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B線

說話間,科林費斯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凱文迪許脖子上的咬痕。太顯眼了,凱文迪許個子高,脖頸修長,咬痕經過一夜已經有點發紫,大大咧咧地挂在側頸,猶如白襯衣前胸部位不小心沾的污漬。

他咳了一下掩飾自己的走神。

“凱文,這個時候你絕對絕對不能離開亞瑟堡,諾斯亞地區固然重要,但亞瑟堡才是心髒。”科林費斯指着腳下站立的土地,情緒有些激動。

“之後再談這個問題,你吃早餐了嗎?沒吃的話,一起?”科林費斯一大早就來凱文迪許的住所堵他,凱文迪許剛起沒多久,他心情不錯,選擇性無視科林費斯熱鍋上的焦躁。

“不用,我吃了,”他急着趕過來不是到凱文迪許這裏蹭早飯的,“我們之前已經決定要擱置諾斯亞問題,你。”

樓梯處傳來的輕微腳步聲截斷了科林費斯的話語,他扭頭看向聲音的源頭,年輕男人衣着齊整地站在高處,早晨淡金色的陽光恰好漫過他所在的那節鋪着暗紅織金地毯的樓梯,他的臉仿佛也在發光,五官像雕塑家一點一點捏好的,高挺或柔緩都經過精心的策劃,黑色過耳卷發有些蓬松,應該是剛吹幹,幹幹淨淨的一個人,不得不承認,有些人一眼看過去就讓人覺得心情愉悅。

科林費斯總算明白凱文迪許脖子上的咬痕是哪裏來的了,他瞥一眼凱文迪許,感嘆這人不論在哪裏都是豔福不淺。不過,蘭波·葛林若美則美矣,切開以後裏面不知道黑成啥樣,對于這一點凱文迪許也相當清楚,決定來南方之前,凱文迪許用紅筆圈出了幾個人的名字,其中之一就是喬治·邦尼特的副官。

這倆人搞到一起倒是讓科林費斯有些意外,但他細想之下發現葛林若性格确實符合凱文迪許偏愛的類型,事實證明,熱情膽大的人在凱文迪許這裏總有更多的機會。

“日安,戴維斯将軍。”蘭波向科林費斯問好,自然而然地忽視了與科林費斯站在一起的凱文迪許,顯然是親疏有別。

科林費斯對蘭波主人似的做派不滿意,他冷了片刻才回道:“日安。”

之後,兩個剛起床的人去餐廳吃飯,留科林費斯自己待在客廳裏,暗金色的落地鐘表遵循時間的流動發出聲響,窗外毛榉樹的影子落在大理石地板上,餐廳的方向飄來模糊的說話聲,他坐在沙發上,竟然感覺自己像個局外人。

早飯時間其實過得很快,蘭波自覺避嫌,先行離開了,沒有妨礙兩個人談事情。

開往國會大廈的汽車上,坐着兩個北方軍的重量級人物。

“你還記得自己當初為什麽從漢普大學退學嗎?”凱文迪許指尖相抵置于膝上,汽車行駛時,光影在他形狀漂亮的手指上移動。

“記得啊,那年你不是從學校裏跑了嘛,你這一跑,學校裏亂得不成樣子,退學的人不少,我當時腦子一熱,買了張車票就追着你跑路咯,現在想想還挺後悔的,我當時晚走幾天拿到漢普的畢業證,現在石膏頭像說不定都進名人堂了,回校辦個講座,‘知名校友’的頭銜一挂還顯得像個文化人。”

凱文迪許扭頭看他,冷淡的灰綠色眼眸裏裝着幾分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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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沒幾天就畢業了,你跑什麽呀?我當時還想,卡佩家那麽有錢,你一學金融的,怎麽說也能把你名下的財産套出來吧,跟着你就算是反·政府,那也得像電影裏似的,開豪車喝紅酒,日常穿着黑色高定禮服配上墨鏡,嘴邊叼着根雪茄,遇到敵人先撒錢再開槍,結束後做個禱告……”

最後,他拉長音節感嘆,“哪裏想的到啊,跟着您也得喝西北風啊,您看看這苦日子好歹過到頭了,分蛋糕的時候您可不能走。”

科林費斯費盡心思終于迂回到理想的康莊大道上。

“錢,确實從國內銀行裏轉出去一部分。”卡佩家自己就是開銀行的,凱文迪許就算要轉他本人名下的財産,沒有合适的理由也挪不動那麽大的一筆資金。

凱文迪許靠過來,看着他的眼睛萬分鄭重地告訴他:“全部交了入黨費,我現在一想覺得交多了,等我寫個申請把錢退回來以後,給您投資兩三部電影,您願意怎麽拍怎麽拍,徒手接子彈,步槍炸坦克都可以。”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道森忍了半天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抱歉,長官,有點感冒,您繼續。”

凱文迪許靠回椅背,恢複他一本正經的清貴模樣。

“漢普事件并非因我而起,我離開漢普之前,教員的工資已經發不出來了。”他視線落在自己指尖,眉頭微皺,眼睛眯作狹長的深谷,似乎在回憶逐漸模糊的過往。

“2534年,能源危機引發國內經濟蕭條,減稅政策讓本就負債累累的政府更是艱難,日夜開動印鈔機似乎是當時唯一能夠解決困境的方法,”他嘴角微動,在讓人看懂無奈或是嘲諷之前,這個表情消失了,“确實有效果,那兩年經濟有回暖的趨向,然而沒過多久,貨幣危機爆發了,經濟危機與通貨膨脹并存,這種現象很新奇,要知道卡尼爾經濟學……”

眼前晃動的手掌打斷了凱文迪許漫長的回憶,科林費斯一條腿的膝蓋靠着車座,他側坐面對凱文迪許,腰背挺直,神情很是專注,态度很是誠懇,他說:“經濟學聽不懂啊。唉?你不是因為經濟理論解決不了現實困境,然後理想破滅,選擇當反對分子的嗎?”

凱文迪許拒絕正面回應他,他不動聲色地切換到另一種說話方式。

“每天早上我從家到漢普要順着阿塞河邊右岸那條路行駛,大約十分鐘後會看到橫跨河面的約敦橋,很多人從橋上跳下去,幾乎每天都有,陰天或雨天一定有……從橋面掉下黑乎乎的東西,不像人,但那确實是人。”

他問科林費斯:“你覺得現在和過去有區別嗎?”

科林費斯剛想開口,凱文迪許卻制止了他。

“我們需要這場戰争。”一場轉移矛盾、刺激經濟的對外戰争。

科林費斯被他篤定的話唬住,一時接不上詞,他愣半天才說:“戰争……你不要那個位置……那你為什麽不早跟我說,故意整我呢,你知道昨天我一個人跟一群人吵架多難受嗎?!今早我甚至不能好好吃飯,牙龈上火了。”

“我不确定,戰争,我不确定它能為我們帶來什麽。”

陽光斜掃,凱文迪許的頭發被染成金色,他直視前方,眼神卻是自己無法察覺的堅定。用毀滅換取新生,這是一場瘋狂的豪賭,科林費斯在這一刻忽然想到:追随這樣一個人,立于炮火之中也會底氣十足吧。

汽車停在國會大廈前,拾階而上,穿過一排恢弘莊嚴的羅馬柱,随着人的走動,肩章上象征上将軍銜的金色三星如鑽石般熠熠生輝,漿洗得筆挺的白色襯衫領子貼着側頸,暗綠外衣領上繡有陸軍利劍荊棘紋章,左胸前三排級別資歷章,皮帶緊扣腰身,鞋底踏在柔和的奶白色地板上,響起清晰而規整的腳步聲。

此處的戰争還未結束。

“蘭波,你最近跟卡佩将軍走得有點近吧。”

蘭波·葛林若是個堪稱完美的副官,然而喬治卻對他懷有幾分忌憚,蘭波做的太多,知道的也太多,不到逼不得已的時候,喬治不敢跟他撕破臉。如今凱文迪許同意出兵諾斯亞,國家元首的位子對喬治而言已經觸手可得,他不覺有些飄飄然,下班後把蘭波獨自留在辦公室。

“是嗎?很近嗎?”蘭波關上窗戶,夏日傍晚微風徐徐,薄薄的玻璃将這點兒舒暢阻隔,室內的空氣縮成渾濁的一團,喬治掏出手帕抹掉額頭上泌出的細汗。

“諾斯亞的軍情……您準備怎麽透露給A國?”他靠在窗邊随意眺望,晚歸的人零零散散步下臺階,逐漸遠離國會大廈這個龐然大物。

喬治坐在辦公桌後的椅子上,臉色一沉,沒有說話。

“A國主動聯系您了嗎?”他離開窗邊,緩慢地走到辦公桌前,他站着,兩人只隔了一張桌子,“主動聯系您最好,沒有的話就有點麻煩了。”

喬治仰頭看着他,臉上每一道皺紋都微微顫抖,瞧着有幾分可笑,蘭波鼻尖鑽出一縷嗤笑。

“看來A國已經聯系您了,您同意嗎?”

他的問題一個接着一個,汗水從喬治全白的頭發裏冒出來,聚成股順着臉上的皺紋流淌。

“我……同意了。”僅僅将凱文迪許調去諾斯亞地區并不穩妥,萬一他凱旋而歸呢?打敗仗甚至回不來才是最好的結果。

“省事,嗯,不錯。”蘭波點點頭,他挑起一邊的眉毛,做出一個露齒的笑容,表情生動而複雜。

他轉身走出幾步後忽然回頭,“拒絕他們,不要直接跟A國聯系,換個人來做這件事,元首的位置經不起這種事敗露的後果。”

厚重的木門開合,蘭波走出喬治的辦公室,走廊亮着燈,只有他自己。蘭波打開通訊器,屏幕上顯示着一串亂碼,發信人未知,可能是程序錯誤,他看完這串符號,拇指劃過删除鍵。

“删除成功。”

屏幕上這樣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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