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歐陽總覺得有些不妥,可要是不聽話叫姐姐,他總覺得江糖會過來打他。

調整了下語氣後,軟乎乎聲姐姐脫口而出。

江糖聽得舒坦,臉色相比之前和藹些許。

“我沒有打……淺淺。”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歐陽小心瞄了梁淺一眼,小姑娘正眨巴着大眼睛看他,臉上陡然一紅,匆匆移開視線。

六歲的兒童哪裏懂得喜歡與否,他只是覺得梁淺生的過于精致可愛,貧瘠的語言讓他無法形容內心的情緒,只是不由便心跳加快,想多看她一眼,又不敢多看一眼。

“總之是誤會。”江糖清楚了事情經過,轉眸望向梁深,“梁深,和歐陽哥哥道歉。”

“呸!”他狠狠在地上唾了口,拎起書包向房間跑去。

砰!

房門被他用力甩上。

江糖的确想做一個有耐性的母親,可是面對梁深時,她的所有冷靜自持都消失殆盡,只想把那熊孩子按在地上一頓摩擦。深吸口氣平複下暴躁的心情後,調出了生命值面板,打架算是頑劣行徑,她因此損失了三天生命。

江糖忍不住想翻個白眼,按照這個進度下去,自己能活五十歲就不錯了。

“歐陽,我先代替梁深和你道歉。”

“沒關系。”歐陽搖頭,“我不和他計較。”

歐陽心胸寬廣,并不是斤斤計較的人,火上來的快,消的也快,剛還氣憤梁深,現在就像沒事兒人一樣平靜。

“要不要留下來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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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我奶奶還在等我。”歐陽拎着書包從凳子上站起來,“我先走了,謝謝……姐姐。”

說完,轉身離開。

淺淺歪歪頭,跳下沙發追了上去,“等等……”

“你還有事嗎?”

淺淺抽出那條髒兮兮帶血的紅領巾遞過去:“這是你的。”

他木讷接過。

接着,淺淺又摘下了別在頭上的小雛菊發卡,她送到歐陽手上,稚氣的聲音像是糖果一樣甜蜜,“淺淺把這個送給你,你不要和哥哥生氣,他不是故意打你的。”

歐陽怔了下,呆呆看向平躺在掌心的精致發卡。

小小的白色雛菊和她人一樣幹淨美好,胸前毫無預兆騰升起喜悅,他腼腆一笑,握緊發卡轉身離開,等歐陽的身影消失在電梯裏後,淺淺才慢慢把門合上。

盯着她戀戀不舍的小背影,江糖忍耐着笑意:“你不是很喜歡那個發卡嗎?就這樣送人了。”

小姑娘一本正經:“歐陽哥哥是好人,我摔倒只有他過來扶我。”

她是很喜歡小雛菊發卡,可是比較起來,更喜歡幫助她的大好人歐陽哥哥。

“媽媽,我去看一下梁深。”

和江糖說了聲後,初一回到卧室。

小小的卧房裏,他蜷縮在被子裏低聲哭着。

啪嗒。

房門合上,将一切阻隔在外。

初一眼睫一眨,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

他爬上滑梯,一把拉開被子,梁深雙手環膝,滿臉都是淚水。

阿無冷眼看着可憐兮兮的梁深,手指輕輕擦拭去他眼角的淚水。

這個安撫性的動作更加放大了他心中的難過。

“你從一開始就不開心,學校有人欺負你?”

梁深無條件信任着初一,從來不會對他有所隐瞞,他擦幹淨淚水,說:“劉老師被辭退了,是媽媽做的。”

“為什麽?”

“因為那天家訪,她讓江糖不開心。”

梁深氣的連媽都不想叫,直呼其為江糖。

阿無眸光微閃:“那你們老師一定做錯了什麽。”

“不可能!”梁深一臉篤定,“劉老師那麽溫柔,怎麽會做錯事,媽媽就是嫉妒她!”

阿無順勢問:“嫉妒什麽?”

“嫉妒……嫉妒……”梁深咬咬唇,想到一點,“嫉妒劉老師年輕!怕……怕咱爸看上劉老師!”

對,一定是這樣的!

他堅信自己想法,更堅信劉老師,同時,更加憎惡趕走劉老師的江糖。

“我要報複她!”

聽到這句話,阿無唇邊帶了笑,然笑意很快收斂,初一往過靠近,清淺的聲音帶着蠱惑的意味:“不行,這樣只會讓媽媽更生氣。”

“我就是讓她生氣。”

“她生氣了,你也遭殃。”

想到之前發生的種種,梁深表情猶豫起來,看着阿無的眼神很是為難,“那……大哥你說怎麽辦?”

“世界上最好的報複是愧疚。”

梁深腦子不精明,這麽深奧的話他自然聽不明白。

阿無繼續說:“你是媽媽的孩子,如果你因為媽媽發生意外,她肯定會很難過,很痛苦,等你以後再出現到她面前,那份愧疚之心會讓她加倍對你好,到時候……你想要什麽,她都會給你什麽……”

想要什麽,便給什麽……

這段話不禁讓梁深蠢蠢欲動起來。

“那我裝死?”

“……”

果然是小傻子。

阿無嘆了口氣,說:“你可以離家出走,等她找不到你心灰意冷時,你再回來。”

離家出走……

梁深有些沉默,他小眉頭皺作一團,“那我餓死怎麽辦?”

“哥哥會給你錢,不會讓你餓死的。”

聽他這樣說,梁深欣然點頭。

室內陷入安靜後,一直在門口偷聽牆角的江糖扭頭離開。

她攏了下發,神色是昂然自若的模樣。

江糖始終記得自己和林随州離婚時阿無說過的話,他短暫的沉寂只是為了以後的爆發,顯然,他想讓她不太好過。

阿無太了解人性,他把弟弟妹妹的性格揣摩的一清二楚,他知道梁深是耳根子軟的孩子,很容易聽信讒然被人利用,如今把握好機會,自是不會輕易放過。

只是可惜……

她第四個兒子注定要竹籃打水一場空。

江糖勾唇,早已勝券在握。

次日,司機等候在樓下。

看着那輛熟悉的車子,梁淺有些愕然,仰頭看向江糖:“媽媽,你今天不送我們嗎?”

江糖彎腰拍了拍淺淺柔軟的發絲,柔聲說:“今天淺淺一個人去學校,哥哥中暑了,我要帶哥哥去醫院。”

中暑?

梁深一愣,沒等回神,梁淺便擔憂看向他:“那哥哥你要聽醫生叔叔的話,淺淺會幫你把午餐的小點心吃光的。”

“不,我沒中暑……”

淺淺根本沒聽他解釋,二話不說上了車。

車影遠去,轉而消失人海。

梁深張張嘴,不禁懷疑起人生,下一秒,他被江糖拎起後領丢在了後駕駛座。

車門緊閉,梁深總算反應過來。

“你要帶我去哪兒?放我下去!我要去幼兒園!”

“你中暑了,今天不用去。”

“我沒中暑——!”

梁深呼吸急促,他原本想在今天離家出走的,可現在這個情況還怎麽離家出走?

對于他的反抗,江糖全然無視,見沒了希望,梁深也不想再徒勞掙紮下去,緊抿雙唇,沉悶看向窗外。

車子一路行駛,緩緩行過不息的馬路,又轉入一條小路,最後在一處四合院前停下。

江糖開門下車,繞過後駕駛座把他強拉出來。

看着眼前古舊的巷子和深紅色的大門,梁深心裏一個咯噔,他媽……不會是想把他賣掉吧?

江糖死扯着梁深,敲響大門,很快,腳步聲伴随着熟悉的女聲從裏面傳出。

“誰——?”

這聲音是……劉老師?

梁深很是愕然。

江糖垂眸睨他一眼,靜靜等候。

片刻,大門打開。

她站的筆直,如同一顆高傲的樹。

劉秋月瞪大眼睛,啪的聲就要把門合上,然而下一秒,一雙修長白皙的手擋住她動作。

“秋月,有客人嗎?”

裏面傳來個老婦人的聲音,這是劉秋月的母親。

她神色尴尬:“是……是有。”

“快讓他們進來。”

“……好。”

劉秋月咬咬牙,不情不願讓開一條路。

江糖帶着梁深進門,院子不算大,邊兒上種着一顆杏兒樹,樹下擺放着一把藤椅,梁深不明所以看着江糖,一句話都不敢說聲兒。

進門後,劉母急忙迎接:“你們是秋月的朋友嗎?”

江糖說:“我是家長,今天特意感謝劉老師的。”

劉母恍然,笑彎了眼睛:“還是第一次有家長過來,秋月,快給人家倒茶。”

江糖瞥向劉月秋,似笑非笑,“不用了,我想單獨和劉老師說幾句話。”

“好好好,我不打擾你們,秋月,你好好招待人家啊。”

劉母特意叮囑聲兒後,扭頭去了另外一個房間。

她環視着眼前的房屋,家具和裝修都非常老舊,正中擺着一張男人的黑白照,那顯然是劉秋月的父親,從眼前情況來看,劉秋月的家境并不是很好,也難怪她總再做攀高枝的美夢。

“你、你來做什麽?”

江糖收斂視線,坦然自若的坐在沙發上,她長腿交疊,清冷的目光和她的忐忑形成鮮明對比。

“劉老師好像并沒有和阿姨說你離職的事。”

劉秋月臉色一變,不語。

她是沒說,因為怕母親擔心,所以撒了個小謊,準備找到新工作時再圓過去。

只是……

劉秋月想不明白江糖為什麽會來這裏,還特意帶上了梁深。

“你到底要做什麽?”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江糖嘲弄一笑,“你到底要幹什麽?”

“我……”

江糖厲聲質問:“你身為老師,心術不正,不應該辭退你嗎?你覺得是我讓你丢掉的這份工作?”

劉秋月低着頭,半天不敢開口說一句話。

江糖朝劉母所在方向看了眼,微微壓低聲音:“梁深很喜歡你,我也想給你留些面子,可你好像并不領情。”

“我沒有……”

沒有?

江糖微一挑眉,伸手攬住梁深,狐貍眼一片冰冷:“梁深,那天是劉老師說,我讓她被辭退的嗎?”

梁深就算腦子笨,也能意識到人的喜怒,這時候他可不敢觸怒江糖,忙不疊點頭。

江糖雙眸未動,繼續道:“那麽劉老師,是我讓你丢掉工作的嗎?”

“不、不是。”

“既然如此,你為什麽和梁深這樣說?”

“我……”劉秋月小心瞥了眼身後,比起江糖,她更害怕的是這一切被劉母知道,怕她為此失望。

劉秋月又忍不住看向梁深。

他幹淨的眼神裏滿是困惑,像是不明白自己深深信任的老師為何會欺騙她。

“劉老師,我的孩子因為你的片面言語對我産生誤會,你不準備說些什麽嗎?”

既然這樣問了,劉秋月也不想瞞了,反正她再也回不去長青,更不會和這家人有什麽交集。

她說,語氣絲毫沒有歉意:“是我丢了工作很生氣,所以遷怒你媽媽,其實這事和你媽媽沒關系。”

梁深死死攥着拳頭,腦袋深深埋了下去。

他一聲不吭跳下沙發,什麽都不說的向外走去。

望着梁深那寫滿失落的背影,江糖緩緩起身,她逐漸逼近劉秋月,銳利的眼神讓劉秋月不敢擡頭直視。

“為了一點私心,這樣傷害一個孩子,你當真問心無愧?”

嘲弄看她一眼後,江糖跟着離開。

梁深已坐回到了車上。

他沒哭也沒鬧,就趴在窗戶上向外面看着。

江糖知道,比起難過來,梁深更多的是不解。

小孩子的世界是一條筆直的通道,沒有一點複雜的彎彎繞繞,在他們眼裏,喜歡就是喜歡,讨厭就是讨厭,信任是百分百的信任。可是今天……最信任的老師和他撒了謊,一個微小的謊言,足以摧毀他內心那座被他拼死捍衛的城池。

“她明明說……小孩子不能撒謊的。”梁深癟癟嘴,“可是為什麽……她就可以騙我。”

江糖緩緩把車子停在無人的路邊,她扭過頭看着那張失落的小臉,輕輕說:“梁深,這世上每個人都會撒謊,就連動物都會欺騙別人,在千千萬萬的謊言裏,你要做的是如何分辨善意和惡意。我知道你還很小,可你必須要有自己的思考方式和判斷能力。”

梁深紅着鼻尖:“你是在說我是笨小孩嗎?”

“你不笨,你只是太容易信任別人了。”江糖看着他,認真道,“信任是一把雙面刃,它會讓你變堅強,同時也會摧毀你。你不妨在信任他人時,保留一些自己的想法。”

梁深低頭細細思考着她的話,一副似懂非懂的樣子。

他晃晃小腳,聲音近乎呢喃:“我、我原本想今天想離家出走的,讓你着急愧疚。”

“然後呢?”

“你不生氣嗎?”

“我生什麽氣。”江糖笑了下,“你早晚有一天會真正的離家出走,只是到時候,你可千萬不要想起我的好,然後哭哭啼啼找媽媽。”

梁深一聽,咬咬牙瞪向江糖:“我……我是男子漢,才不會哭哭啼啼找媽媽呢!還有,我沒中暑!!”

很有活力,看樣子是恢複過來了。

江糖發動引擎,繼續往前開。

“今天你不用上學,想去哪裏玩兒?”

“去、去哪裏都行嗎?”

“嗯,哪裏都行。”

他咬咬下唇:“我想去看亮亮,他現在在醫院。”

亮亮是梁深的好朋友,兩人一直玩的很好,直到不久前,亮亮生病住院,有一次聽老師們交談,得知亮亮要動手術,可能很長時間都不會再回幼兒園上課了。他一直很憂愁,想去醫院看他,然而總是找不到機會。

亮亮所在的醫院正是上次江糖暈倒所住的醫院,對于路況也比較熟悉。

既然是看病人,就不能空手去,江糖先帶着梁深去了花店,挑選送給病人的水果花籃,付款時,梁深先一步來到櫃臺。

櫃臺有些高。他踮起腳尖也沒勾到。

“我要那個水果花籃,多少錢?”

服務員說:“368,要寫賀卡嗎?”

“唔……”梁深認真想了下,搖搖頭,“不要了,我可以親口和他說,不用寫。”

他的話逗樂了櫃臺小姐,上去把花籃包好遞到梁深手上,“不過你有錢可以付款嗎?”

“我有。”梁深摸出口袋裏的老爺機,“我可以掃碼付款。”

“……”

“…………”

梁深此刻才意識到,上了年紀的老爺機沒有掃碼付款功能。

他擡起頭,眼巴巴瞅向江糖,斟酌幾秒,開口:“我能借些零錢嗎?回去讓我爸還給你。”

江糖努努嘴,從錢包抽出幾張紙幣遞過去,“你求助別人時應該說什麽、”

梁深不情不願:“謝謝。”

“找您的零錢。”

江糖随意把零用錢揣到兜裏,又幫忙拎起花籃。

梁深小跑跟在江糖身後,微喘息着說:“你好像也不是那麽讨厭。”

江糖:“呵。”

梁深又說:“你以後對我好點,我就會喜歡你。”

江糖:“呵呵。”

誰稀罕。

感受到江糖嫌棄的梁深立馬閉嘴,乖乖跟在了她身側。

花店到醫院只有幾步路,江糖決定步行。

到了病房門口,江糖彎腰把花籃送到梁深手上,低聲說:“你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不去嗎?”

“那是你朋友,是你要來看望的,我進去不太合适。”

梁深鼓鼓腮幫,低低哦了聲。

敲敲門,他推門而入:“亮亮,我來看你啦!”

透過小小的方塊玻璃,江糖看到了躺在病房上的蒼白少年,比同齡人削瘦,手上插着輸液管,留有短短寸頭,笑時會露出兩顆小虎牙。

病房沒見家長,空大沉寂。

梁深進入的瞬間,江糖看到他笑的和太陽一樣燦爛。

看樣子兩人的關系真的很好。

她收斂目光,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原本以為梁深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混世小魔王,結果小魔王也有細膩溫柔的一面,果然,小孩子都是天使和惡魔的兩面化身,說天真也天真,說邪惡也邪惡。

病房裏時不時傳來兩個人的笑聲,江糖又往裏面瞄了眼,看到梁深從書包拿出了自己送給他的小霸王游戲機,兩人正興趣沖沖玩着。

當初還說不喜歡,這不玩的挺上勁的。

正想着,眼角餘光瞥到抹熟悉的身影,她皺皺眉,起身跟了上去。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江糖就見那酷似林愛國的女人消失在人海中。

她眉心擰緊成一團,心裏雜亂無章,思緒百轉中,手背被拍了下。

江糖猛然回神,低頭對上梁深的眼。

“你出來了?”

“嗯。”梁深點頭,“亮亮要休息了。”

“那我們回去吧。”

“好。”

醫院人來人往,她擔心梁深走丢,不由伸手緊緊拉住他,望着兩人緊牽的手,梁深眨眨眼,小拇指輕輕勾了下她柔軟的手骨。

“亮亮是什麽病?”

梁深歪歪頭:“亮亮說他身體裏有個小瘤子,等手術過後就能回來啦。”

小瘤子……

看樣子不是什麽小病。

梁深又擡起頭:“我……我後天幼兒園會舉辦親子活動,你要參加嗎?”

沒且等江糖說話,他便着急道:“不來算了,反正也很無聊。”

江糖随口問:“這次都有什麽項目?”

梁深漫不經心:“給爸爸化妝。”

她眼睛一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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