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用小心翼翼
明知這是一句假話, 可她心上還是有一根弦被一只無形的手隐隐撥動,節奏由緩及重。
她還抱着男人的手臂,大半個身子因為動作的慣性都朝着他那側傾斜, 她擡頭, 他俯視,目光相接,她看到他極緩慢的眨了下雙眼,深棕色的瞳仁浮着流光, 目光從她的眉眼間一寸寸滑過,最後定格在那兩瓣鮮紅欲滴的唇上, 男人左側的手臂朝她伸過來, 手掌撫着她的臉, 心上那根弦再次撥動, 嗡鳴聲從心底發出。
車廂內好寂靜,她隐隐嗅到男人身上的沉香氣息,裹挾着冬日的清寒。
她的眼睛不自覺的看向別處,忘記閃躲, 也忘記呼吸似的,他用虎口托着她的下颏, 拇指輕輕動了,指腹貼着她的下唇輕輕摩擦, 只一瞬,便放開。
“嘴唇擦了什麽?”
他的聲音很輕, 像貼在她耳邊呢喃軟語, 目光還凝在那上面。
“唇膏。”
“什麽顏色?”
“番茄色。”
“很适合你。”他頭低了幾分, 嘴唇幾乎挨着她的耳邊說,從旁人的視角看, 像極了他在親吻她的側臉。
田羽昔的臉不可抑制的泛起紅暈,小聲說:“謝謝。”
放開他的手臂,甚至下意識往旁側挪動開一點距離,她只是想讓自己能夠呼吸自由而已,但顯然,段京洵不允許,他伸臂攬過她的腰身,極霸道且不容拒絕的将她拉到自己身邊來,并小聲說:“別坐那麽遠。”
他沒有把話說盡,但卻給她一個眼神,她立刻意識到他說的那個“眼線”,于是下意識向前看去。
果然,那個人真的在通過車內鏡看他們。
她立即敲響警鐘,乖乖的貼着段京洵坐好,不再有任何動作。
段京洵忍了忍笑,松開手。
轉過頭時,目光從車內鏡裏掃過一眼,張卓立刻擡起頭,避開老板的目光四下看,表面淡定,內心慌亂無比。
他就是沒見過自家老板身邊出現過女人,這一出現不要緊,倆人還這麽恩愛,老板看起來這麽寵溺,他是太好奇,才沒忍住多看了幾眼,是不是有點太沒分寸了。
做人助理是不是不能太八卦?
老板應該不能開了他吧?
車子一路平穩行駛,到一半路程,田羽昔才從方才那些旖旎的氛圍裏,找回一絲絲清醒。
“這是去哪?”
她很小聲的問,段京洵便學她很小聲的答,“我家。”
随着這兩個字落下,她很震驚的睜大雙眼,還沒發出疑問,男人手掌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以示安撫。
也對,他剛出差回來,肯定是要回家的,那麽,她現在作為他的“女朋友”,總不能在接機之後,獨自一人離開,這樣并不符合一對恩愛情侶的劇情設定。
嗯,是這樣的。
她在心裏自我安撫。
段京洵獨居的別墅位處郊區,背靠一座大山,山後面是海。
別墅周圍有很多野生的樹木。
叫得出名字的有懸鈴木、無患子、銀杏樹、花榈木和水杉。
眼下這個季節,樹葉随風而起,随風而落,滿地的青黃交加,形成天然的地毯。
車子一路馳騁,過眼看去,各色樹木高低錯落,像是靜默的衛士,守護着林間富麗的王國。
車子在別墅正門停下,司機降下車窗刷卡,電子門緩緩向兩側退開。
一路向內慢行,院內灑掃的傭人紛紛退居兩側。
她看到那些人中,有幾個身着黑色西裝,表情極為嚴肅的男子,猜測他們應該就是保镖。
即便她從前也是住過別墅的人,但看到眼前這座占地面積不小的建築,以及院中各個分工明确的諸多傭人,還有那些訓練有素的保镖,這一切,還是讓她小小的吃驚了一下。
果然,這才是真正有錢人的世界。
車子停下,司機與助理先一步下車,替後座二位拉開車門。
她下車,段京洵在車前等她,見她過來時,朝她伸出手,她低頭,看着他攤開的手掌,男人手掌寬大,掌心紋路幹淨,她盯着看了兩秒,擡頭去看他的臉,看着他帶笑的眼睛,其實在那一刻,就已經懂了他的意思,但她不知出于什麽心思,一時沒動。
段京洵偏頭笑了笑,在外人看來,那是很寵溺很無奈的笑容,他主動向前一步,稍稍俯身,将她比自己小了兩號的手納入到掌心中。
掌心相貼,她能感受到男人掌心幹燥的涼意,他牽手的力度掌握的很好,太緊怕她痛,太松怕她跑。
他牽着她的手,她不緊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後進門。
室內,打掃完衛生的傭人見到兩人後,問聲好便退下了。
偌大的別墅,一時安靜下來,只有從廚房裏走出的一六十歲左右的老婦人,見到他們,尤其田羽昔時,露出很親切很友好的笑容。
她的穿着雖也考究,但離主人家的身份差的很遠,所以田羽昔猜測,她可能也是傭人之一,但是比外面那些傭人身份要高一些。
“二公子,田小姐,你們先稍作休息,廚房正在備餐。”
她竟然知道她?
田羽昔小小的驚訝逃不過段京洵的目光,他笑着攏了下她的手掌,解釋說:“這位是李阿姨,我十幾歲時,她就在我身邊照顧,你今天過來,我有提前和她說。”
“李阿姨好。”
李阿姨笑了笑,慈眉善目的樣子,“你們快些休息,待會兒準備好,去樓上叫你們。”
段京洵應了聲,然後牽着她的手一路往樓上走。
他的卧室很大,朝西的一面牆上挂着一幅尺寸很大的山林水墨畫,想來應該是藏品,但她不認得。
窗子朝北側開,站在窗邊朝外望去,能看到別墅的後花園,那裏被專業園丁打理的枝繁葉茂,只是眼下的季節,已經過了好些花卉的花期,少了許多顏色,要是夏天來,那風景必然壯觀。
她是喜歡花花草草的,以前住別墅時,很喜歡跟着媽媽莳花弄草,看着那些嬌豔欲滴的花,在自己的精心養護下開的茂盛繁麗,就會有很大的成就感。有時心情不好,就會獨自一人跑到花園裏坐坐,閉上眼睛,用聽覺和嗅覺治愈自己。
“喜歡花園?”
段京洵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身後,他一靠近,那股沉香氣息便又不打招呼的往她的鼻子裏鑽。
她控制自己不去想方才在車裏那些旖旎的畫面,故作淡定的答,“喜歡,以前我也有這樣的花園,夏天的時候坐在裏面很惬意,我的花園也在別墅北面,那裏有工匠為我打造的花藤秋千……”她指了指一個方位,然後又說:“後來我們一家被迫搬離出去時,我當時最舍不得的也就是那個花園,那裏面有我最喜歡的朱麗葉玫瑰,當時正是它們的花期,開的特別茂盛,滿園都是嬌豔的色彩,可惜了,後來再也沒能看到。”
她的遺憾與惋惜是切實挂在臉上的,那黯然神傷的模樣讓人心疼。
可段京洵卻沒有任何語言能安慰當下的她,因為未曾經歷過她的苦難,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
他看到她眼角滾落的一滴淚。
她已經很少落淚了,家裏的變故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而這些年她被現實生活幾番錘煉,身上那點嬌小姐的愛好和興致早就蕩然無存。
有的只是生活賜予她的妥協與将就。
她可以吃幾元一桶的泡面,可以乘坐擁擠的公交和地鐵。
可以在潮濕的床上熬過一夜又一夜,也可以丢失所有教養與男人對罵。
在她要去擦拭自己的眼眶之前,已經有一只手比她先行一步。
男人的手掌恢複了正常的溫度,滑嫩的指腹從她眼角輕輕擦過,動作溫柔而小心。
“對不起,不該在你面前說這些的,影響你的心情。”
“不會,我很樂意聽你說這些,在我面前,你不需要小心翼翼。”
不知道為什麽,她那顆自認頑強的心髒,在他的話出口的一瞬間,便漲滿了酸澀的氣泡,她很沒出息的又落下一滴淚,再然後,是一滴又一滴。
直到淚水決堤。
她想,她只是觸景傷情而已。
這些年,她每次看到那些華麗的住宅,就會想起自己的曾經擁有。
她想念的,也有曾經奢靡的生活,但更多的,是和父母在一起的歡聲笑語。
可那些日子,是彩虹氣泡,華麗易碎。
“這麽難過?那怪我,讓你想起傷心往事了。”
他擡起雙手,捧住她的臉,用兩個拇指指腹輕輕擦掉她那些金豆子。
見她情緒太過低沉,便嘆息一聲,把她抱進懷裏,輕輕拍着她的背,“很難過的話,就哭吧,這裏只有我能聽到。”
是他這句話給了她勇氣,她便再也收不住,腦袋埋在他的胸前抽噎起來。
他像安撫小孩子一樣,拍了又拍。
房間裏靜靜的,午間的陽光傾洩了一室的金黃,她哭泣的聲音壓抑又克制,讓人心疼。
沒有人知道,男人朝窗外望去的一雙眼睛裏,又蘊藏了多少情緒。
他的深沉壓抑,在此刻都變成了綿綿不盡的溫柔,給了懷中人。
哭夠了,田羽昔擡起頭來,卻又“噗嗤”笑了。
男人雪白的襯衫上沾滿了眼淚,那一片全都濕透了,隐隐約約還能看到男人胸前的肌膚。
“對不起,你的襯衫被我哭濕了。”
段京洵低頭瞧一眼,笑着拍拍她的後腦勺,“它沾了你的眼淚,現在它是世界上最貴的一件襯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