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化骨為笛

在極久遠以前,男人還是個少年的時候。

他一個人安逸的生活在這片寧靜的湖泊邊上。

那時候這片湖泊周圍還不是沙漠,這裏也不是黃色沙海中的生命之舟。

他不知道自己來自哪裏,也不知道應該做些什麽,他每天跟森林裏前來覓食喝水的溫馴動物們一起相處。

少年發現自己跟他所見過的所有的生靈都不一樣,他比那些野獸和靈物思維要複雜不少,構造也截然不同。

少年感覺很迷惘。

他渾渾噩噩的度過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看着依水而居的靈獸産下後代,然後老去,死亡。

他們的後代又生下了後代,如此往複。

漸漸的熟悉的靈獸們向少年道別,離開了這裏。

最終停留在這片湖泊邊上的只剩下了這個對自己的存在都始終懵懂的少年。

後來少年會去尋找森林中被粗心的父母丢下的小獸,帶回湖泊邊上養着,看着這些美麗的生靈從稚嫩變得成熟,接着離開這片湖泊再也不回來。

少年依舊不停的撿着幼崽,養着,樂此不疲。

然後他見到了一團幼小脆弱的白色絨毛團子,它在一片枯枝敗葉中細弱的鳴叫了一聲,尚且無法支撐它飛翔的小翅膀撲騰了兩下,圓溜溜的眼睛瞅着少年,像極了森林裏酸甜可口的黑葡萄的顏色。

少年又将這個小團子帶回去養了,他看着它一點點長大,花費了極其漫長的時間,白色的團子才褪掉了身上的絨毛,長出了一身潔白油滑的羽毛來。

少年很開心,眼睛彎成了月牙。

因為他終于得到了一個不會率先扔下他離開的小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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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小家夥跟他還是不一樣。

直到有一天,湖泊邊上新來了一個少年從未見過的生靈。

那是個氣質随性懶散的男人,他教會了少年識別周圍的一切,教會了少年使用語言,教會了少年作為一個“人”應該會的一切。

男人花費了很長很長的時間來教導他,直到少年變為了他所滿意的樣子。

少年懂得了喜怒哀樂,懂得了之前的心情叫做寂寞。

然後那個男人就如同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他說,會有人來的,這裏是人們夢寐以求的桃源。

會有人來的。

少年這麽堅定的相信着,他等啊等啊,等到自己已經忘掉了那個男人的模樣,等到周圍的森林變成了一望無際的黃沙,他也一直堅定的相信着那個男人的話。

會有人來的。

因為這裏是人們夢寐以求的桃源。

少年不斷的這麽告訴自己,他并不寂寞。少年想,他身邊還有逐漸長大的那一團白色的陪伴,所以他不寂寞,他還能等。

在一片黃沙的圍繞下,湖泊的面積也一點兒也沒有減少。

這裏是沙漠中央的明珠,是生命的源泉,是一片牧草繁茂的生命的綠洲。

可是這片綠洲之中卻沒有人跡。

駝鈴聲在安靜得只剩下風的沙漠中顯得悠遠而空靈。

少年擡起頭來,看着一隊由遠及近的駝隊,看着上面端坐着的人,眼中的光芒猛地綻放出來。

他看着那一行駝隊,就像看到了存活下去希望。

商隊遠遠的看着這片綠洲,卻像是顧忌着什麽遲遲的不敢靠近。

半晌,駝隊首領揮了揮手,拉着他的駱駝轉了向,竟是想要繞開這裏往前走。

少年驚詫的睜大眼,他看到了那行隊伍彌漫的死氣,眨了眨眼。

他想救他們,就像當初那個男人教導他的那樣。

對人仁慈,對己仁慈。

與人為善,于己為善。

湖水輕輕波動起了漣漪,少年回頭看着這自他有記憶起就存在的湖泊,眼神迷茫。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救他們。

你可以救他們,但是要付出代價。

以你的無盡的壽命為本,輔之以萬物之靈長的血肉。

将它們給我,我來賜予你拯救他們的手段。

湖水有靈。

少年呆愣的看着湖泊,平靜的湖面極少泛起漣漪,哪怕是從前有野獸落進了水裏,漣漪也只是極為輕微的幾圈。

風沒有辦法在這裏撩起波濤,湖水中一片死寂,卻始終清澈無塵。

少年想了想,點了點頭。

他感覺身體裏有什麽東西被抽離了,少年走到湖水邊上,發了會兒呆,擡起手臂張開嘴用力咬了下去。

他咬下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塊肉,噴湧而出的血液濺上了他的臉,染紅了他的眼。

他将嘴裏的肉吐出來,蹲下放進了水裏。

肉塊遇水的瞬間化作一尾游魚,長相十分怪異,卻溫馴的被少年撈起來。

他将自己已經恢複如初的手臂上的血跡洗幹淨,帶着魚離開了湖泊邊上,追上了正沿着沙丘頂而行的駝隊。

魚湯治好了一個即将病死的人。

這片沙漠明珠周圍,終于是有了人跡。

漸漸地,知道這裏的人多了起來,即便是幹旱無垠的沙漠,也沒能阻止絡繹不絕的商人往來。

他們帶走了魚,留下了巨大的財富。

人們為少年建造了宮殿,将他視作王者。

人們供奉起少年,将他視作神明。

人們憧憬着少年,留在了他的身邊。

少年臉上的笑意一天比一天更甚,他每天坐在湖泊邊上,跟他白色的小絨毛團子一起。

少年漸漸成長為了男人。

外來的商隊有個老者在綠洲之中仙去了。

他們請求這裏的主人允許他們按照習俗将老人水葬。

仁慈善良的男人答應了。

作為沙漠明珠的主人,他主持了這場葬禮。

老人的屍身被包裹着白色的布條投入了水裏。

令人窒息的事情發生了,屍身剛一入水,十數條長相怪異的魚甩着尾巴從布條底下掙脫出來,轉瞬消失蹤跡。

世界都安靜了。

人們明白了真相。

他們驚恐的尖叫着,他們扣着自己的喉嚨,想要将之前吃下的魚吐出來。

那也許是他們親人的屍體化成的,也許是他們的愛人,也許以後還會是他們自己!

男人無措的看着恐慌的人群,他從來沒有動過其他人的身體,所以他也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他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湖水又一次泛起了漣漪。

湖水的靈說:萬物之靈長的血肉,我還要更多。

人們為男人建造了宮殿,将他囚禁于此。

人們恐懼着男人,将他視作惡鬼。

人們唾棄着男人,将他胸膛剖開,挖出了他的心髒。

扔進了湖裏。

這一次沒有魚了。

一直跟在男人身邊的白色絨毛團子張開翅膀,身體迎風而長,它從毫不起眼的一小團變成了高貴的聖靈。

男人從來沒見過那麽美麗的鳥。

他看着陪伴他度過了悠久歲月的小團子,在一片模糊卻分外耀眼的白色中閉上了眼睛。

青岩伸手輕輕觸碰着飄起來的白色光粒,擡頭看着男人死去之後便沖天而起的雪鳳。

“你看到了嗎?”青岩偏頭問廖曉嘯。

“什麽?”

“這個男人的過去……”

廖曉嘯搖了搖頭。

青岩又擡頭看着哀鳴的鳳鳥,它盤旋在他們頭頂,一聲比一聲慘烈的嘶嚎着,雙翼上騰起了兩朵白色的火焰,将它一點點吞噬殆盡。

青岩看着雪鳳将自己的身軀摧毀,最後凝結了三朵小小的火花落下來,跟男人唯一留下的白玉色的骨骼融合。

冰涼的氣息逸散開來,将廖曉嘯凍了個哆嗦,卻溫和的沒有傷害毫無防備的青岩。

青岩伸手将之拿過來,入手冰涼。

他摩挲了一陣手裏的笛子,這是男人和雪鳳最後留下的東西。

青岩不止看到了那個男人的過去,他還看到了谷主。

這笛子的樣式,是谷主一直貼身帶着的,男人少年時遇到的那個教導他的人,就是他家失蹤了不知道多久的谷主。

這截玉骨修煉萬年,卻沒能證得道果,生生為了凡人毀掉了自己一生的修為。

他把他當成了當年教導他的人,玉骨小心的讨好他,甚至還帶着對那群将他殺了的人類的歉意。

玉骨甘願作這骨笛的器靈。

青岩面無表情,将懷裏之前得到的玉佩系在了當頭的孔洞裏。

“走吧。”

廖曉嘯看了看青岩手裏的笛子,點點頭,卻是補充道:“滴血認主,收起來。”

猶豫了好一會兒,青岩還是将自己的手指弄破了,紅色抹到笛身上。

連煉化都不需要,玉骨溫馴的接受了。

白玉色的骨笛回到了他的丹田,在他的金丹邊上安靜的躺着。

我能知道您的名字嗎?

聲音是脆生生的少年音調,不似之前一般沙啞。

東方青岩。

溫和的聲音這麽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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