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自難忘。
千裏孤墳,無處話凄涼。
小翠因為她的話呆了呆,腦中一片空白,好一會兒才明白她在說什麽“小姐,你要生了!我……我去找穩婆。” 她幾乎是連滾帶爬的沖出錢凝風的寝室,不稍一會兒,穩婆由烏拉貝給帶來了,這時的小翠的神志已經恢複正常,正有條有序的指揮下人們燒水準備幹淨的白布和剪刀等等生産必備的東西。
傭人們拿着染有血的水盆進進出出,房間裏不斷的傳出錢凝風的尖叫,聽得烏拉貝和勒布占泰這兩個大男人毛骨悚然,心裏暗暗慶幸瞞住了隆禧錢凝風有身孕這件事,單看平常錢凝風身體健康時隆禧都心甘情願的當猴子讓她耍,如果現在他在這裏還真的不知道他會作何反應?恐怕是暴跳如雷吧……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三個時辰又過去,房間裏的叫聲也漸漸小了,可門外的人卻更加緊張了,因為還沒有聽到小孩子的哭聲,該不是裏面的錢凝風有什麽不測……
“你別走來走去行不行,我頭都被你走昏了。”勒布占泰的眼睛随着走來走去的烏拉貝動。
“我現在很後悔當初為什麽不告訴王爺……,如果小姐有什麽不測,那我真是愧為人了,錢家可謂我大清國的救命恩人,沒有那一百萬兩恐怕戰局不會像如今這樣。”烏拉貝苦着臉嘆息。
“生啦~,生啦~!”穩婆的大嗓門打破了烏拉貝的嘆息,喜悅爬上了他的眼睛。
兩人一個箭步沖上前,抓住一個拿着水盤的丫鬟劈頭就問“小姐平安嗎?”
“小姐……應該沒事吧。”丫鬟的回答有些含糊,畏畏縮縮的躲着他們的目光。
該不是出了事吧?
這樣一想,烏拉貝那張花容月貌的臉就變得更加猙獰,丫鬟往後退了一步,被門檻絆倒,血水潑了他們一身。
晦氣!這是烏拉貝第一個反映,可現在也顧不得這麽多,最重要的是錢凝風的安危。
“小姐……她到底怎麽了。”雖然被髒水潑了一身,可他也顧不得這麽多,抓住丫鬟繼續質問。
一旁的大老粗勒布占泰也看烏拉貝這樣激動不過眼,拉着他的衣領免得再吓倒那個已經被吓呆的丫鬟。
“烏拉貝、勒布占泰你們進來,小姐有話要跟你們說。”寝室裏傳出小翠的聲音,聲音裏面只有疲憊,這倒令烏拉貝那條蹦得老緊的神經線放松下來了。
一進寝室便有一股化不開的血腥味撲面而來,數個傭人安靜而忙碌的清理和收拾生産過後的物品,小翠便坐在床邊低聲的和床上的錢凝風說話,另一邊穩婆抱着一個用錦布包好的嬰兒,當他們走近時又看到她手裏抱着另一外個嬰兒。
“穩婆,把你手上的孩子交給那個面上有傷疤的男子,其他人都下去吧。”錢凝風虛弱的交待,但在這安靜的環境裏衆人也聽得一清二楚,傭人們魚貫的走了出去。
手裏抱着一名嬰兒的勒布占泰驚愕的看着懷中孩子的眼睛,那是一雙有如天空般澄清的藍眸,雖然嬰兒還是皺巴巴的醜陋得像一個小老頭完全看不出像誰,可那雙獨一無二的藍眸卻宣告着他的身份,哪無容置疑的身份。
“小翠、勒布占泰你們倆聽着,等一下無論我說什麽都不要打斷我。”半閉着那雙曾經有神的鳳眸,強打起精神。
“是,小姐”小翠邊說邊幫她拉好被子。
“幫我把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她眼睛直視着小翠,手不舍的撫摸着懷中孩子的臉。
“放心吧小姐,勒布占泰會安全的把小孩送到王爺手中。”
“不!我要你也跟着他出城。”
“可是……”小翠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打斷了。
“沒有可是!一旦我有什麽不測,而隆禧又不願意承認他們,你便是我唯一信任的人,所以你一定要跟他們一起走。”錢凝風睜大眼睛,眼神中盡是小翠從來沒有見過的堅持。 “這是最好的安排,現在就去收拾,梳妝櫃裏有一小袋金葉子,現在兵慌馬亂的,我怕銀票已經不好使了,帶上那些金葉子,盡快上路。”
“可是……”
“放心吧,我會沒事的,況且還有烏拉貝在我身邊,以他的武功保護我周全還是沒有問題的,快走吧,天黑了城門要關上就麻煩了。”越說聲音越小,錢凝風眼睛支撐不住的一直猛眯
“小姐~,你要保重。”滿眼都是淚水的小翠嘭的一聲抱着懷中的嬰兒跪在床前。
她身後的勒布占泰也跟着跪了下來“福晉,屬下該死,你是我們大清的恩人,我沒有告訴王爺你有了小主子的事……”
一陣虛弱感直沖上腦門,錢凝風感到體內的鮮血不斷的流失,咬了咬牙“我還沒成親別亂喊,快給我走,為錢家留一點後當是報恩,快走!”
“小姐~!”小翠哭着跪在地上不肯起來,手裏抱着另一個嬰兒的勒布占泰上前把跪在地上的小翠半抱的拉離地上,他明白現在不是哭哭啼啼的時候。
“真的要報答福晉便把小主子平安的送出城,而不是跪在地上哭哭啼啼。”
“我還沒出嫁,別給我亂安夫家。”到了這種時候她還有心情開玩笑“快走吧。”
“無論小姐承認不承認,我勒布占泰都把小姐當作我們王爺的福晉。”“乓”的又跪下,向床上的錢凝風叩了三個頭,拉着小翠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間,眼淚汪汪的小翠抱着小孩頻頻回頭。
他們的離開令錢凝風半挂的心終于放下,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流盡了一般,嘴唇幾乎是呈紫色,躺在床上的她臉色越來越青白,呼吸也越來越淺,甚至可以說是氣弱游絲。
“烏拉貝等會兒你也走吧,趕快追上小翠他們,你留在這裏已經沒有什麽意義。”
“福晉你這是什麽話。”烏拉貝覺得她有事瞞着衆人,想上前探問可礙于禮法只能在床邊幹着急。
“我快不行了,讓你留下只是讓小翠肯安心離開,讓你當替罪羊實在對不起。”她已經認命般的閉上眼睛。
“福晉你……”眼尖的烏拉貝看到床上的被褥隐隐泛着紅“得罪了。”說罷便掀起錢凝風床上被褥的一角,頓時呆立原地,在床上,視線所及的地方全是血,厚厚的墊被早已濕透,血還慢慢的往外滲。
“是血崩。”閉着眼睛錢凝風虛弱的從嘴裏吐出了這三個字。
“大夫~!來人!叫大夫來!”這是烏拉貝得知後的第一個反應。
“不用……”她話還沒說完便有人從門外走進內室。
“小姐在下失禮了,受令弟所托有緊急的情況讓我先行護送小姐出城,剛才在門外便聽到這位公子在大喊大夫,所以就擅自闖了進來。”來人便是手拿紙扇一臉潇灑,身穿白衣的柳行雲。
“行雲?”艱難的張開鳳眼,映入眼中的是柳行雲那張帥得不像話的臉。
“你不是大夫便不要在這裏打岔,快去叫大夫,小姐産後血崩!”烏拉貝漂亮的臉龐激動得扭曲,一手便想抓住柳行雲的衣領往外扔,可惜被他稍微側身便躲了過去,在還沒看清楚他人如何移動前柳行雲便已坐在床邊為錢凝風把脈。
“行雲,不用費心了,我祖母便是因為血崩去世的,而母親也因為這個原因不能再生産。”顫抖着嘴唇,錢凝風輕聲的說,眼中閃過一絲愧疚
對于床上這位錢家大小姐長着一張與錢凝風一模一樣的臉,柳行雲說不吃驚那便是騙人的,最令他奇怪的是她一個婦道人家不但未婚生子還直呼他的名字,這實在是于禮不合,更何況她還是在深閨裏的千金大小姐,可她虛弱的脈象令他不能多作他想,從懷裏拿出一個布包,在裏面抽出幾根金針手法迅速的紮在床上錢凝風身上的幾處大穴。
“其實我欠你一個解釋,臨走前我想我應該向你交代一下。”虛弱的躺在床上,錢凝風的眼睛已經無力的閉上,可嘴唇還是盡可能的在動“其實我就是錢凝風,錢家從來就沒有少爺。”
這個消息令正在紮針的柳行雲的手抖了抖,臉上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定了定神抿着嘴唇沒有吱聲繼續手中的動作,片刻過後,錢凝風就好像一只刺猬般滿身都紮滿針。
“不要在說話了,留點力氣吧,我會盡力的即便要用天絕九針我也會救你的。”
錢凝風是一個會一點拳腳功夫的生意人,對于武林中的失傳已久的天絕九針當然就是一無所知,一旁的烏拉貝可是練武之人對于天絕九針早已如雷貫耳,美麗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近乎于崇拜的表情。
天絕九針是神醫世家代代流傳的獨門絕技,五十年前神醫世家薛家上下幾百口人由于不肯執行落發令,觸怒了當時的攝政王多爾衮結果慘遭滅門,據聞它能讓人起死回生的天絕九針便告失傳,而顯赫一時的薛家也從江湖上消失。
“薛家竟然還有後人……”烏拉貝低聲自語,美麗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坐在床邊專心為錢凝風施針的他。
明月高挂在天空,凝鳳閣裏顯得格外冷清,燭光下柳行雲左手手掌按着半昏迷狀靠在他身上的錢凝風的背上,右手把插在她身上的金針逐一拔出來,汗水早已浸濕了月白色的長衫,臉色慘白的他也沒比床上的蒼白的錢凝風好多少,當最後一根金針從她身上拔離時柳行雲大大的吐了一口氣。
“血終于止住了,只要這幾天能平安的度過便能保住性命。”扶着床柱柳行雲搖搖晃晃的從床上站起來,腳一邁步便發軟,眼前也開始發黑,身子不受控制的往的往地上叩,一旁一直守在他們身旁的烏拉貝伸手一撈便把他扶着。
“沒事吧。”感受到懷中人的溫暖,烏拉貝不禁呆了呆,但片刻後便回過神,把柳行雲扶到一旁的躺椅上。
“還好,死不了,找人幫小姐把那身血衣換下,還有把那床染血的被褥也換掉吧,但要小心別讓她着涼了……”說罷整個人便癱倒在烏拉貝懷中。
“喂~!喂~!”叫了幾聲發現懷中的人毫無反應,這時烏拉貝才發現他已經不省人事的昏倒了。
緊閉雙眼的柳行雲與平常的他截然不同,少一絲世家子弟的風流多了一絲稚子的純真,那張帥絕人寰的臉變得格外有吸引力,在月光下不知不覺的烏拉貝看呆了,好一會兒才從他的魔咒中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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睜開雙眼看到的便是熟悉的床頂,雖然身子依舊虛弱,錢凝風還是可以清楚地感到生命在身體內流淌,也感到自己的手被一只溫暖的大掌所握住,稍微動了一下頭,抓着她手的主人便“嚯”的被驚醒了,眼中盡是驚喜。
“天啊!你終于醒了,你昏迷了将近7天。”
迎上錢凝風雙眼的是一抹放心的笑容,那不是別的誰?正是日前動用了失傳多年的天絕九針的柳行雲。
“行雲?”雖說只是短短的兩個字,可錢凝風覺得已經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
“別說話,先讓我診一下脈。”說罷便伸手抓起她無力的手腕。
就在這時,錢凝風感到一股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略微擡頭便看到烏拉貝正看着他們。
“福晉,請為王爺保重。”
“都說我還沒嫁,別給我亂安夫家。”錢凝風幾乎是用盡力氣的把這句話從幹澀的嘴中吐出。
“烏拉貝,閉嘴!”正在診脈的柳行雲頭也不擡一下的便對背後的他說。
抿了抿那細致的嘴唇烏拉貝沒有吭聲,美眸用力的瞪着他的背,一向理智謙和的他絕對不會做這種類似小孩子似的舉動,這令錢凝風的心裏有了一絲疑問,在她昏迷的這幾天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事。
“好好靜養便會沒事,但是以後你可能不會再有小孩,不過只要保住你的命其它的我都不在乎。”柳行雲那性感而又低沉的沙啞聲音在寝室裏回蕩。
“我欠你一個解釋。”躺在床上的錢凝風掙紮着要坐起來。
“是啊~!你的确欠我一個解釋,但現在最重要的是你的身體,快休息吧。”柳行雲執意的把她按睡回床。
“讓我說完便休息。”臉色雖然不好,可錢凝風的眼中卻閃爍着堅持。
“好吧,我聽着,說完便要休息。”柳行雲好脾氣的應到。
“我是……”錢凝風把她如何女扮男裝的原因娓娓對他說了一遍,當中也包括了與隆禧相識的這一段,當然也沒有漏掉那對雙胞胎的來歷。
“那又如何?我并不在意,只要你是你便好,其他的于我何幹,即便你希望以後繼續當錢凝風,錢家的公子也沒問題,頂多我當你的娈童便是了,我可以許你一生一世人一雙,所以你并不需要對我解釋什麽,其實我很早就後悔當日的三年之約,跟你比起來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就是個屁。” 他的一席話令寝室裏的另外兩人都沉默了起來,接着他又繼續說“一個月前,朝廷為了安撫平南王尚可喜,七王爺愛新覺羅.隆禧已經奉旨與尚可喜的孫女兒尚雲影成婚。”
被子底下錢凝風捏緊拳頭,幾乎是費了全身的力氣才不把頭轉去看靠在窗邊的烏拉貝,扯起一抹滿不在乎的笑容“天家之子為國家聯姻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從來就沒想過與皇家有任何關系,隆禧的出現只不過是一個意外。”
“你便是這樣,難為了自己也要裝着大方。”柳行雲憐惜的看着她,心中一直按耐着撫上她臉龐的沖動。
“這便是我一直拒你于心門之外的原因,你太聰明也太了解我了,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你,原來我一直都錯待了你啊。”
“我可以承諾即便是終身也沒有子息也會對你不離不棄,溺水三千,只取一瓢。” 柳行雲雙眼凝視着錢凝風
“行雲,我現在若跟了你,只僅僅是跟了你而已。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把身體給你,可我覺得這樣是折辱了你,而且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抿唇輕笑,錢凝風伸手拉着他的手,眼睛對上了那雙如海般的深眸“多年來的情分難道就比不過心中的欲念?你我都是那種為自己而活從來便不在乎其他人的人,或許你認為我很自私,可除了身體外,貧乏的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可以報答你的情和你的義,你為我放棄了太多也給予了我太多,而我卻明知道你的心意依舊裝作懵懂無知。”
兩人互相對視,良久過後,柳行雲首先移開眼眸,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的确,占有了你真的是對我這段未果感情的折辱,世上有些東西的确是得不到才是最美的,也許你便是其中之一。”他緩緩的從凳上站了起來,一步一步的走出房間,每一步都像是走在錢凝風的心上,她知道他的驕傲,如果他走出了這個房間,兩人将終身都不可能再逾越朋友這個國度,除了朋友再也沒有其它。
動了動嘴,錢凝風想開口挽留,可他們都是如此驕傲而又聰明的人,就是明白個中道理,才從一開始便把他拒絕于心門之外,這時她的腦海中突然想起隆禧那張愛笑的娃娃臉,初次見到他時那雙清澈如晴空的藍眸,還有他已經成婚而自己卻毫不知情,當初,說要當他的外室的是她自己,可現在心中卻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一股錐心刺骨的痛便襲上心頭,悶氣用上心頭,喉頭一甜竟然吐起血來。
“福晉!”烏拉貝一個箭步上前,可還沒走到床邊眼前白影一閃,便看到柳行雲已經坐在床邊皺起眉為她診脈。
“這還是第一次看到你診脈。” 錢凝風臉上雖有笑意,可臉色慘白可嘴唇上的那末紅卻豔得令人驚心。
“郁結揪心,又經過産後血崩。”柳行雲的臉色黑得可以,那雙漂亮的眼睛幾乎眯成一條線,語帶警告的說“你是不要命了,身子弱成這樣還敢想些有的沒的?”
動了動嘴巴,錢凝風終究沒有吭聲,眼神中閃過一絲眷戀,恰恰是這一絲的眷戀被柳行雲的利眸抓住,英俊的臉上出現了她昏迷數天以來的首個發自內心高興的笑容,他為她順了順前額的亂發,修長白皙的手指在不經意滑過她的脖子,手指在睡穴上施力,錢凝風便即刻昏睡“睡吧,別多想,我會在你身旁。”
靜靜的看着柳行雲對床上的錢凝風關懷備至,一旁的烏拉貝心中滑過一絲酸楚,可他什麽也不能做,因為在這裏沒有他說話的立場。房間中清醒的兩人悄然的維持着他們的姿态,一股冗長的靜默在室內慢慢的蔓延開來,那股靜默有如黑暗般的令人不安。
“杭州城早已封城,尚之信帶領的軍隊也快兵臨城下,我們應該早作安排,以免福晉會受到波及。”烏拉貝忍不住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
沒有回頭,柳行雲只是低聲的回答“放心吧,我會保護她的周全。”頓了頓,語氣驟然變冷“凝風還沒嫁人,以後不要再叫她福晉,隆禧也配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