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上瘾 藏在縫隙裏的她
天氣預報發布了高溫預警。
陸相思早上起床時就覺得頭暈,教官從她身邊經過,腔調板正地報着時間:“二十分鐘,還有十分鐘,再堅持一下。”
雲層壓低,暗了一瞬。
教官離開,雲翳浮動,是灼熱的光,烤着她的皮膚。
她有些不能呼吸了。
當她倒下時,腦海裏浮現的第一個想法是:人果然不能撒謊。
謊言會成真。
比如此刻。
校醫檢查了一遍,“中暑了。”
室外溫度太高,校醫讓她去醫務室。
醫務室離操場不到一百米距離。
江夢陪陸相思過去,她打趣道:“我就說了,你這小胳膊小腿的,根本站不了幾天,結果沒想到你第二天就倒下了。”
陸相思臉上毫無血色,狡辯:“是天太熱了。”
江夢附和她:“是是是。”
她走了幾步,突然停下。
江夢疑惑:“怎麽突然停了?”
她喉嚨發幹,輕聲道:“江夢。”
江夢:“啊?”
陸相思:“我好想吐。”
江夢左右張望,都沒發現垃圾桶,她急着:“你等會兒,前面就是醫務室,裏面肯定有洗手間的,到了那裏再吐。你要是實在忍不住,我衣服脫下來你吐我衣服裏。”
她笑了,“算了,我吐不出來。”
江夢松了口氣。
醫務室裏空無一人,冷氣肆虐。
陸相思進去後,率先打了個噴嚏。
江夢記得校醫的囑托,“我去給你買綠豆湯。”
然後她就離開了。
陸相思坐在病床上,小口地喝着淡鹽水。
身體重的像是灌了鉛似的,大腦昏昏沉沉的,她躺了下去,阖眼休息。
隔了會兒,醫務室門打開。
她以為是江夢回來,“你要不先回去?我自己待在這裏就行。”
卻無人回應。
她睜眼。
出現在視野裏的是修長的手。
她怔了怔,“哥哥?”
梁裕白收回手,拉了條椅子在床邊坐下,“嗯。”
陸相思坐了起來,“你怎麽在這裏?”
他斂眸,唇線緊抿,“你怎麽回事?”
陸相思聲音很輕,“中暑了。”
想起昨天,又連忙補充,以證清白,“真的中暑了,沒騙你。”
窗外陽光照在他身上,下颚緊繃,神情冷得像冰。
“我知道。”
他的表情卻很難看。
因為她的頭發沾着汗水,頭發淩亂。毫無血色的皮膚,就連唇都是煞白的。
幹淨得像張白紙。
他想在上面塗抹幾筆。
留下屬于他。
只屬于他的痕跡。
陸相思低頭喝水,問他:“你怎麽會在這裏?”
梁裕白:“我在操場,看到你不在。”
她眨了眨眼:“你去操場了嗎?”
他盯着她的唇,沾了水珠,他感覺自己口幹舌燥,嗓音于是變啞,他掩飾着自己的情緒,只字作答:“嗯。”
陸相思了然:“我們班的人告訴你我在醫務室,所以你過來的嗎?”
梁裕白:“嗯。”
她想到什麽,歪了下頭,“哥哥,你怎麽會在操場?還有昨天,我記得,昨天你身邊站了很多人。”
梁裕白說:“學生會有事。”
他解釋,宜寧大學和南城大學每年都在同一時間軍訓,軍訓時校學生會有慰問演出,為了方便,兩所學校統一出節目。
梁裕白作為新任學生會會長,來宜寧大學找他們學校的學生會會長讨論節目的事情,而宜大的學生會會長在操場。
所以他才會出現在操場。
只是巧合。
上天親筆寫下的巧合。
陸相思感嘆:“哥哥,你竟然是學生會會長。”
梁裕白沒什麽表情。
她問:“加入學生會有什麽條件嗎?”
梁裕白:“你想進學生會?”
陸相思伸手整理頭發,“沒有,只是好奇。”
梁裕白思索幾秒,“你如果想加學生會,不需要條件。”
她不理解他的意思。
梁裕白:“我和祁妄說一聲就行。”
祁妄是宜寧大學的學生會主席。
陸相思恍然:“你這是走後門。”
又說,“不過我又不想進學生會。”
梁裕白:“嗯。”
沒有人說話,隔了一會兒。
離開的江夢打開醫務室的門,見到裏面多了個人,她愣了下。
陸相思主動給他們介紹,“我室友,江夢,”
聲音一頓,“江夢,這是我……哥哥。”
江夢遲疑着朝他點了點頭,當做問好。
梁裕白只看了她一眼,便轉回身。
她把手裏的綠豆湯遞給陸相思,很有眼力見地說:“相思,既然你哥哥在這裏照顧你,那我就先回去了。”
陸相思沒挽留,點頭想要答應。
梁裕白卻打斷她:“我還有事,先走。”
嘴裏的綠豆湯,一瞬間沒了味道。
她扯了扯嘴角,“那哥哥,你去忙你的事吧。”
梁裕白起身,眼眸低垂着看她,“晚上幾點結束?”
她下意識回答,“八點。”
梁裕白說:“八點,我在宿舍樓下等你。”
她笑了,“好。”
等他離開後,江夢說:“我去上個廁所。”
陸相思低頭喝着綠豆湯,聞言,點點頭。
江夢出了醫務室,沒往洗手間的方向去,而是轉身下樓。
她叫住不遠處的人。
“梁裕白。”
梁裕白停下腳步,回身。
江夢走到他面前,“我們之前見過。”
他語氣疏離,“有事?”
江夢深吸一口氣,“你應該沒有忘記那天見到的事,對吧。”
不是疑問,是肯定句。
梁裕白無波無瀾地看向她。
他沒說話,但給她一種無形的壓迫感。
江夢很疑惑,剛剛在醫務室裏,他似乎并不是這樣的。但她來不及多想,直說,“我希望你不要告訴陸相思,那天我們見過,以及那天你看到的一切。”
梁裕白仍然沒有回應。
他轉身離開。
不重要的人,一秒鐘都是浪費。
他在她身上浪費了十幾秒。
江夢忍不住,跑上前,想要拉住他,卻被他一個冷眼掃射,她不受控制地抖了下。
要不是這個人送陸相思到醫務室。
他甚至都不會回頭。
如此一想。
梁裕白松口,“我不會說。”
他向來不管閑事,也不喜歡談論八卦。
江夢放下心來。
得到他的保證,她安心地回到醫務室,坐在梁裕白坐過的那個位置。
二人閑聊,她問:“梁裕白怎麽是你哥哥?你不是姓陸嗎?”
陸相思解釋:“他是我哥哥的好朋友,所以我才叫他哥哥。”
“我還以為他是你親哥哥。”江夢遲疑着問,“你和他很熟嗎?”
陸相思搖頭。
江夢徹底放心。
陸相思卻處于失神狀态。
她和梁裕白并不熟。
他遙遠的仿佛天上的月亮。
哪怕她和他有過這麽多次的接觸,但她仍舊覺得自己離他很遙遠。
不是身體。
是靈魂。
他仿佛,沒有靈魂。
晚上八點的宿舍樓下。
路燈穿過懸鈴木,光線昏蒙。
陸相思看到梁裕白伸手。
他的手裏有一張東西。
她愣住,“這是什麽?”
“證明。”他說。
陸相思接過來,打開一看,是醫院開的不用軍訓的證明。
她愕然,“你這是從哪裏來的?”
“醫院。”
“醫院怎麽會開這個,”她仔細看,“這個病是什麽病,我都不知道。”
梁裕白聲音低沉,“不用管什麽病,你把這個給輔導員,就可以不參加軍訓。”
陸相思失神,“這樣不好吧?”
他目光冷寂,聲音亦然:“你确定,還要參加軍訓?”
掙紮了好一會兒,她洩氣:“不想,可是……”
梁裕白突然朝她伸手。
陸相思擡頭,“幹嘛?”
梁裕白:“既然不要,那就還給我。”
她連忙收緊,病例證明壓在胸前,瞪着他:“我什麽時候說過不要。”
她已經洗過澡。
身上穿着簡單的白T。
手壓在胸前,掌心貼着的地方鼓起,手腕下方凹陷。
如山巒般起伏。
有風吹過。
光影影綽綽。
他借着轉瞬的浮光掠影,看到了。
白色的蕾絲邊。
印在衣服上。
她的瞳孔裏印着月亮的清輝,“還有哥哥,你說過的。”
梁裕白微擡了下眉骨。
聽到她說出後半句,“——給出去的東西,沒有要回來的道理。”
他突然笑了。
陸相思不舍得眨眼。
她看見了。
他笑了。
雖然只有一瞬間。
但她清楚地捕捉到了。
冰山不會融化,但會有縫隙。
她看到藏在縫隙裏的她。
後面的軍訓,陸相思再也沒參加。
她和江夢坐在樹蔭下乘涼。
江夢有數不清的話題,但她經常聊的,還是何處安。她的男朋友。
何處安考上了南大金融系。
陸相思在心裏默念。
梁裕白也在南大的金融系。
何處安的衣品很好。
梁裕白的衣品也好,他身形清瘦,但輪廓線條流暢,天生的衣架子,哪怕穿着簡單的襯衣也俊朗不凡。
更何況他褪去少年的青澀,帶着成熟感。
何處安有很多人追。
江夢說這話時,煩得要命。
梁裕白……
不用想都知道,一定很多人追。
陸相思也很煩。
兩個郁悶的人接連嘆氣。
教官一聲哨響,衆人做鳥獸散地找水喝。
王思琪到她們身邊坐下,“你倆坐在這兒乘涼還嘆氣?”
江夢給了她一個眼神:“你不懂。”
陸相思重複:“你不懂。”
“……”王思琪無語,接着戳了戳她們的胳膊,“哎,明天軍訓就結束了,你倆回家嗎,還是待在學校?”
江夢眼前一亮,“我明天要和何處安約會。”
陸相思撐着下巴,“我回家。”
王思琪也跟着加入嘆氣隊伍,“你們都回家,那我也回家吧。”
第二天軍訓畢業典禮,路過超市時,班長問他們要不要帶水,陸相思懶得過去,于是舉手,“我給你轉錢。”
快到操場,班長拿水過來。
她接過,恍惚間隔着班長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冷峭身影。
江夢教她:“陸相思,快點。”
她跟上隊伍,沒再糾結。
結業典禮很快結束,結束後衆人回宿舍。
江夢急着見男友,早早就走了。
王思琪更是懶的收拾東西,洗了個澡就走了。
等到陸相思洗完澡出來,連房悅也不見了。
半小時前還熱鬧非常的宿舍,陡然陷入安靜,只有空調聲作響。
陸相思站在位置前,突然不知道要幹什麽。
她拿起手機,猶豫着,要不要給他打電話。
到頭來,還是放棄。
沒有理由。
也沒有借口。
她挫敗地坐在位置上,收拾着回家的東西。
突然,她看到桌子上的銀灰色車鑰匙。
陸相思拿起車鑰匙,觸感冰涼。
和他很像。
她抿了抿唇。
終于,被她找到了見他的理由。
他的無心之舉,成全了她的別有所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