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三、
發現阿大跟自己是同一類人并沒有花遲谡多長時間,确切說,一見面他就知道了。
誠然,這種事沒人會自己挂在嘴邊見人就說。不過也許是出于物以類聚或者別的什麽原因,遲谡總能很快辨別出人堆裏誰是誰不是,他自己管這叫“與生俱來的競争意識”。
對這件事,阿大則表現得無所謂。原先總長點他過來完成任務就是因為他喜好特殊,對于同道中人的遲谡也沒有想過刻意隐瞞。因此當遲谡深更半夜不睡覺跑來敲自己房門,滿目桃花神情熏然全身骨頭輕得沒四兩重,恨不能挂在阿大身上,仰頭啞聲與他耳語:“嗳,幫個手啊!”阿大連習慣性的嘆息都不發了,竟是挑眉哼出一聲嗤笑,攬手環腰一摟一拖,足尖勾上門,直将縣官大人抱到屏風後往空浴桶裏一按,提起地上的水壺當頭淋他一個透心涼。
小子走歪路,效仿古人也不挑些好榜樣,魏晉文人那麽多風雅的癖好都不沾,偏偏學人服五石散。那玩意兒吃了人身上一時熱一時涼,簡直跟野山參成精一樣不知疲倦感覺自己無所不能無往不利,易成瘾。號稱仙藥,可得長生,亦不乏有人拿它當壯陽藥用,其實無甚好處,用久了反折壽。
狛牙衛第六司的秘間什麽都要學,尤其是藥物,坊間所謂的偏方、靈丹妙藥在他們眼中沒幾味禁得起推敲,全是唬人的。破除一切迷信與信仰,是阿大他們入司後經受的第一項堪稱洗腦的教育。因此有時候出任務,他們反而首先要逼自己裝傻,不可随意對身邊人的對話反駁甚或嘲諷。
而發現遲谡吃仙藥,阿大卻沒遵照任務守則那樣對他表現得客氣,冷水淋頭不說,還把他吊在房梁上晃蕩了一夜,堵着嘴拿筷子戳他腳底心。折騰得他有時癢有時痛,全都喊不出聲,竭力“嗚嗚嗚”了一晚上,終于渾身是汗虛脫成了一條半死不活的鹹魚。
到那時候,阿大終于将他小心放下來擺到床上,竟還仔細地用溫水替他擦拭了汗濕的身子換了幹衣,掖好被子。
遲谡疲倦極了,嘴上仍不饒人:“犯上的東西!我給你記着,遲早連本帶利讨回來。”
阿大打了個哈欠,只說了聲“晚安”,便兀自往長凳上一橫,睡了。
後來瞅空檔,遲谡曾有意無意問起,那晚阿大幹嘛不索性去他房裏睡。阿大繼續看白癡一樣斜睨他一眼,說:“屬下是您的護衛!”
遲谡還裝傻:“所以咧?”
“你床都起不來,三歲小孩兒都能弄死你。”
“可是并沒有刺客呀!”
“噢,我是怕你猝死!”
遲谡就覺得,裘未已這人實在不可愛,非常不可愛!
兩個彼此覺得對方不可愛的人終于磕磕絆絆有驚無險地到了華亭,等交接的前任知縣見到他們委實要感動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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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小同僚啊,你這一走就走了四十多天,臘八粥都吃過啦,急死我們了!”
遲谡就扮可憐裝委屈:“京城離這裏好遠,幾千裏呀!我又暈船,又不會騎馬,還有土匪打劫,還有野獸咬人,同僚你看看——”他把被狗撕破後打上補丁的破褲子給前任瞧,“真的狼啊!眼珠子都發紅,口水嗒嗒滴,要不是我命大,嗯咳,同僚你恐怕就見不着我了!”
前任方大人年紀一大把,膽子忒小,聽他言觀其證,當真駭得不輕,連連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阿大在旁看他演得投入,冷不丁插句嘴:“狼眼珠子是綠的。”
方大人一愣,遲谡也一愣。
“看看,就是這沒用的東西!”遲谡反應迅速地指着裘未已,啐他,“吃我的用我的,傭金貴得要死,號稱多麽多麽厲害了得,結果自己跑了,留晚生一個人喂狼。這就是一刁民奸商!”
方大人年紀大了,反應有些慢,見遲谡數落阿大,也就頻頻點頭以示附和,并沒有想好該說什麽。
阿大則依然是副滿不在乎的懶散樣,一只手磨着右耳的耳釘子,幽幽道:“我不救你,你能活着?自己身子弱,吃得不對就跑肚拉稀,過一村病三天,沒錢還學人游山玩水,祖宗積德沒叫你客死異鄉,知足吧!”
——嘿,這貨也演!還演得挺好!
遲谡心裏嘀咕一聲,眼底劃過一絲竊喜,立即跟阿大杠上了演技,叉腰尖叫:“裘未已你造反啦?”
阿大兩手一攤:“陪你從京城過來,上個月傭金還沒領呢!”
遲谡氣結,在包袱裏一通翻找,拿出枚契約并一只小布囊,統統摔在裘未已身上。
“給你錢,滾滾滾!本官用不起你,不雇啦!”
阿大拾起錢和契約,還刻意打開袋子瞄了眼裏頭的錢數,果然奸商一般狡黠笑笑,抱拳一拱:“祝大人前程錦繡!”說完竟真大喇喇走了。
于是那一天後來的時間方大人都在聽遲谡痛罵阿大如何如何見錢眼開,如何如何無情無義,完全忘記了自己本來是要埋怨一下遲谡晚來報到的事。
結果,第二天縣衙中人驚奇地看見,新來的遲大人身邊依舊跟着那名護衛。
“他們家給局裏打了三個月的銀子,頭兒說花了,沒得退,飛鴿傳書讓我再撐一撐。”
阿大這樣說,臉上滿是無奈與嫌惡,好似有些了無生趣。
而其他人則只聽見局裏、頭兒,便一致确信阿大是某個镖局的镖師,兼職來給遲谡當護衛保镖。不用給衙役裏加塞編制,大家都覺得很高興。
自此,遲大人與裘護衛的縣衙生活算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