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地震(一)
到第二天天亮,顧暢還是沒醒,顧淮多多少少心裏有些慌張了,林徹拿了壓縮餅幹跟奶粉過來找他,放下東西看了一眼顧暢,他擔心的皺起眉頭:“還沒醒?”
顧淮點點頭。
“燒退了嗎?”林徹走過去用手背摸了摸顧暢的額頭,依舊是燙手,甚至比昨天的溫度還要高。
“藥是不是沒用?”他扒拉扒拉旁邊的塑料袋子問顧淮。
“不是藥的問題,”顧淮搖搖頭,“是未知病毒與體內免疫系統的抗争還沒有結束。”
“喪屍病毒嗎?”林徹拆開壓縮餅幹遞給顧淮,見他不接順嘴問道。
“嗯。”顧淮擡起頭看着林徹手裏的餅幹,遲疑半晌之後才接過來:“謝謝。”
“你那些朋友我已經安置下了。”林徹咬着自己那份壓縮餅幹模模糊糊的說,“身強力壯的運動員都安排到了前線,剩下的也安排到了後勤,至于那些說話聽不明白的我也不知道怎麽搞...”
“哎對了,”似乎是突然想起什麽,林徹戳了戳顧淮的胳膊,“怎麽還有個孕婦啊?”
“那是主辦方的領導之一,”顧淮看出來林徹擔心的是什麽,“放心,她走位靈活,不會給你們拖後腿的。”
林徹抿抿嘴,他還是害怕自己會因為某個人沒用就丢下他,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怪不了別人,誰讓他當年就一言不發的把他給丢下了呢?
林徹頓時矮了半截,他往前湊湊:“我們不會丢下你們任何一個人的。”
顧淮一愣,點點頭沒說話,站起身來往車廂裏面走過去,在離林徹遠一些的地方重新坐下,繼續啃他的壓縮餅幹。
林徹攥着手裏的奶粉,把它放在顧暢身邊,自己走了。
他沒這個資格在這兒亂晃蕩。
下午的時候林徹要帶隊去之前去過的避難所再看一眼,劉黎也跟劉黎薪不知道哪兒去了怎麽找都找不着,眼看天快黑了林徹也沒接着找,帶着宋晚亭跟肖尚倆人出發去避難所,臨走的時候囑咐顧淮,讓他找找劉黎也兄弟倆,正好剩下兩個人也能保護一下他們。
雖然他基本确定自己可以在天黑之前回來,但是以防萬一。
正好顧暢剛剛退了燒,顧淮也沒什麽事,就順着各個房間找劉黎也跟劉黎薪,找到一樓最裏面的屋子的時候他聽見裏面有說話的聲音,也沒多想推門進去。
他猝不及防的看見劉黎薪的臉正埋進劉黎也頸窩裏,手扶在他腰上,兩個人在做什麽不言而喻,他猛的往後退了一步碰到後邊還開着的門發出咣當一聲,劉黎也一把把劉黎薪推開,他低着頭,臉紅的滴血。
劉黎薪安撫的摸了摸劉黎也的頭,歉意的笑着過來把顧淮拉出門去。
等到了門外,顧淮沒等劉黎薪先開口,他帶着點尴尬四處亂看:“那個...是你們隊長讓我過來找你倆的...不是故意看到你們那什麽的.....”
劉黎薪看着顧淮的側臉,微微笑了:“沒事,吓到你了吧?”
“啊那倒沒有,你們不用在意我的看法。”顧淮立馬否認。
“我倒也不是那個意思....”他一頓,“那既然這樣,沒吓到你就行。”
說着劉黎薪轉身往裏走,顧淮沒忍住問:“你們倆.....是親兄弟嗎?”
劉黎薪愣了愣,回過半邊身子:“對,怎麽了嗎?”
語氣帶了些敵意,顧淮擡起頭直視他:“沒事,這沒什麽。”
劉黎薪無奈的笑了笑,像是看慣了明明看不起又裝作無事的人。
顧淮又補充道:“你聽過一句話嗎?‘羊是很合群的,不做上點記號,到時候就分不清是誰的羊了。’其實人也一樣。沒必要都一個模樣,那樣不就分不清誰是誰了嗎?”
劉黎薪重新轉回去背對着他沒有言語,半晌他擡手握上門把手推門進去:
“謝謝。”
鮮少有人會在表明自己的态度之後還解釋的,上一個這麽做的人是林徹,後來他就進了林徹的隊伍。
他記得當時他跟劉黎也逃出他們那座城市的時候在一個路口碰上正往城裏去的林徹,他看這群人要去送死就多嘴提醒了句,結果林徹只給了他一個斜眼
“怕死就趕緊走,你在這裏廢話只會讓更多人給你陪葬。”
當時林徹他們已經将近五十個小時沒有休息,開着車幾乎跨越大半個中國,路上死的人比他們這輩子見過的都多,難免脾氣暴躁。劉黎薪倔勁上來非要跟着他們,林徹也沒管,只是問了他和劉黎也的名字,之後他們倆就加入了317。
那座城尤其兇險,在那裏317損失了12個人。
後來林徹偶然得知他們的關系的時候跟顧淮是差不多的反應,只不過還沒等劉黎薪多想林徹就一把拍上他的肩膀:
“那不挺好,親上加親!”
他當時噗嗤一聲笑出來,也用同樣的力道回擊回去,心裏幾乎是瞬間敞亮開。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他才篤定了到死都要替這個平時看起來不怎麽靠譜的隊長賣命,他想,他跟定這個頭兒了。
也是幸運,317從四十多個人到現在只剩下五個,多少次險象環生都過來了,他和劉黎也竟然都還活着。
看來他這個賣身契還得接着續。
顧淮從樓裏面出來之後徑直進了顧暢所在的車廂,路上心不在焉的踩到一群螞蟻,徐菲菲坐在她旁邊倚在車廂壁上睡覺,旁邊錢寶涵張着個大嘴睡的四仰八叉。林徹把錢寶涵歸納進前線人員,他昨天晚上守了一晚上的夜,大概是後勁有點大,到現在都沒睡醒,也不知道餓不餓。
顧淮越過徐菲菲彎下腰摸了摸顧暢的額頭,發現不燙了之後從一旁的袋子裏扒拉出水銀體溫計給她夾在腋下,又去拆開她手腕上的紗布查看傷勢。被咬的那一塊還是有點要爛的意思,已經有點化膿了,顧淮皺起眉頭拿過一旁的碘伏跟棉簽給傷口消毒。
他心裏知道這樣大概沒什麽用,但是總比什麽都不幹來的強。
徐菲菲睡的淺,被顧淮悉悉索索的動作吵醒,她睜開眼剛想說些什麽,車廂突然大幅度的晃蕩起來,外面轟隆的聲音像是遠古巨獸來臨,他想站起來去外面看看到底怎麽回事,地面晃得他根本站不住。
他愣了一下,後知後覺,這是地震了。
雷聲在耳邊炸開,積雨雲不知道什麽時候在空中密集,轉瞬間下起傾盆大雨,豆大的雨點砸在地上濺起泥花,騰起模模糊糊的水霧,不遠處的大樓隐沒在裏面看不清晰,轟然倒地。
這裏成了生與死的煉獄。
顧淮趴在車廂裏呆呆的看着外面的景象,全身像僵住一樣什麽反應都沒有,等到震動過去他才回過神,他抹了一把被濺進來的雨水打濕的臉拎起藥箱就往下跳,□□聲不絕于耳,他站在那裏環顧四周突然覺得有些熟悉,急忙定定神。
不久之前他輪值過的急診科,一直是這種環境。
那裏令人窒息。
在那裏,他感覺抓不住任何一個人,本來好好的人轉瞬間就沒有了,前一秒還在安慰別人的人,下一秒就沒了生命指标。
他覺得恐懼,他生怕這裏會變成急診室一樣的地方。
他攥緊藥箱的把手,雨水從頭頂沖刷到全身,他使勁眨眨眼睛全力往樓裏跑過去,被分到後勤的所有人,還有前線換下來的大部分人都在裏面。
雨水混雜着泥土的味道充斥鼻腔,顧淮剛要從縫隙裏鑽進去,劉黎薪從後邊繞出來,臉色很焦急,他抓住顧淮好像要說什麽,話到嘴邊頓了一下,又說:“你看見我哥了嗎?”
顧淮反應慢了半拍似的:“你哥不是跟你在一起的嗎?”
劉黎薪搖搖頭,似乎是很後悔:“我去上廁所來着,回來的路上地震了。”
顧淮皺起眉頭,剛想怎麽安慰安慰劉黎薪讓他別擔心,劉黎薪就從一旁的角落裏掏出一把鐵鍬:“嫂子,你救人,我給你開路!”
顧淮沒來得及阻止,劉黎薪就背着槍拿着鐵鍬往前邊跑過去,裏面的樓還沒有徹底塌,誰都不知道餘震什麽時候來,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就會被壓在坍塌的樓體下面,但是劉黎薪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一樣往前跑,顧淮好像明白些什麽。
他現在其實最想做的事情是找劉黎也,但是看見顧淮之後意識回籠,所以他暫時放棄了只想要去救哥哥的意願,先做一個軍人。
這是他的天職。
顧淮沒遲疑,拎着藥箱就往裏跑,這種時候拖一秒就有一秒的風險,埋在樓體下的人能救一個是一個,他徑直跑到最裏面,劉黎薪跟着他過來盡量注意的飛快開了門,檢查過确認沒有人再奔向下一個。
第十一個人從樓梯口旁邊的房間裏被挖出來,那人右胸被一根斷了的鋼筋穿過去,大概是沒有傷到主動脈,但是創口太大,血還是在汩汩的往外流,顧淮拽出醫藥箱裏僅剩的兩卷紗布使勁的按壓在他的創口邊。他明白,以現在的醫療條件這個人沒救了。
那男人緊抓着顧淮給他止血的手臂,嘴唇顫抖着發不出聲,最終氣絕。
顧淮連停頓都沒有的拎起醫藥箱繼續奔向劉黎薪,這種緊急的情形下不允許他有絲毫的猶豫,或許多搶來一秒,就能多救一個人。
他喘着粗氣撲向劉黎薪,咣當一聲跪在地上幾乎是滑倒了第十二個人面前,那人雙腿被壓在倒塌的鐵皮櫃子底下,大腿處的創口已經不再出血,那是個姑娘,穿着熱褲,兩條原本白皙的腿現在呈現青紫的模樣。
缺血再灌注損傷,顧淮腦子裏不合時宜的冒出一個名詞,他走了個神,記起他考研時考到的一道題,問下肢缺血損傷不可逆的有效救助方案是什麽,那道題有四個選項,他只記得其中一個,靜脈注射甘露醇、葡萄糖并盡早采取截肢。
他看着眼前的姑娘,他既沒有甘露醇或者葡萄糖,也沒法在無菌環境下給她截肢。
他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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