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日更一萬

“啊啊啊啊啊!”

劉半仙兒在面罩裏發出了表意不明的呼喊聲,可是根本就無法引起另外幾個人的注意,他只好奮力地拍打着水花,扭動着微胖的身體。

首當其沖的就是游在他身後的胡瓜了,他本來就生得小巧玲珑的,前面的胖子踢水稍微重了一點兒,都會把他的身體帶得在水中晃動幾下,這會兒給他這麽一折騰,險些把胡瓜直接從水裏掀了出來。

“你大爺!”

胡瓜浮上了水面,在面罩裏做出了一個猙獰的表情,叫罵的聲音幾乎穿透了面罩傳到了劉半仙兒的耳朵裏,還很誇張地朝他比劃着中指。

然而這個動作在他看清楚眼前的東西時,忽然之間定格了。

“啊啊啊啊啊!”

胡瓜做出了一個跟劉半仙兒一模一樣的反應,往前游了好幾下,一把抱住了胖子就不肯松手了。

兩個難兄難弟抱在一起,真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

“啊嗚?”

游在他們前面的蠶豆聽到了聲音,也調轉了圓長的身子汩汩湧湧地游了回來,不過它似乎一點兒也不害怕那條人腿,只是歪着頭好奇地看着他們,好像不明白為什麽這兩個人在瑟瑟發抖。

不過它圓滾滾滑溜溜的身子立刻就被它爹陸寒從身後扯住,直接淩空抛了起來。

“躲在上面岩壁的縫隙裏別動!”

陸寒這會兒已經摘下了面具,大聲地呼喊着。

“胡瓜、劉哥,快上去隐蔽起來,水裏不幹淨。”

“啊?這水本來就不幹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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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半仙兒心裏想着嘴上嘟囔,可是隔着面罩只發出了一串無意義的呻吟。

胡瓜心裏卻知道厲害,能讓陸寒這麽着急的東西,想必肯定是個硬茬子。

劉半仙兒是肉體凡胎,挨上一下兒就得上自己前單位報到了,想到這兒一把薅住了胖子身上滑溜溜的潛水服,學着陸寒的樣子,也把他甩上了岩壁附近的縫隙裏,不過劉半仙兒身上贅肉太多,一時還塞不進去,胡瓜情急之下直接來了個一字馬,把他踹了進去。

就在這個時候,水面下已經開始泛起了非常細微的漣漪,由遠及近傳來了似有若無的劃水聲,就好像在靜谧的深海之內偶然見會傳出那種令人窒息的聲響。

“老爺!”

胡瓜正要回頭,忽然之間覺得自己身子一輕,被人從身後舉了起來,借助着水浪直接舉上了他們頭頂的岩洞之中。

胡瓜雙手攀住了岩洞的洞口,一個珍珠倒卷簾的姿勢向下探出頭去,就瞧見陸寒還孤零零地停在水裏,在離他已經不遠的地方,一朵非常龐大的水花四濺開來,激起的濁浪幾乎已經打到了自己的身上。

“老爺!”

胡瓜正要跳下去救主,就看見陸寒的背影向後一擺手,他知道陸寒的意思,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果然不出片刻,那個龐大的漩渦已經欺近了陸寒,忽然之間停頓了下來,水面漸漸地恢複了平靜,只剩下一點點的漣漪四散開來,好像方才驚心動魄的一幕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呼呼,好險,這東西還挺會察言觀色的,知道打不贏老爺。”

胡瓜在心裏松了一口氣,正要跳入水中,忽然,水面劇烈地震動了起來,剛才水中的那團陰影一下子浮現了出來,電光火石之間,不計其數的大魚從水中直立着跳躍而出!

“啊啊啊啊啊!”

胡瓜和劉半仙兒發出了無聲的吶喊,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些尾巴向上躍出水面的肥魚。

這些大魚每條都足有十來斤重的樣子,若是在水下成群游蕩,單從陰影面積上面看,果然很像一只龐大的水怪。

它們躍出水面的方式簡直太詭異了,很像是倒敘播放的跳水畫面。成百上千條的肥魚躍出了水面,尾巴全都指向了陸寒的方向。幽暗的水洞之中,它們的尾部閃爍着金屬般的光澤。

“……!”

胡瓜終于反應過來,這些叫不出名字的肥魚的尾鳍鋒利無比,可以與刀鋒相媲美,怪不得剛才看到的那條人腿上面傷痕累累,原來就是被這種東西給活活地做成了人肉刺身。

“老爺小心!”

就在胡瓜大喊出聲的同時,耳朵裏卻傳來了類似金屬之間互相撞擊的聲音,借助着探照燈的光亮,可以隐約看到,那些大魚的尾鳍打在陸寒身上,紛紛鮮血迸裂,被巨大的撞擊力從大魚的尾部直接震落了下來。

“老爺,沒事吧?!”

胡瓜也顧不得水洞之中的渾濁氣息,一伸手就把自己頭上的面罩給掀開了。

“咳咳……”

沒想到洞裏的氣味這麽腐朽刺鼻,也真是難為了老爺單打獨鬥那麽久。

“我沒事,你小少爺呢?”

胡瓜扭頭看了看有一搭沒一搭扭動着身子,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安逸的蠶豆,搖了搖頭道:“沒事沒事!”

所以說小馬乍行嫌路窄,雛鷹展翅恨天低啊,不愧是老爺的孩子,雖然現在還看不出性別來,不過将來長大了肯定錯不了,俗話說龍生龍,鳳生鳳,判官的兒子會打洞嘛……哎?哪裏不對。

“劉哥也沒事兒吧?”

劉半仙兒從呆若燒雞的狀态下恢複了過來,裝模作樣擺了擺手表示自己OK。

“那咱們繼續走。”

陸寒扣上了面罩,又帶頭往前面游過去。

胡瓜看了看水中密密麻麻的白魚屍體,覺得有點兒惡心,可是看到自家小少爺歡呼着躍入水中,好像一條白色的小雛龍一樣搖頭擺尾地跟着它親爹,自個兒也不能太慫了,只好讓劉半仙兒開道,自己跟在他後面,由于身材差距很大,基本上可以完全避開那些白魚的屍體。

不過幸運的是,随着一行人的逐漸深入,水洞的橫切面積在不斷地擴大,從最初的只能容納一個人橫着身子游過去,逐漸變成了一條越來越寬敞的地下河模樣。

幾個人找了一個相對寬敞的地方上了岸,紛紛換下了自己身上沾滿了各種污跡的潛水衣。

胡瓜把潛水衣用裏面的料子捏了起來,皺着眉頭很嫌棄地找了一塊大石頭壓了起來,又把三個面罩擦拭幹淨,啧了啧舌,心說幸虧小少爺孝順,不然姑爺就是沒事也要被惡心吐了。

一回頭,就看見蠶豆在賣萌。

不過其實它的本意并不是賣萌,而是在幹爽的河岸上面打滾兒,要把自己身上的污跡摩擦幹淨,然後又汩汩湧湧地挪到了一處幹爽的地方,好像蠶褪一樣努力地伸縮着白白胖胖的身子,慢慢地把裏面的張庶給吐了出來。

“蠶豆!”

張庶剛剛脫身,就急着回身查看孩子的情況,看到蠶豆已經恢複成了蝌蚪一樣圓滾滾的身材,方才稍微放心,他張開雙臂,蠶豆很親人地撲進了他的懷中。

張庶在蠶豆身體裏的時候意識是清晰的,他甚至可以透過蠶豆的皮膚看到外面的一切,那些飄過來的穢物、殘肢斷臂,恐怖的白魚,都是這個孩子用它稚嫩的小身子幫助自己隔絕在了外面。

“啊嗚?”

蠶豆似乎還不能明白,為什麽自己最親近的人好像要哭出來似的,它對他好是出于孩子依戀雙親的天性,并不想要證明什麽,也不需要他的回報。

“哈秋!”

由于長時間浸泡在水中,蠶豆好像是有點兒着涼了,它依偎在張庶懷裏的小身子在瑟瑟發抖,可是這一次卻并沒有着急要往他肚子裏鑽。

“蠶豆?怎麽回事?”

張庶稍稍用力地抱着蠶豆的小身子,想要把它塞回自己的腹部,可是蠶豆卻好像不願意似的,奮力地扭動着蝌蚪一樣渾圓的身子,就是不肯回去。

“它在擔心你。”

陸寒走上前來,試探着伸手握住了張庶纖細的手臂。

“它剛剛一直浸泡在水裏,現在全身都是冰冷的,上次你不是說過自己怕冷嗎?它也許是記住了也說不定。”

“……”

張庶低頭看着蠶豆圓滾滾的小臉兒,它似乎還不明白為什麽他的眼圈兒紅了,放棄了掙紮,很聽話地依偎在張庶的手心裏,還在不停地用自己有點兒冰冷的臉頰磨蹭着他溫熱的掌心。

張庶不可能在別人面前哭出來,他心高氣傲,不允許自己這樣,可是就在他快要抵擋不住這種酸楚的感覺的時候,卻忽然發現自己的周身散發出了一種似有若無,如沐春風的溫暖。

“……?”

他注意到熱源來自陸寒握住自己手臂的掌心,他擡頭看他,陸寒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指了指蠶豆。

張庶低頭一瞧,只見原本昏昏欲睡的蠶豆随着他體溫的增加,好像逐漸活潑了起來,圍繞着自己的雙親轉悠了幾個圈子,跐溜一聲就撞進了張庶的身體裏,不見了。

“嘤嘤嘤,太感人了。”

一旁的胡瓜捉着劉半仙兒的胳膊,被這一家三口感動得稀裏嘩啦的。

“看見沒?這就是成家的好處,小胡,只要你跟了我,我保證讓你吃辣的喝辣的穿辣的裹辣的。”

“你是四川人啊?”

胡瓜白了他一眼,伸手拍了拍他滴流圓的肚子。

“想進門?先懷上再說。”

“餓……好啦好啦,先別忙着秀恩愛,別忘了咱們是來幹嘛的。”

劉半仙兒受了胡瓜好一頓擠兌,面子上挂不住,絮絮叨叨地提醒大家繼續向水洞的腹地進發。

……

一行人沿着地下河繼續往裏面走,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從地下河的水流之中,順流而下越來越多地漂浮着一些殘肢斷臂和已經腐朽的白骨,還有一些奇形怪狀、叫不上名字的東西。

“哇!你們快看!”

胡瓜眼尖,離着老遠就瞧見前面的回水灣那裏,一個形狀比較大的什麽東西被卡住了。

怪不得這些奇怪的東西和屍塊兒沒有漂到外面去,原來是因為地下河九曲十八彎的地形,每經過一個回水灣,就會有體形比較龐大的東西會被卡住了出不來,而那些盛裝的湘妃扇的匣子都比較小巧,所以更容易被水流沖到帝子廟的後牆附近。

随着一行人越走越近,漸漸的可以看清楚,前面回水灣那裏卡着的東西是個人形。

胡瓜和劉半仙兒自動放慢的腳步,漸漸掉隊跟在陸寒的屁股後面,陸寒倒是沒什麽所謂,還主動加快了腳程,似有若無地将張庶護在了身後,自己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瞧見沒!?”

胡瓜有點兒不滿地用胳膊肘兒捅了捅一直號稱要罩着他的劉半仙兒。

“我們老板才叫男爺們兒,你也就會打打嘴炮。”

“嘿嘿……”

劉半仙兒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勉勉強強比胡瓜多走出了半個身位,哆哆嗦嗦地跟在了張庶的後面。

“哼……”

胡瓜還要再數落他兩句,冷不防前面的劉半仙兒一下子停住了腳步,教自個兒結結實實撞在了他的背上。

“哎喲!你……”

胡瓜捂着鼻尖兒要罵他,一擡眼就瞧清楚了回水灣那裏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噫!”

小狐貍吓得尾巴都要出來了,緊緊地摟住了胖子的胳膊躲在他身後。

那是一個帶着枷鎖的人。

陸寒走在最前面,看的最清楚,他立刻挪動了一下身形,擋住了張庶的視線。

“沒事。”

張庶很冷靜地調整了一個位置,與陸寒并肩站在一起。

“經歷了這麽多,我還會怕嗎?”

他調整了一下自己稍顯紊亂的呼吸,看着河流轉彎處的積沙地上面被擱淺的那個人。

那是一具焦屍,完美地诠釋了體無完膚這四個字,一點兒誇張的成份也沒有,身上找不到一塊完整的皮膚。

他的頭發好像是被火燎過的痕跡一樣,參差不齊地還剩下了幾團黑色的絨毛,殘留在斑駁不堪的頭皮上,可能是由于長期的潰爛,有的地方頭皮已經完全脫落,露出裏面白森森的頭骨。

屍體的上半身帶着枷,就好像是戲臺子上面或者古裝電視劇裏面所展示的那樣,頭部和雙手從枷鎖的小洞之中伸出,将人的上半身緊緊地固定住,使其失去了進攻或者反抗的能力。

屍體的雙手令人揪心地緊緊攥在了一起,看上去是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時死去的,面部所呈現出的吶喊表情也證實了這一點,不過還不能肯定是他臨死時做出的表情還是因為屍體的腐朽而爛掉了下颌造成的。

“這屍首好像有點兒古怪……”

張庶面沉似水,回過頭來對陸寒沉聲說道。

不愧是關外張家的子弟,就算以前沒怎麽接觸過這種東西,骨子裏的求知欲卻是與生俱來的。

陸寒很欣賞地點了點頭。

“對,他帶的枷鎖跟一般的刑具不一樣。”

由于回水灣這裏的沉積紗非常多,水流已經十分清淺,陸寒蹚着水走了過去,張庶也緊跟在他的身後,留下胡瓜和劉半仙兒抱成一團兒,互相推诿着,誰都不敢跟過去。

“果然……”

陸寒擡手将張庶攔在自己身後半步的位置上,确定了那具屍體已經爛透了,不會再有起屍的危險才放開了手,點了點頭說道。

“這枷鎖本身,就是用湘妃竹編織而成的。”

“原來是這樣……”

張庶點了點頭,他心思缜密,立刻就聯想到了其中的關聯。

“這裏很有可能是個關押犯人的水牢,如果刑具是木枷或者鐵鏈的話,被水侵蝕久了,自然就會腐朽脫落,而竹子的質地柔中帶剛,确實是比較适合在水牢之中使用。”

他說話的時候,陸寒一面用心聽着,自己則走上前去仔細查看那具屍首身上的線索,忽然之間好像發現了什麽似的,伸手往他的腰間一探。

“這是……?”

屍體的衣裳大部分都爛沒了,只有肩膀上面斜跨着的一個類似單肩包的物品還在水面以下的沉沙裏被埋沒住了,才沒有被順流而下的積水沖走。

“這不是雷鋒包兒嗎?”

劉半仙兒倒騰古玩,接觸的外國客戶不少,雖然這種印有雷鋒頭像的背包在80年代之後就不怎麽流行了,可是近幾年來卻成為了外國留學生和游客的真愛,他在潘家園兒的小鋪子裏頭還挂了不少個,對于這種印花非常熟悉。

“對了,你們記不記得方才一起吃飯的時候,那個男人跟我們說起過,十年浩劫期間曾經有人來廟裏破四舊,後來還有幾個人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難道就是他?”

“卧槽,那他叫人作踐成這樣兒,難道裏面真有壞分子的特務機關?”

劉半仙兒心裏一驚,要是鬼狐仙怪也罷了,橫豎陸寒是個會驅邪捉鬼的,可要是活人,手裏必定有家夥,自己A來的這些裝備只能自保,未必可以贏人啊。

“不會的,什麽樣的特務機關能在裏面堅持三四十年的光景?”

張庶搖了搖頭,表示劉半仙兒的話可能性很小。

一旁的陸寒點了點頭,回頭看了胡瓜一眼,胡瓜機靈,一下子就反應過來:“是替死鬼!”

“替死鬼?替誰死了?”

劉半仙兒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就是枉死的人會吸引活人來到自己被害的地方,用相同的方法再害死那個人,自己就可以往生啦,陽世間多半的鬧鬼都是因為這個。”

“哦哦,get了。”

劉半仙兒點了點頭,看着那個紅衛兵的焦屍,嘆了口氣,真是槍打出頭鳥,出頭的椽子先爛,聽說進去的幾個孩子年紀都不大,要是知道這麽個死法兒,爹媽還指不定怎麽心疼呢。

“既然是替死鬼,那就說明,除了這個人以外,之前也有別人是在這個水洞之中被人活活折磨致死的。可是為什麽會有人要用這麽極端的手段去折磨別人,他們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陸寒聽着張庶的分析,忽然想起自己前段時間剛剛拿到湘妃扇的時候,曾經做過一個奇怪的夢,那些全身赤裸的女子,正在被一些看上去好像是牢頭兒一樣的男子折磨,她們形容枯槁,體無完膚,很像是眼前這個被活活折磨致死的焦屍。

他又往前走了幾步,幾乎已經與那具屍體僅有一步之遙了。

“……!”

陸寒似乎是發現了疑點,俯下身去仔細地查看着屍體已經潰爛的面部,和他脖子上面所戴的那一塊斑駁的湘妃竹。

“艾瑪呀,小胡,瞧見沒,這就叫真人不露相,你們老板別看平時窩窩囊囊的,關鍵時刻膽兒挺肥啊,以前是學法醫專業的吧?”

我們老爺以前是學判官專業的,要不要給你也來個地獄全套大保健啊……胡瓜心裏默默地吐了個槽,照顧到劉半仙兒的小心髒,沒有說出來,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不要出聲讓陸寒分心。

“這竹子有古怪。”

陸寒站直了腰,回頭看着其餘的三個人,只見劉半仙兒和胡瓜抱成一團兒,緊緊地貼在岩壁上,只有張庶一個人走上前來,準備聽他細說。

夫妻本是同林鳥,帶你裝逼帶你飛……

陸寒心裏十分欣慰,一面朝着胡瓜和劉半仙兒投去了一個鄙視的目光,不過這倆人現在的狀态是情比金堅,一副打死我都不會過去的表情在COS連體嬰。

“怎麽了,哪裏不對?”

張庶走上前來,跟陸寒并肩站在一起,也站在了離那具焦屍很近的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有陸寒和蠶豆在自己身邊,就好像也不怎麽害怕了似的。

“你看……”

陸寒指了指屍體的脖子上面圍着的那一圈兒竹子,遠看确實是湘妃竹沒錯,可是走近看來,竹子上的斑紋分布卻非常不均勻。

“怎麽會這樣,難道這不是湘妃竹?”

“也許……這是正在形成的湘妃竹。”

陸寒的眉頭緊蹙了起來,心裏有了一個朦朦胧胧的梗概,他在這世界上最黑暗的地方生活了一千年,人心可以壞到什麽地步,很少有人能比他更加了解。

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如果事情真的像他猜測的那樣,也就難怪這些枉死的女人怨氣那麽深重,甚至連他這個判官都敢鬥一鬥,只怕就算來日了結此事,陰司冥府,她們也是敢去告禦狀的。

張庶沒有明白他的意思,不知道“正在形成的湘妃竹”是個什麽東西,他疑惑地看着陸寒,等他解釋。

“我們再往裏走一段看看,你的身體還撐得住嗎?”

陸寒不想現在就把自己的猜測說出來,他就是不想讓張庶聽這些髒事兒,雖然他知道他已經不是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了,卻依然願意将那些不好的事物抵擋在自己的身後,給他看些更光明美好的東西,畢竟他在認識他之前已經那麽不願意相信別人了。

“我沒事,蠶豆它……”

張庶停了下來,輕輕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它很暖。”

身為陰胎的蠶豆并不喜歡溫暖的感覺,可是為了張庶,它最近卻已經開始努力使自己變得溫暖起來。

他疼它,它也疼他,這就是家人的感覺嗎?

劉半仙兒有點兒抹不開面兒,自己從小到大在張庶面前沒少誇口,成天把“誰欺負你就告訴我”這話放在嘴邊,雖然一次也沒有替他出頭,這會兒見來了個新的護花使者,心裏也不怎麽熨帖,一改方才哆哆嗦嗦畏畏縮縮的樣子,腆胸疊肚大搖大擺地走在了最前面。

“九兒、小胡、小陸,不要怕,有你劉哥在……艾瑪呀!啥玩意兒?”

誰知剛剛走了幾十步就破功了,跐溜一聲蹿回了胡瓜身後,動作之快堪比蠶豆。

“滾犢子,沒有金剛鑽兒就別攬磁器活兒啊!”

胡瓜很看不上地将他扒拉到了一邊兒,都是男人,差距怎麽這麽大呢?

“果然,這裏有水牢。”

陸寒看到了眼前的景象,更加進一步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在地下河的兩岸上面的岩壁上,開鑿着大大小小形狀不一的山洞,從山洞外面已經腐蝕鏽損的鐵栅欄,可以隐約看出這些小洞之前是關押犯人的地方。

“這麽小啊?是不是關押小孩兒的啊。要是他們逮住我這種的體形的怎麽辦?”

“那還關什麽?直接宰了吃肉。”

胡瓜将劉半仙兒擠到了一邊,見這附近沒有屍體,膽子大了一點兒,跟着他家老板到處亂轉。

忽然,陸寒好像在一處水牢的岩壁上面發現了什麽,他沒說話,雙臂一較勁,整個兒鐵栅欄就被他從外面硬生生地扯斷了,将整塊的水牢壁暴露在衆人眼前。

“卧槽!”

胡瓜和劉半仙兒齊刷刷地喊道。

劉半仙兒反應了片刻,打着哈哈兒笑道:“都鏽死的東西了,一拽就開。”說着,也像陸寒那樣伸手一拽旁邊的鐵栅欄,人家文絲兒沒動,他倒是給反作用力拽了一個踉跄。

“唔……”

陸寒推了推眼鏡兒,扒在岩壁上面認真地踅摸着什麽。

“劉哥,你見多識廣,給看看?”

陸寒指了指那個已經沒有遮掩的山洞,幽深的岩壁上面,遠遠的看上去好像有什麽文字似的,閃現着殷紅色的啞光。

“外星人?!”

劉半仙兒扒在洞口,倒也沒敢進去,只把半個身子往裏探了探,裝模作樣地研究了一下裏面的文字,只可惜人家認識他,他不認識人家。

“起開!”

胡瓜揪住了劉半仙兒的脖領子,把他薅到了岩洞外面,自己一貓腰進鑽了進去,仔細地辨認着岩壁上面血紅色的字跡。

“小胡,行啊,還真沒看出來,你對外星文字也有研究。”

胡瓜在冥府是判官府邸書辦,整個兒中華民族的陰間官司都是經由他手辦理的,五十六個民族五十六枝花,五十六種語言彙成一句話。基本上都能講出一點兒門道來。

“我怨天子無絕期……”

胡瓜在岩洞之中幽幽地說着。

“天子是哪個渣男!?”

劉半仙兒在外頭可不幹了,跳着腳的罵閑街。

“這裏,難道是某個中原王朝關押犯人的集中營?”

陸寒摘下眼鏡兒,環視了一下四周,他伸手按在了河岸左近的石壁上面,屏氣凝神,忽然天眼一開,所有水牢上面的鐵栅欄,都被一股強大的氣流給震開了。整座集中營的水牢內部就這樣呈現在了衆人的眼前。

陸寒忽然有種懷舊的感覺,眼前的景象,就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單位上班兒一樣。

這裏……簡直就是一座人間煉獄!

幾乎每一座水牢之中,都殘存着一副屍骨,有的還維持着瀕死時的慘狀。

大部分的屍骨都是面朝着蒼天,保持着吶喊的姿勢,她們生前曾經遭受過什麽樣的酷刑,可想而知。

幾乎每一具屍骨的脖子上面都戴着那種湘妃竹制成的枷鎖,而這一次證據更加明顯,因為枷鎖上面靠近犯人臉頰兩側的部分,湘妃竹的淚痕斑紋就會更加突出,呈現出一種類似血紅的顏色,映襯在鵝黃的竹板上面,形成了一種近乎殘酷的美豔。

“畜生……”

陸寒正在附近的水牢之中逐個檢查,忽然聽見不遠處的張庶低咒了一聲。

“怎麽了?”

他立刻抽身出來,來到了張庶身處的水牢旁邊。

他看到了一副讓人不忍直視的畫面,立刻伸手捂住了張庶的眼睛。

那座水牢之中有兩個人,準确的說,是一個成人,和一個嬰兒。

嬰兒還在襁褓之中,被人放在了一口大鍋裏,鍋底的烏黑證明當時這口鍋子被架在火上。

那個嬰兒小小的骷髅努力地向上梗起,兩只幹枯的白骨化的小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從白色的襁褓之中伸了出來,無助地伸向了天空的方向,好像是在怨恨蒼天的不公,為什麽要奪去它剛剛形成的生命。

在離嬰兒不遠的地方,還有一具女人的屍骨,由于年深日久,基本只剩下一具白骨,可是就連殘存的骨殖上面,也布滿了累累的傷痕,可見她生前經受過怎樣殘酷的折磨。

女人的腰間用鐵鎖固定在了岩壁上面,無法動彈,她的整個兒上半身用盡全力地前傾着,努力指向了嬰兒的方向,脖子下面的枷鎖上面,湘妃竹的痕跡出落得相當均勻,紅色的花紋哀豔如火,向世人昭示着她撕心裂肺的憤怒。

“畜生!”

張庶緊緊地攥住了陸寒的衣袂,陸寒擋在他眼上的手感覺到了一絲濕潤的痕跡。

他把他摟在懷中,讓他轉過身來面對着他,額頭抵在他的額頭上面。

“這種事不會發生在蠶豆身上,永遠不會,我向你發誓。”

張庶的眼睛很紅,他緊緊地盯着他,忽然之間,他伸出雙手,捧住了他的臉,把唇貼在他的耳廓上面,聲音很低的說道:“我答應你。”

我答應你。

他肯了?

陸寒有點兒發蒙,他前一秒還沉浸在慘絕人寰的場景所帶來的震撼之中,後一秒就要面對成家立業所帶來的滿滿的幸福?這也太冰與火之歌了。

他懵懵懂懂地看着張庶,對方也在看着他,眼神堅定。

“你肯嗎?”

陸寒幾乎忘了周圍的一切,他有些迫切地捉住了張庶的胳膊,如果他說肯,他就親他。

“喂,你們在幹什麽呢?快過來看看。”

遠處傳來了劉半仙兒催促的聲音,他和胡瓜看着他們倆聚在一個水牢前面并頭說着小話兒,為了不當電燈泡只好繼續往前走,卻在前面的另外一間牢房之中發現了端倪。

陸寒有點兒發呆,還是沒有放開張庶的胳膊。

“等回去再說。”

張庶忽然欺近了他,低眉耳語道,緊接着就抽回了胳膊,朝着劉半仙兒的方向徑直走了過去。

陸寒一路小跑追了上來,就看見胡瓜和劉半仙兒圍在前面的一處看起來比較寬綽的牢房之中指指點點的。

“你們看,這裏關押的好像是個頭頭兒。”

牢房外圍的鐵栅欄已經被陸寒給震碎了,透過幽暗的光線可以勉強看到裏面的情形。

那是一具相對保存完好的屍身,由于地下河中富含大量的硫磺物質,不易滋生細菌,又水汽充足,使得這具屍體以極其稀有的濕屍形态被保存了下來。

和其他女屍不同的是,這個女人還算體面,到死身上都穿着衣裳,仔細辨認還可以看得出,應該是當時在中原地區都非常名貴的,金絲混紡織就而成的絲織品,她尚有彈性,可以稱得上是白皙光滑的額頭上面還垂墜着珍珠和寶石妝點而成的額飾,說明這個女人的身份相當高貴。

“為什麽這個女人待遇這麽好啊?”

劉半仙兒有點兒不能理解地問道。

這間牢房相對于其他僅容一人屈身而入的“單間”來說,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總統套房了。

屋內不僅有簡單的石頭家具,石床上面竟然還可以看得出有殘存的絲織品的存在,應該是這個女人的鋪蓋沒錯,到底是什麽樣的身份,使她在被俘之後依然可以享受這樣的待遇呢?

“你們看。”

張庶眼尖心細,發現女屍呈現出的姿勢具有一定的指向性,她盤腿靜坐,五心朝天,只有一只手微微擡起,指向了岩壁上面的一處地方。

由于這間牢房十分寬敞,一行四人都擠了進去,順着女屍手指的方向看過去。

那是一幅用鮮血繪制而成的壁畫。

陸寒伸出手去,輕輕地用指尖兒在牆壁上刮了兩下,低頭聞了聞。

“沒錯,是血。”

牆上的壁畫,是這個衣着華美的女人用自己的鮮血繪制而成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故事,值得一個人用自己賴以生存的血液去描繪?陸寒回頭看了看女人的屍體,發現她的手腕處有一道已經不太明顯的傷痕。

她是因為是在找不到什麽材料,所以只好出此下策,甚至不惜流幹自己的血液,也要完成這副最後的作品。

這讓陸寒對于牆上的畫作非常好奇。

他扭開了頭上的探照燈,一幅長卷就這樣清晰地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這是一幅敘事風格很強烈的作品。

第一幅畫面田園氣息濃郁,人們耕織忙碌,享受着收獲的喜悅,有人在田間收割,也有在室內紡織的女子,未滿足歲的孩童散漫在庭院之中,家犬在柴扉旁邊忠誠地守護着小主人。

整個兒畫面線條流暢,主題溫馨恬淡。

忽然之間,随着燈光的照射,好像魔法一般,整個兒畫卷生動了起來,人們的動作,耕地、織布、小孩子與家畜在庭院之中的嬉鬧,全都以一種動态的形式呈現在了衆人的眼前。

“卧槽!不會是什麽整人節目吧?怎麽還有動畫片啊!”劉半仙兒不可置信地喊道。

陸寒回頭看了看那個錦衣華服的女人,忽然之間想起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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