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破相
“湘妃扇,折扇的一種,是古代文人珍愛的文玩之物。折扇種類繁多材料豐富,主要是竹、木、骨三大類。”
張庶微微擡了擡眼簾,顯然并沒有想到這個土鼈竟然還能喬模喬樣說出這麽長篇大套的故事來,看了一眼旁邊有些志得意滿的薛半仙兒,看來這一回豬也有走直道兒的時候。
“既然這麽說,那這把紅湘妃在折扇裏面的分量幾何呢?”
“中國文人向來追求風雅之氣,風雅便不能沾染銅臭味,在這幾種材料之中,骨中象牙、木中紫檀、海黃都屬于貴器,而竹身為四君子之一,本身就有一股文人雅氣。不僅如此,竹器經過長時間的包漿之後,會自帶一種安逸、穩定的感覺,所以竹料備受文人推崇。”
陸寒裝腔作勢推了推厚重的瓶底子眼鏡兒,絮絮叨叨說了一堆術語,連一旁伺候的胡瓜都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心說自家老爺來地府報到之前肯定假造了簡歷,哪裏是個武将,估摸着就是清明上河圖裏面畫的那種挑貨郎,只不過現在買賣做大了,更會忽悠。
“你說得都對。”
高冷的張總難得開了金口,讓一旁的劉半仙兒暗暗松了口氣,昨兒自己可是當着人家的面兒拍着胸脯兒作保,說這家包袱齋雖然在金石文玩行兒裏頭還是後起之秀,可是掌櫃的确實是個買賣古玩的行家裏手,幸虧這一回沒有打臉,下次自己再出什麽狀況,找發小兒借錢江湖救急也能硬氣一些。
想到這兒還挺得意的,朝着胡瓜飛了個眼風,讓小狐貍一記眼刀活活兒給憋了回來。
“既然東西都對,那……”
陸寒原以為是買賣古董打了眼,劉半仙兒帶着來給瞧瞧,鑒定鑒定真僞,要是讓人給懵了,也好啓動法律程序進行追讨,可這一瞧就是真品之中的真品,讓自己這個才入行的半吊子看看,到底是為的什麽?
“這是我一位從兄相贈的。”
艾瑪呀,這人說話咋這樣勢兒的呢……胡瓜在心裏吐了個槽,心說俺們那嘎噠——陰曹地府都動用了以現代漢語為首的五種工作語言了,怎麽活人反倒裝腔作勢拿腔拿調兒的,這張總年紀輕輕長得那麽好看的小模樣兒,說起話來跟個遺老遺少似的,怎麽當公關……經理啊。
張庶也沒有理會胡瓜臉上變顏變色,接着說道:“自從得了這件東西,我時常随身,前頭幾天還沒什麽,可是越來越覺得不對勁。”
“哦?”
陸寒稍微有了一點兒警覺之心,本能地覺得這事兒好像是跟厭勝之術有點兒關系,從兄這種親戚,也就是堂兄弟,擱在現代不算什麽,古代的話還真有點兒尴尬,親兄弟尚且還有燭影斧聲的醜聞,又何況是隔了一層的,只是這事兒雖然擱在古代不新鮮,就現代的三觀來說,未免也太喪失了一點兒。
“我們之間有利益沖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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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庶微微擡起眼簾,深看了陸寒一眼,一語道破天機。
陸寒有點兒反應不過來,一般來說家醜不可外揚,而且現代人的內心一般不會暗黑到這種地步吧,怎麽這個張庶一點兒也不避諱,他……
他不由自主地看着張庶的眼睛,他的眼窩很深邃,一雙眼睛皂白分明,烏黑的眼珠外面帶着明顯的babyblue,顯得非常漂亮。
“額……”
陸寒很沒節操地吞了吞口水,才想起自己就這麽當着一個男人的面滑動喉結簡直就是耍流氓,趕忙托起了蓋碗兒呷了口茶。
張庶好像看耍猴一樣地帶着哂笑看着他,對自己有興趣的男人多得是,這種事他根本不覺得尴尬,憑直覺他可以判斷這個打扮土氣的大叔應該還沒有談過戀愛,看見了适齡的男女難免會激動一些。
可是在他看見他喝茶的樣子之後,嘴角的哂笑卻漸漸地消失了,竟然換上了一種類似肅穆的表情,就連一旁的薛半仙兒都有所察覺了。
這小公子是銜着金湯匙出生的,從小到大就沒正眼兒瞧過人,今天的這個表情絕對精彩,也不知道這位陸寒陸掌櫃幹了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事情,讓他這麽刮目相看。
但實際上陸掌櫃的也沒幹啥出格的事兒,就是四平八穩地端着蓋碗兒喝茶,連那種一手拿着碗蓋撥弄茶葉的裝逼行為也沒有,只是單手托着盅子,食指和中指按住了碗蓋,濾出清澈的茶水輕啜了幾口而已。
張庶卻知道這個動作是相當古雅的,時過境遷,有很多人受到過影視劇的影響,以為喝蓋碗兒茶的時候要用碗蓋撇清茶葉,殊不知在古代,這種行為基本上都是飲牛飲騾的。
他第一次去拜見張家老太爺的時候,就因為這個被祖宅的人笑話了一頓,那些好像鈍刀子殺人一樣的冷笑,直至今天也忘不了。
一群人雲詭波谲地安靜了幾秒鐘,只有正主兒陸寒自己喝得相當投入,絲毫沒有注意到周圍氣氛的變化,喝完了水。
“吸溜……”
陸寒正喝着水,一擡頭就瞧見三個人六只眼睛各懷心事,直勾勾地瞧着自己,吓得他很沒節操地把吞進去的半口茶葉又禿嚕了出來,嗆得直咳嗽。
胡瓜此時的內心是拒絕的,心說好容易裝了一回逼,就不能善始善終讓那個小白臉兒高看咱們一眼啊,非要在最後關頭破功……一面也只得手腳麻利地上前去拿着紙巾幫陸寒擦擦身上的哈喇子。
“咯……”
陸寒剛才一口氣兒沒喘勻實,憋住了一個嗝兒,讓胡瓜一摸索,打了出來,同時就聽見張庶冷笑的一聲,自個兒的心都涼了。
唉,好容易認識了一個美人兒,一見面兒就不招人家待見。陸寒心中泛起了一絲相親失敗的惆悵,臭不要臉地YY了起來。
“內什麽……”
還是劉半仙兒開腔解圍:“怎麽都不說話了?張庶啊,剛才你不是說,帶着這東西覺得不得勁兒,是怎麽個不得勁兒法兒,你倒是詳細說說啊,我們小陸看東西眼最賊,你跟他說。”
張庶拿了那枚盛放着紅湘妃折扇的錦盒在手裏,伸出食指和中指,帶着一點兒憐惜的意思摩挲着扇骨,慢條斯理的說道:“開始的時候只是心神不寧,睡夢之中總是恍惚聽見有人在哭似的,到後來,家裏的水管……”
他擡眼看了看在座的幾個人,略帶玩味地注意着他們的反應,接着說道:“開始流出一種血紅色的液體。”
“噗……”
胡瓜剛剛去了茶房重新給老爺炖了一盅子茶出來,陸寒正打算呷一口壓壓心火,聽見這個橋段,直接鯨噴了出來。
“艾瑪呀,完蛋玩意。”
胡瓜嘟囔了一句,氣急敗壞地重複着收拾的動作,心說這小少爺大總裁也真夠作的,以為自己是貞子啊?臉不紅氣不喘青天白日就講起了鬼故事,都是千年的狐貍你跟我說什麽聊齋!
陸寒也覺得這事兒太扯了,自從下崗被人趕出了陰間,自己唯一的娛樂基本上就是弄點兒鬼片兒看看,和胡瓜兩個人在鋪面兒後院兒的客廳裏,坐在沙發上面笑得前仰後合的。
這就跟醫學生看醫療劇、考古專家看鑒寶節目、花花公子看8點檔一樣,純屬圖一樂兒,沒想到這個張總張大少爺竟然還能一本正經地編出這種橋段來忽悠人,要編也得稍微大點兒技術含量不是?俗話說得好,魚,也是有尊嚴的。
這邊廂主仆兩個憋着笑,臉紅脖子粗的,就看見張庶很有性格、霍地站了起來,一甩袖子,以至于袖口邊上法式襯衫上的袖扣兒直接磕在了待客用的黃花梨圈兒椅的邊緣。
“哎喲喂!”
劉半仙兒知道這東西的金貴,也不知道這個包袱齋裏真真假假的東西有個什麽講究沒有,要是榆木做舊的倒也罷了,萬一真是個黃花梨,自個兒可沒有把握能讓這個有錢任性的大少爺照價賠償。
偷眼觀瞧了一下店主人主仆兩個,倒像是沒事兒人一般,只是剛才失禮笑話了張庶,面上有點兒過不去,壓根兒就沒看這對椅子。心說不愧是開古董鋪子的,別看平時窮酸臭損的樣子,關鍵時刻還是有點兒大将之風。他哪兒知道人家是在地底下吃過見過的主兒,活了那麽多年了,這黃花梨圈兒椅擱在現代值錢,人家那個年代也就是一對兒IKEA。
“小陸,可不帶你們這樣的啊,俗話說的好,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你怎麽就知道我發小兒忽悠你,這麽着,你手靈,給摸摸,看看這扇子到底有什麽古怪沒有?”
陸寒也有點兒不好意思,熱絡地點了點頭,伸手就要從張庶手上接過盒子,誰知那大少爺冷笑了一聲,随手一擲,将錦盒直接扔在了八仙桌子上頭。
陸寒的老處男之心受到了一些傷害,不過剛才确實是自個兒不對,臊眉耷眼地從桌子上面接過了錦盒,一觸手就覺出不對來。
從錦盒上面釋放出了非常強大的怨力,瞬間襲擊了他的全身。陸寒臉色一變,擡眼看了看張庶,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張總,咱們到櫃上看,那兒采光好,亮堂。”
包袱齋是個百年的老鋪子,因為是在二環裏的非遺商業街上,所以保存完好,一直沒有動遷,可是相對的,內間屋死過了不知道幾代人,陰氣極重,陸寒覺得這件東西有點兒靈,還是到陽光充足的外間屋去看看比較妥當。
翻身進了櫃裏,和張庶面對面站着,隔着一條櫃臺,就好像一條吧臺一樣,旁邊的劉半仙兒和胡瓜看着他倆,不知道為什麽産生出一絲養眼的感覺。
兩個男人都是身形挺拔的模樣,如果不看臉,倒是相當合适的一對兒CP,就是陸寒那個雞窩頭配上瓶底厚的眼鏡兒大煞風景,産生了一種男神與Dior絲并存的即視感。
陸寒深吸了一口氣,指尖試探着撫摸上了錦盒之內紅湘妃的扇骨,忽然之間,只覺得一陣撕心裂肺的傷感彌漫在肺腑之中,他很警覺地放開手,只聽“咔嚓”一聲,鼻梁上托着的那副老土的眼鏡兒片直接碎裂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陸寒并沒有做出自保的動作,他的手動作極快地穿過了四散開來的玻璃碎片,直接擋在了櫃臺對面的張庶的臉上!
玻璃碴子掉的滿櫃臺都是,張庶本能地向後退了好幾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陸寒冰冷的指尖觸感還停留在上面,臉上沒有傷到,只有他的手背被一小塊玻璃碎片劃傷了一個小口子,沒有大礙。
“謝謝你。”
他擡頭致謝,想看看他有沒有受傷,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比自己還要英俊的臉,完美無瑕,沒有一絲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