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天我很晚才回宿舍。裏面黑漆漆一片,室友應該早睡了,我沖了澡爬上床,一夜無言。
平靜的過了幾天。
周五上午沒課,本想安穩的睡懶覺,但室友起床後,我也翻來覆去無法入眠。不知怎的,今天室友起得格外早,天蒙蒙亮就聽到他下床的聲音,然後洗漱穿衣。
據我長期觀察,室友是個生活很規律的人,今天做出反常行為,事必蹊跷。就像那一個周末,他反常的沒回家,在宿舍裏洗澡,被我發現是個怪物一樣。
等他收拾好出門,我一個鯉魚打挺,随便套件衣服,也顧不得洗漱,快速跟上去。
大清早行人寥寥無幾,我一路東躲西藏,看着他走進學校附近的廢棄工地。
工地我知道,沒什麽稀奇的。早在大一的時候便溜進來看過,除掉搭了個骨架的破房子外,裏面只有一棵參天大樹,那應該是一棵菩提。樹葉濃密茂盛,夏日綠蔭蔥蔥、鋪天蓋地,看起來怪有靈性。
找了個隐蔽的草叢,我蜷縮在背後。
只見室友站在樹下,伸手溫柔的撫摸樹幹,朝它說了一句話。
——“你是我的樹嗎?你是誰的樹?”
樹自然不會回答他。
而我,完全呆住了。
緊接着他又說。
——“倒下。”
樹倒下了,樹幹裂開來,裏面居然是空的,這是一顆空心樹。
我揉揉眼睛,不是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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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友把手伸進樹幹裏,拿出一個東西。
是一只螃蟹的外殼。
他用手觸碰螃蟹外殼,迅速的,室友的身體倒下去。不一會,螃蟹從他手中跳出來,一點點把室友的身體拖進樹幹裏,整個場面極其詭異。
他跟螃蟹交換了身體。
我的螃蟹室友往前走了幾步。
“站起來吧。”
室友沒有開口,他也沒辦法開口。這句話帶着回音,仿佛有意識般,直接傳進我的腦海中。樹重新站起來,樹幹合上,沒有一點痕跡,好像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我的螃蟹室友以極快的速度鑽進工地旁的小河裏,不一會也失去蹤影。
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胳膊,所有都不是做夢。
也請你不要那樣看着我,我說的全是事實。
……好吧,即使你覺得我只是胡編亂造,也請把它當一個童話故事,安心聽我講完。
那天下午,室友果然也沒有回來上課。第一次,他缺課了。
整個周末,我的腦子陷入真空狀态。
說實在,我的室友是個怪物,這件事老早前就給予我沉重的刺激。前思後想,他雖然性格孤僻點,但卻是個溫和無害的好室友,于是我逐漸接受了事實。
然而再怎麽自我催眠也無濟于事,親眼所見真相後,我很苦惱。哥們給我打了五個電話,發了十條消息,我都沒有回他。
我躺在床上欣賞了一日天花板。
終于在室友快返校的周日,我做出一個偉大的決定。
據我所知,夏天室友總在下午兩、三點左右到宿舍。那時候太陽毒辣,外面來往的人相對較少,更鮮有人跑去廢棄工地。
我故意提前一個小時,到工地裏蹲守着。茂密的草叢裏還算陰涼,我坐在地上,直直看着小河岸。
果然,沒過多久,一只黑綠黑綠的螃蟹從水中爬上岸,然後便是跟之前一模一樣的情景。
——“你是我的樹嗎?你是誰的樹?”螃蟹室友對樹說。
樹倒下了,裏面躺着人形的外殼。
室友用鉗子觸碰人形,人形的身體站起來,他活動一下四肢,擡起頭來,那是我所熟悉的室友的模樣。
室友把螃蟹外殼放進樹幹裏。
“站起來吧。”他對樹說。他的聲音很低沉,跟變成螃蟹時如出一轍。
樹幹慢慢合上,室友也漸漸離去,一切宛如從未發生過。
夏日的蟬鳴急促的回響在耳邊,我手心發汗,心跳加速。
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否正确,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直到現在也是。
我走出草叢,來到樹下。回想着室友的動作,學着他的樣子輕輕撫摸樹幹,然後說道
——“你是我的樹嗎?你是誰的樹?”
樹又倒下了,樹幹裏裝着室友的螃蟹外殼。
我顫抖着手把外殼拿出來。它比我想象中輕很多,普通大小,跟認知裏的螃蟹差別不大。硬要說的話,這個外殼比其他螃蟹顏色更深,而且上面沒有一點花紋。
我脫下衣服,小心翼翼的把它裹緊包好,對樹說道:“站起來吧。”
樹再次站起來,看着樹幹完全合上後,我往回走。
回到宿舍時,室友正在沖澡,我趁機把螃蟹外殼藏進衣櫃,又往上面蓋上幾件棉大衣才稍微放心。
我拿出手機給哥們發消息。
“一會打球?”
剛點完發送,室友渾身濕漉漉的從廁所走出來,他略有所思的看我一眼,拿毛巾擦頭。
我也沒說話,低頭胡亂玩手機。
“你去哪了?”室友的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我被他吓一跳,故作鎮靜道:“吃午飯。”
“很晚了。”他又道。
我瞥了一眼時間,兩點一十五,這個時間吃飯确實挺晚了。盡管知道室友在關心我,但可能做賊心虛,我急忙辯解:“今天想晚點吃,怎麽?關你什麽事。”話才說出口,就有點後悔,語氣太沖,簡直不像平時的我。
我緊張的看着室友,生怕他發現什麽倪端。
好在他沒有任何反應,轉身做自己的事去了。
我在心中長舒一口氣,剛好手機震動,哥們回我消息。三言兩語跟他敲定打球時間,我迫不及待的出門。
現在跟室友每呆一秒都是煎熬。
回憶那時的經過,我真心覺得腦充血。
我沒有考慮很多問題。
如果被室友發現該怎麽辦?我會死嗎?以及,我為什麽要這麽做?
或許我想讓他永遠都以一個人的模樣存在?
後來室友并沒有發現是我偷走螃蟹外殼。
那周的周五本該是室友穿回螃蟹外殼回家的日子,我特別緊張,坐立不安。室友放課後一如既往的朝工地的方向走去,只有我知道,那裏沒有他的外殼,他将空手而歸。
果不其然,室友很快回來了。
我以為他會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甚至做好最壞的打算——他發現真相,我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慘痛的代價。但是很神奇,事實沒有如我所料。
室友神色如常,他坐回自己的位置,面無表情的閱讀思想政治。
盯着他正氣凜然的看書背影,兩個小時後,反倒是我急得滿頭大汗,心神不寧。
我終于忍不住問他:“你不回家?”
“嗯。”他頭也不回的答出一個平淡的字。
一瞬間,我心裏五味陳雜。不甘、憤怒、心虛、害臊各種情緒混在一起,我攥緊手,又松開,努力深呼吸讓自己平靜。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跟室友再說一句話。
日子仿佛回到從前,我跟他各過各的,不做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