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往昔(四)
從大禮堂回教學樓的途中要經過食堂前面的小廣場,林徹硬拉着顧淮把他按在路燈下邊,指着他:“你想幹什麽你?老子替你出頭你還說我?!!”
顧淮擡起頭看着他氣紅的眼睛,本來要沖出口的反駁一下子被堵了回去,他輕輕開口:“你先放開我...”
顧淮說完林徹才意識到自己揪住了他的校服領子,趕忙松開,那領子都皺的沒法看了。林徹抱歉的看着被自己揪成爛抹布的校服領,剛想說點什麽,就借着燈光看見了顧淮脖子上的一點紅。
他直接伸手擡起了顧淮的下巴:“你脖子這兒怎麽了?是不是那個男人打的?”
顧淮一把抓住林徹的手防止他再沖回去把那男人揍一頓:“不是打的。”
林徹:“說話別說一半,不是打的是什麽,還能是親的啊?”
顧淮一時有些一言難盡:“也不是,親的。”
林徹:“那是怎麽弄得?!”
顧淮:“勉強來算的話,應該是啃的。”
其實也不算是啃的,但是說親也不太貼切,準确的說來,應該算...嗦...不過這個動詞,貌似比親更加羞恥。
林徹明顯不信:“他閑着沒事兒啃你幹什麽?”
顧淮啧了一聲,一把甩開他的手:“我他媽哪知道他啃我幹嘛?”
看顧淮似乎是有點惱羞成怒的意思,已經沒那麽生氣的林徹覺得似乎有些不太對,半天也沒琢磨出什麽味兒來,只能挑着點別的什麽接着啰嗦着回去了。
等到到了教室,他一腳踹開門,一個教室的學生都吓了一跳紛紛擡起頭來看着他,就看見林徹把門外的顧淮就跟拉行李箱似的随手拉了進來,帶上門。然後從褲兜裏掏出疊了兩下的稿子随手扔到黃煜鐘桌子上,順手摸了摸他的狗頭:
“這次學生代表發言還是你上。”
說完就拉着顧淮回了兩人的座位。
晚自習照常上着,其他班晚自習放學是在九點五十,一班最後一節晚自習延長二十分鐘,美名其曰:錯峰。
老劉是這樣說的:“咱們這兒可是頂樓,反正你們早下去也擠不下去,浪費那時間還不如留在教室做個題。”
一開始是延長五分鐘,後來有一次月考一班沒考過隔壁二班,連三班都沒考過,他們這三個理科實驗班是按照成績一路順下來的,一班這回連三班都沒考過,着實是一班的奇恥大辱。那一回确實也是一班整體都沒有發揮好,一群學生也知道自己錯了,就自覺地把晚自習又延長到了十點。可是那天晚上老劉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本來到點就走的人九點五十九人開始準備走的時候邁着步子進來了,穩穩當當的坐在了講臺上,也不知道事先趴在教師後門偷看了多久。
然後老劉在講臺上說:“沒事,一次月考考不好也沒什麽關系,你們要明白,哪怕就是真到高考那一天沒發揮好也沒關系,等到以後上完大學工作的時候,你們會發現大大小小的考試那還多的是呢。”
他站起來,雙手撐在講臺邊上,語重心長:“路還長着呢,別着急,慢慢走。”
說完,他走了,頭也沒回,好像來這一趟就是為了跟他們說這幾句話。
林徹明白,老劉就是特意回來的,那天晚上下了雪,老劉進來的時候頭發還是濕的,肩上還能看見大衣上因為水漬反射的光。他不喜歡開車,家就在學校對面,每一回自己有什麽事或者上下班的時候提一輛共享單車就走了,十分鐘足夠來回。可是等到學生有什麽事,他說什麽也得回去把車開過來,他不是沒車,他說車這種浪費時間的東西,就應該杜絕。
從高一開始老劉就教育他們做什麽事情都要講效率,所以他只會在學生有事的時候才會回家花上十多分鐘把車開過來,哪怕那個學生只是去隔着一條路的學校去開個證明他也得親自開車把學生送過去再接回來。
現在是開車,十年前他騎着摩托帶着學生到處跑、二十年前他騎着自行車帶着學生到處跑...
執教二十四年,一直如此。
有一回林徹問老劉,為什麽非得親自送同學去要去的地方,是怕他們趁機出去玩嗎?老劉被氣笑了,擡起手輕輕掴了一下林徹的後背,說了一句讓林徹終身難忘的話:“因為你們被交到了我的手上,我一定要保證再把你們毫發無傷的送回去。”
這句話,林徹一記就是十年,以至于317每犧牲一個人,他都會先把人找個地方就地埋了,做個标志,災難過去之後的那一周裏,他什麽都沒幹,一個人開着車走遍了他們來時走過的路,把他們一個一個的送回了老家。
他是317的隊長,他的隊員被交到了他的手上,沒保護好他們是他的無能,可他總得讓屍骨安葬,靈魂歸鄉。
就這麽着,在老劉的監督和一班全體學生的自覺下,晚自習被無情地延長了二十分鐘。
還好一班全體都是走讀生,住校也是跟家長住在家屬樓,不需要去擠宿舍趕時間洗漱,所以才能安穩的在熄燈鈴都響了之後離開教室。
不過現在下晚自習還早,剛九點二十不到。林徹捏着一張數學卷子煩躁的用筆戳着自己的後腦勺,死活看不進去,他還是想不明白那個男人為什麽要啃顧淮一口,還啃在脖子上。
想着想着他情不自禁的就往左看過去,從窗戶看出去是一片廣場,隐在一片已經有葉子的法桐樹後邊的霓虹燈一閃一閃的,特別适合盯着發呆,于是林徹就盯着那一閃一閃的燈發起了呆,大有不盯到放學不罷休的氣勢。
顧淮被他盯得有些發毛,他擡起頭皺了皺眉看向林徹看的方向,瞅半天也沒發現有什麽能看的,林徹準确的捕捉到了顧淮的小動作,迅速收回目光看着他,這下顧淮更加毛了,裝作沒事一樣低下頭繼續算那道繞來繞去沒個完的遺傳題。
林徹一動不動的盯着顧淮,就好像把發呆對象換成了他一樣,同桌這幾天以來,他早就發現了林徹有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盯着一個方向發呆的習慣,這還是第一次被當成發呆對象,吓得他起了一脊梁的雞皮疙瘩。
原來被一個人一動不動的盯着是這個滋味?顧淮不禁一個哆嗦,有些瘆人。
不知道這個動作從哪兒打通了林徹的任督二脈,他突然拍了一下手,面露恍然。周圍的同學都被吸引了目光,林徹沒稀罕管他們,帶着笑戳戳顧淮的胳膊:
“哎你說那個男的會不會喜歡男的啊?”
顧淮一驚,本來好好轉着的筆啪嗒一聲掉到了地上,他作勢去撿,林徹卻一把拉住他:“肯定是,要不然怎麽會認錯你,你又不是個女的。”
顧淮擡起頭皺着眉有些不快,他把林徹的爪子從自己小臂上撕下來俯下身去撿筆,沒成想林徹竟然也俯下了身,兩個大男生一起把頭探到桌子下邊,瞬間顯得有些狹窄,不過正興奮的林徹可沒覺得窄,他盯着顧淮兩眼放光:
“你說是不是?肯定是!”
顧淮好不容易勾到筆,猛地直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氣:“你管他呢,管那麽多幹什麽,你作業都寫完了嗎這張卷子明天老師要講的!”
不知道為什麽,顧淮說這句話的時候忘了放低音量,全班都聽見了這句話,還以為林徹又怎麽惹到了這位大佬,都老老實實的不敢探頭去看,紛紛支起了耳朵。
林徹跟着直起身,笑了:“不是,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說完他趴在桌子上又戳了戳顧淮,戲谑的小聲說:“我又沒說你喜歡男的。”
顧淮使勁蹙了一下眉,瞪了一眼林徹,林徹連忙舉起兩只手瞪大眼睛示意自己投降,看顧淮沒有發作的意思,他又放下手,傻笑着在自己嘴上做了個拉上拉鏈的動作,表示自己會閉嘴,保證不會再給他添亂。
顧淮沒理他,自顧自的低了頭掩飾亂七八糟的情緒。
聽見林徹說那個男人喜歡同性的時候他确實是很生氣,但是仔細想想好像并沒有什麽理由生氣,反而是後面那句“你又不喜歡男的”着實是惹到他了,也不知道為什麽。
顧淮突然側過頭去:“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男的?”
林徹又瞪大了眼睛,這次不是剛才裝無辜的故意瞪大了,是實實在在的被吓到了。他盯着顧淮的眼睛,從那雙顏色有些偏琥珀色的眼珠中看見了反射的冷色燈光和自己,心髒突然漏跳一拍。
他連忙伸出手掌心朝向顧淮,笑容裏帶着點慌亂:“不是,您可別吓我,你是我哥行嗎?實在不行爸爸也成。”
顧淮沒理他抖的機靈,勾起嘴角來了個皮笑肉不笑:“逗你玩兒的。”
複又低下頭,林徹漸漸安靜下來,周圍又成了只有翻書跟寫字的聲音。顧淮悄悄停筆,像好不容易解出一道題來那樣呼了一口氣。
剛才在桌底跟探身下來的林徹對視的時候,也不知道是因為大腦充血還是什麽別的原因,他總感覺,剛才心跳有些不對勁。
顧淮盯着不久之前林徹盯着的燈,抿着嘴輕輕皺起了眉,他兩只手反扣向下輕輕撐住下巴,陷入了長久的出神。
答案好像呼之欲出,這還是他第一次分明站在答案門前了,卻連看一眼大門的勇氣都沒有,更何談擡手去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