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主營改良川菜的西來飯店開張不過三個月,已經贏得了許多明星和社會知名人士的喜愛,尤其上個禮拜某地方電視臺還在這錄制了一期美食節目,飯店現在的生意異常火爆。
顧亦言把車開進停車場,一個車位同一時間就有三輛車瞄準,顧爺爺見狀問道:“寶寶,你來這家店吃過飯嗎?”
“沒有。第一次來。”顧斯人說。
一家人進了飯店正門,服務生上來問有沒有訂位,一個理着平頭,精神十足的小夥走了過來,他沒穿飯店制服,但一身西裝相當筆挺幹練。
“顧總,您訂的包廂在裏面。”
看來是餐廳經理之類的人物,這麽年輕?顧斯人覺得奇怪,只見小夥子一張國字臉上,兩道眉毛又黑又粗,都快趕上蠟筆小新了,他忽然回憶起來,這人好像是他小學同學,如果沒記錯的話,當時大家給他取的外號就是新之助。
一行人往裏走,顧亦言訂的包廂叫“巴山夜雨”。
“寶寶,你想吃什麽?”
顧爺爺顧奶奶落座了,顧亦言随手打開窗戶站在窗邊抽煙,顧斯人說:“爸爸應該點好菜了吧?”
“嗯?”顧亦言頭也沒回,視線下方,他們的包廂正對停車場,只見一輛紅色敞篷跑車沖了進來,一氣呵成地停車入庫後,上面下來一位英姿飒爽的美人,美人一身皮衣皮褲,手裏還栓着條大狗,黑色杜賓犬在美人玉手的牽引下顯得格外乖順,就這麽一幕,讓顧亦言眼前一亮,他把煙圈吐了出來,臉上透着股氣定神閑的野性。
門響了兩聲,顧亦言:“進來。”
方才那個平頭小夥,連同一位身材清癯的老人走了進來,老人一身唐裝,頭發稀少,臉上已經浮起晦暗的老人斑。
“你是……”見了老人,顧爺爺的雙眼眯了起來。
“領導!”老人已經激動地握住了他的雙手。
老人姓吳,是顧家以前的司機,這家西來飯店就是他兒子開的,而那個平頭小夥則是他的孫子,名叫吳川。
在他們後面,還有一位美少女,名叫吳洋,和一個中年婦人:翟雨,分別是老人的孫女和兒媳婦。
顧爺爺和老人敘了一番舊,吳川說:“顧爺爺,真抱歉,我爸今天有事,不能親自來和您問好,這個星期五,他請您到我們家另外一家店小聚,那家店沒那麽多人,菜也更清淡。”
“沒關系沒關系。”顧爺爺笑道:“你爸爸現在當老板了,貴人事忙,你多大了?看着和我們家寶寶差不多?”
寶寶這兩個字一出口,顧斯人尴尬得臉都紅了。
“撲哧。”仿佛是要加深他的尴尬,吳洋輕笑出聲,她一雙大眼睛望着顧斯人,只見顧斯人已經恢複了正常膚色,神情略嫌冷淡。
“你是顧斯人吧?”
在顧斯人剛踏進飯店時,吳川已一眼認出了這位老同學,并同時驚訝,沒想到他就是爺爺老領導的孫子,而他的爸爸竟然是顧亦言。在W市,顧亦言很出名,財富,女人……關于他,吳川曾聽說過一個段子,說是有人想給顧亦言送禮,可不知送什麽好,錢?人家有的是,美女?值得考慮,但送的人太多,要突圍而出有些困難。最後那人想了個好主意---幹脆親自上陣,去泰國做個變性手術好了,反正有錢人什麽沒玩過,玩到最後,不就玩個新鮮嘛!
“你不記得我了?我是吳川,我們是小學同學。”
“記得。”顧斯人和吳川握了握手,顧爺爺見兩個年輕人竟然是小學同學,不由又大大感慨了一番。
顧亦言:“顧斯人,吳川很能幹,這家店基本是他在管理。吳川,估計不到一年成本就能收回來了吧?”
吳川:“還不都是靠顧總幫忙罩着,我能有多大本事啊,我爸說了,讓我今天必須好好敬您三杯。”
“三杯?”顧亦言壓下嗓子,半玩笑半壓迫地:“吳川,敬幾杯酒是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
吳川愣了愣,正待說話,這時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吳川自己去開了門,一個性感、冷豔、甚至略帶一縷殺手氣質的女人一進來就被他牽住了手,正是之前讓顧亦言多看了兩眼的那位香車美女,沒想到此時竟然又撞上了,還是自己送上門的。
“梅玫,這是顧爺爺,我爺爺的老領導,這是顧奶奶……”
梅玫是吳川的女朋友,梅已經很香了,再加朵玫瑰,梅玫人如其名。
兩人就快訂婚了,吳川一個個地把顧家人介紹給女朋友,看得出來,他很為擁有這樣一位美貌出衆的女友自豪。
輪到和顧亦言握手時,梅玫說:“你就是顧亦言?”
“……”顧亦言啞然失笑:“我就是。怎麽?你認識我?”
梅玫的笑容很官方:“當然認識。顧總,你好。我是《江報》的記者,請問你能和我留個你的聯絡方式嗎?我們報社最近正在策劃一期企業家專訪,你是我們的重點讨論對象!”
她甚至立刻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顧亦言。
顧亦言低頭看着她的名字。梅玫。
“聘請這麽漂亮的女記者,你們梁社長很有膽量。”
梁社長的老婆是遠近聞名的河東獅,而太過漂亮的女記者則很少受到重用,顧亦言這句話是一語雙關。
顧斯人站在一邊,吳川的妹妹吳洋正在為剛剛笑他的事說抱歉。
吳洋:“顧斯人,你是我哥的小學同學哦?那你今年也23嗎?”
顧斯人:“我二十二。”
吳洋:“那我們一樣大!我只比我哥小一歲。”
顧斯人看得出來吳洋對自己有好感,但吳洋不知道,她越是這樣無所顧忌地展露對顧斯人的熱情,就越容易讓顧斯人反感。
知子莫若父,這句話反過來或許也同樣成立,顧斯人也很久沒看到有女人能這麽快就吸引住父親的目光了,顧亦言的這種眼神他太過熟悉,似乎梅玫已經進入了他的狩獵範圍。
顧斯人敷衍着吳洋,同時又看了一眼忙着招呼顧爺爺顧奶奶的吳川,心裏隐隐有點為這個老同學叫糟。
吳家人并沒有打擾顧斯人一家太久,吳川和他爺爺再三邀請顧爺爺顧奶奶這周五再上他們家的那座山莊玩玩,但顧爺爺不願意總被自己的老部下款待,只說再說吧!再看!
“亦言,你說的驚喜就是指老吳?”
顧亦言似乎若有所思,顧斯人看着他:“爸爸,爺爺問你話呢。”
“聽到了。”顧亦言說,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瞥了一眼屏幕,他拿在手裏:“我出去接個電話。”
“寶寶,菜不合你胃口嗎?”
顧奶奶發現孫子在吃飯的時候一直心不在焉,關心地問。
随着顧亦言把門帶上,顧斯人再也坐不住了:“奶奶,我去上個廁所,肚子有點不舒服。”
“哦哦,那快去。”
顧斯人直奔出門,透過他的呼吸,他都能感受到自己的強烈不安,在這樣一個環境,爺爺奶奶只和他一牆之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為什麽要追出來。
顧斯人左右張望,長長的走廊上鋪着地毯,牆面上粘貼着令人眼花缭亂的壁紙。他順着直覺往右邊走,沒一會到了樓梯口,見到顧亦言正在下樓。
其實他最害怕不是顧亦言流連花叢,而是他真的愛上了某個人。
顧斯人悄悄地跟在了顧亦言身後,盡量不發出一點動靜,直到顧亦言走出了飯店,簌簌的風聲刮到他的耳際,他的心髒再一次加速。只見顧亦言邊打電話邊走到路邊,等吧,就這樣等着,他在等什麽呢?要等到什麽時候?是等那個讨厭的女人主動來對他投懷送抱嗎?一定是吧!顧斯人捏緊了自己的手心,他有被害妄想,指甲邊緣帶來的尖銳使他稍微能夠緩解一些: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了,他的高中同學,林靜兒,那個婊子,她花了那麽久時間接近他,最後竟然只是為了爬上他父親的床……
好多年了,顧斯人已經習慣了,父親象征着東西太多,顧亦言,他羅織出了一張利益網,無數的蜘蛛在上面爬着,吐着黑絲,每只蜘蛛都想把顧亦言吃掉,喂飽自己,顧斯人是在這張網上唯一和他最親近,也和他最無關的那個人,他理所當然地愛他。
好久好久,不知過了多久,顧斯人像個小偷一樣地窺伺着父親。
一輛黑色轎車開來,戲劇性的一幕,顧斯人沒看到任何女人從車上下來,他屏住呼吸,不知道自己是高興還是失望,然後始終沒有人從上面下來,反倒是顧亦言走近了它,車窗被搖下,顧亦言俯下身和車裏的人說了什麽,沒過一會,他掏出口袋裏的一件東西(顧斯人看不清楚),不由分說地扔進車裏,接着掉頭就走,顧斯人趕緊躲到了飯店的門柱後面,再過一會,他聽見汽車開走的聲音。
“……”
顧斯人緊張得汗流浃背,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顧亦言停在了他的面前。
也不知道他發現多久了?黑色皮鞋湊近顧斯人,鷹一樣的雙眼攫取住了他的慌亂,在父親威嚴的逼視下,顧斯人的腦筋被迫飛轉,試圖為自己找出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跟着我幹嘛。”
“跟着我幹嘛。”
顧亦言不動聲色地問。盡管他沒表露出什麽,但顧斯人很了解他,感覺得到他身上的氣壓極低。
“我……”顧斯人吞了口口水,眼珠定定地注視着顧亦言,他直覺自己的秘密就要曝光了,慌亂、不鎮定,腦子裏各種想法亂七八糟,顧亦言已經看穿了他,他的臉燒了起來。
“你什麽。”顧亦言又再走近一步,周身氣勢逼近了顧斯人,顧斯人不由自主地別開了眼,被顧亦言怒喝一聲:“看着我!”
“我以為……”顧斯人努力鎮定,他把目光再次對準父親的雙眼,他脆弱的心髒,就在薄薄的襯衫下面叫嚣。有種勇氣要破膛而出,鼓勵他:告訴他吧,告訴他算了!
“你以為我幹嘛?去找那個梅玫?”
沒想到顧亦言把他要說的話先給說了出來,他怎麽知道他在擔心這個呢?
顧亦言盯着他看,很久,父子倆一句話沒說。
“爸爸,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梅玫了?”
又過了一會,顧斯人笑了笑問,擡起頭,他看到了自己在顧亦言眼中的樣子,自嘲又落寞。
“你是管家婆?”顧亦言嘲諷地掀起嘴皮:“怕我搶了你同學老婆?”
“……是。”顧斯人艱難地點點頭,心裏有些尖銳的想法:爸爸還挺有自知之明。
顧斯人問:“你能不能不要搶別人的女朋友?你已經有林靜兒,有徐康晴,你還有很多很多人啊。”
“我想要誰是我的事。”
“哈……”顧斯人閉了閉眼。
“爸爸,你後悔要我嗎?”他忽然問,手像是無心那樣扯住了顧亦言的袖口。
“是不是那時候我和我媽一起死了,更好?”
“死個屁。”顧亦言重重地說:“你是我兒子。”
“我可以不當你兒子嗎……”顧斯人慘笑了下,緊接着,被顧亦言一把拽住了他的領口。
顧亦言發火了,他的力氣好大,顧斯人整個都被提了起來,雙腳離開地面,離開重心,被顧亦言用他堅硬的身體壓在了石柱表面。
啊……
爸爸生氣了,顧斯人卻忍不住地臉紅心跳。
原本慘淡的心情煙消雲散,在這種發火中,他敏感地嗅到了一絲性欲。本來這兩種暴力應該截然不同,但他就是要聯想,他沒有辦法。
“對不起,爸爸。”他聽見自己先服軟了。
“我下次不會再管你這些。”
“你管啊,管啊!”和他相反,顧亦言激烈地噴他,那兇惡的語氣,簡直像個一點素質也沒有的流氓。
顧斯人難以置信地擡起頭。
“老子他媽看上個女人你也管?你以為自己是誰?”
“我是你兒子啊……”
“閉嘴。”
顧亦言沒好氣地瞪了顧斯人一眼,只見顧斯人一臉的不解和受傷,似乎不懂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
“是你自己連我同學都搞!”這句話一說出口,顧斯人就知道自己也失控了:“我還不能生你氣嗎!有你這麽當爸爸的嗎?!”
“現在又來算舊賬?”顧亦言哼笑一聲,毫不在意被指控,只見他好整以暇地從口袋中摸出煙盒,剛想抽一支,沒想到顧斯人劈手把他的煙盒搶了過去,手抖着,嘴唇也在顫抖,顧斯人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動什麽,他既恐懼,又興奮地含住了一支香煙,他真的很久沒有和爸爸起正面沖突了,關鍵時刻,卻偏偏少了打火機。
顧亦言:“找打火機呢?”
“……你要借給我嗎?”顧斯人豁出去了問。
“哈。”顧亦言笑了一聲:“臭小子。”
“臭爸爸。”
“……”顧亦言說:“過來。”
像忽然收到了上級的指令,原本沉浸在叛逆情緒中的顧斯人從尾椎骨開始抖了一下,叼着那根沒點燃的煙,姿态很可笑地挪到了父親跟前。
“想抽煙?”顧亦言問。
不。顧斯人搖動着僵硬的脖子。
“吐出來。”顧亦言命令道,他掐了一下兒子的下巴。
“乖寶寶。”顧亦言說着,将被兒子含過的香煙若無其事地塞進口中。
“啊……”光天化日之下,顧斯人難以自持地發出了一聲羞恥的呻吟。
顧亦言吐出一口青煙,跟沒聽到似的,他又再吸了兩口。
“被爸爸吃到你口水了?不嫌我惡心吧?寶寶。”
顧斯人說不出話,他漲紅了一張臉,顧亦言回過頭,帶着絲惡劣的微笑問他。
風吹過他皺了的衣領,他的嘴唇也嫣紅如花瓣,半張半合着,像是馬上就要破口大罵,但他最終只是瑟瑟地舔了舔嘴唇,粉紅的舌頭擦過唇面,很快又縮了回去,仿佛他在誘惑着誰,但他是不自知的。
“你電話響了。”顧斯人忽然說。
電話的确響了。
顧亦言把目光從他二十二歲的兒子臉上移開,顧斯人垂下眼睛,他不知道顧亦言還有沒有在看着他,但他好像什麽也沒有做過似的,靠着柱子,忍耐着沒有擡手遮住自己滾燙發紅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