

男孩間的比賽,新奇的玩意多,夏天打陀螺,冬天走三步坑,春天就收集啤酒瓶蓋,将瓶蓋壓扁平整,把邊沿磨鋒利了,然後将其穿兩個小孔,接着穿上繩子,之後打繞幾個圈,拉了繩子互相比賽看誰能把誰的繩子切斷。

忱守煜小時不敢玩,因為被瓶蓋的邊沿割傷了手,他心有餘悸,忱軒宥鼓勵了很多次,他說,“不用啤酒瓶蓋也可以,那用木棉花花托,那樣不會傷到手。”

忱軒宥去打了木棉花下來,他把花托部分留下,将其它部分切掉,然後穿了兩個孔,再穿繩子做成木棉花切割器。”

忱守煜保留了一份禮物很多年,要不是大學畢業出來,匆匆忙忙離開學校,趕着去社會找工作,他也不會弄丢那一份禮物,然後也不會久而久之就忘記了兒時的玩具都是什麽樣子。

忱軒宥教給的東西很多,他說,“那些玩意,村裏的孩子都會玩。”

忱守煜兒時沉靜乖巧,不敢胡作非為,忱軒宥則不同,可能受到爺爺管束太多,他每每脫離家中,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時常賴着忱守煜一天,把人壓在床上就此逼着□□一整天,他說只有你在身邊才能睡得着。

忱守煜不習慣被人抱着睡,把人踢下床無數次,他的解釋是你睡覺太霸道了,沒有一點自覺性就算了,還理所當然。

忱軒宥不曾敢愉悅半步,年少心性,不知抱着一個同齡男生有何感覺,長大後,尤其是上大學後,忱守煜就不讓人靠近了,他說,“要抱,去抱枕頭或棉被。”

忱軒宥臉皮薄,他平時雖無賴,那也僅僅為一些小事情無賴,對于抗拒忱守煜的怒意,他壓根沒有抗體,偶爾能跟着鬧點情緒,過後仍舊是帶着笑臉走回來說,別生氣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說起來他們之間不存在誰縱容誰,誰寬讓誰多一些,他們只是在守護各自可憐的寸土,就怕再進一步,雙雙死不足惜。

打着明亮的電筒走在回家路上,才回到家,站在露天臺的姐姐正跟着鄰家的兩位大爺讨論。

他們的話題是放鞭炮,忱芍虹平日個性雖爺們,但她也有畏懼的東西,比如說鞭炮。

調皮的忱軒禾點了一個小鞭炮,他扔過來,忱芍虹看到鞭炮飛到腳下,她哇哇叫着跑進家門,餘音裏還有,臭小子,等明天姑姑收拾你。

唉喲,姐弟倆的語氣辭一模一樣,忱軒禾看到外出回來的小叔煜,他說,“小叔,比賽放鞭炮。”

忱守煜打着電筒,他直照過去,忱軒禾躲避不及,他眼睛被照得生疼。

除夕晚宴過後,隔壁兩家能互相通話了,而這不是好事,因為接下來的戰争是硝煙戰争,無數鞭炮被各家各戶燃放,東邊響起了西邊應和,北邊爆炸了南北跟着比聲勢看誰家更具威力。

一年頭最熱鬧的是初一,不過更熱鬧的是除夕夜,鞭炮放得最多也最響,所謂除舊迎新,承接吉祥而去黴運,用鞭炮聲驅趕自然是最好的手段。

忱軒宥說,“你買了多少鞭炮?”

忱守煜對于小侄子扔姐姐鞭炮不能忍,他進家裏,放下手電筒,拿出了先前讓叔叔幫忙購買的各類鞭炮,他拿出個頭最大的家夥,再取一根香燭,得,外面的忱軒禾直冒冷汗。

他說,“小叔,開玩笑。”

忱守煜放了三個,就在自家門口,接着的第四個,他舉起來,看向那邊站在高處的兩兄弟,忱軒宥明顯有了警惕心理,而忱軒禾則躲在大哥的背後,他一手拿一根香燭,一手拎一串小鞭炮。

忱守煜說,“小禾,是男人的站出來。”

忱軒禾哇喔了一聲,他跑進家裏。

他說,“是男人也不是拿命去玩啊,留着命過明天初一,逃過初一躲到十五就能萬事大吉了。”

忱軒宥站在上邊笑,他富磁的聲線,笑起來,聽着總有幾分迷人的性感。

忱守煜心裏氣惱,他把鞭炮點了,然後随手扔向那邊的人。

忱軒宥喂了一聲,他移開身子,遠離了鞭炮炸響的位置。

“來真的?”

忱守煜颔首望着虛驚一場的人,鞭炮響了,在一邊空地響。

“還敢欺負我姐嗎?”

忱芍虹站在家門口,她說,“第一次發現我家弟弟這麽愛我。”

忱軒宥笑了笑說,“怕說自保沒面子嗎,非讓芍虹出來頂罪。”

忱軒禾等鞭炮響後,他走出來說,“小叔,還有嗎?”

忱守煜突然又扔了一個,他看起來雖然老實安分,不過也只有忱軒宥知道冷靜沉持的人從來都狡猾并且詭計多端。

忱軒禾看到又一個鞭炮扔過來,他擡頭仰望一眼,随後閃到一邊。對于這種把戲,從小玩到大,扔鞭炮什麽的都是小戲子,重要是如何捉弄人。

忱軒宥說,“抛一個給我看看,你買的鞭炮聲勢這麽響,哪兒買?”

忱守煜丢了一個過去,他說,“你買的都不成樣。”

忱軒宥接住了鞭炮,他借過弟弟的香燭,拿在手裏點了引夥索,在引夥索快要到頭的時候,他才扔下鞭炮。

忱守煜防備人家把炸彈丢回身上,那就是引火***了。

忱軒宥看過來的眼神滿含笑意,他虛張聲勢,故意伸手,忱守煜本能的防備,後退一步,等看到人家明朗朗的笑容,才知道是被忽悠了,那鞭炮最後響在兩家相隔的巷道裏。

忱守煜把一個沒有點燃的鞭炮扔給眼巴巴盼望着的忱軒禾,他說,“賞你。”

忱軒禾猶豫了一下,怕是被點燃了火線的鞭炮,他不接,等到鞭炮落在地板上,他才撿起來說,“小叔,你鞭炮看起來比我們貴氣多了。”

忱守煜哼了一聲,他想說不要以為我多年不回來對放鞭炮的技巧全部忘一幹二淨了,好歹也是從村裏走出去的熊孩子,本事深淺還要保留一二以防後患。

忱軒宥眼看那人又轉身進家裏,想必不會再出來。

忱守煜去洗澡,白天奔波了一路,晚上沒多少精力玩耍,何況明早還要起床去喝酒。

忱媽媽幫兒子燒了一桶黃皮果樹葉熬煮的熱水,淘了好幾次,家鄉裏的老辦法,去疲勞,舒筋骨。

忱守煜伸手探了探水溫,他說,“剛剛好,媽,不用再放冷水。”

煜媽媽說,“泡十分鐘就好了,怕你不習慣。”

忱守煜點點頭,他其實很喜歡黃皮果樹葉的清香,那是自然的清香。

忱軒宥身上也有這種味道,軒宥奶奶以前沒少逼壓孫子浸在樹葉水裏。

上高中以後,兩個人分班,不在同班級,每每見面,忱軒宥都喜歡抱住來到面前的人說,“好久沒聞到你身上青綠樹葉的味道了。”

忱守煜每次都把人踹開,他說,“多少年沒有洗樹葉澡,你借口能再爛嗎?”

忱軒宥沒話反駁,似乎從他奶奶去世,他再沒有泡樹葉水,他媽媽沒有傳承忱軒宥奶奶掌握熬樹葉的傳統套法,因此無法燒出那般清潤香氣四溢的熱水。

忱守煜的媽媽則得到了祖奶奶真傳,兩孩子得到愛護的方法方式不盡同,似乎他們之間也沒辦法相比,至少忱軒宥的家境比較殷實。

已經忘記少年時開始喜歡互相擁抱彼此睡覺的感覺,也忘記了各自潛滋暗長的情意如何破土萌芽最後被認知。

如今千方百計的要掩藏和扼殺,只為安撫心底裏躍躍欲試的悸動。

回憶起來,兩個人的親密,最親的無非是兄弟式的擁抱,其它不曾敢再進一步,哪怕是擦過嘴唇的氣息,也未能聞得分毫。

小心翼翼,步步謹慎,就怕一着不慎,所有親情被打碎,以致他們再找不回眼前的和睦融融。

也許能讓心牽系的除了情愛,還有情義。

多年來不舍放下,堅持守護的無非是心裏最純真的部分。

暗藏一份感情,并沒有多高尚,當然也不能借此自我唾棄,他從不甘于堕落的放蕩,而是過于自持的隐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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