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鳳時睡得不太好。
他後背靠着柔軟的床,可空氣之中,都是極為強烈的壓迫感。
這是,一個噩夢?
鳳時想醒過來,他掙紮着睜開眼睛,看到了……
一雙金色的眼睛。
那雙金色的眼睛,如同琥珀一樣剔透,其中滿是漠視一切的冷漠。萬事萬物,在這充滿神性的眼睛中,都是不值一提的塵土。
雪豹?
鳳時想說些什麽,卻發現自己無法出聲。
然後,他看見雪豹張開了嘴,向着他的喉嚨猛地咬了下來。
“!”
極度驚慌之下,鳳時感覺自己從床上墜落,落入更深層次的……夢境。
“……”
半趴在床上的雪豹,忽然止住了動作,變成一具完美的雕塑。
過來片刻,它跳下床,黑霧彌漫,身形漸漸拉長。
身披黑袍的男人出現在床前。
神尊低頭,看向皺眉掙紮在夢靥之中的鳳時。
他看得很認真,眼神之中卻是無法掩蓋的暴虐殺意。
“不聽話的鳥兒,應該怎麽懲罰呢?”
霄一很煩躁,他想到那些神明的錨,不聽話的,貪婪的錨。
他的鳥兒不貪心,卻什麽都不想要。
明明,明明是他的錨。為何眼神還會停留在那個叫白蘇禦的玩意兒身上。
霄一想起見過的一個神明,和他的錨。
那個錨,愛上了另一個人,為了那個人,背叛了神明。
霄一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如果不能全心全意的成為他的錨,那麽……
他微微彎腰,手撫上了鳳時的脖子。
輕柔的,溫和的。
修長的指尖蘊含着巨大的力量,只要一用力。
咔擦——
這白皙的,脆弱的,美麗的脖子,就會應聲而斷。
霄一指尖微微用力,似乎要徹底殺死這擾亂他心神,不聽話的錨。他漆黑的瞳孔邊緣,開始出現金色。
金色的光芒慢慢向中心擴散,此刻的霄一,看起來愈發像那只代表完全神性的雪豹。
完全的規則,完全的理智,高高在上,萬物不過皆是塵土。
力道越來越大。
“唔——”
鳳時眉頭緊皺,發生不舒服的呻一吟。
霄一猛地收回手,甚至因為動作太大,帶倒了床頭櫃上的花瓶。
一聲脆響。
鳳時的睫毛動了動,似乎要被這聲音吵醒。
霄一擡手,點了一下,床上的人再度進入深層睡眠之中。
他的眼睛,金色已經退去,恢複了純粹的黑。
霄一擡起手,盯着手心看了片刻。他沒有想到,剛剛的自己竟然差點就被完全神性浸染。
一旦殺死了鳳時,失去錨的神明,也會失去自我,成為徹底的規則。
霄一閉上眼睛,深呼吸幾口,随後一甩袖袍,身影漸漸消失在房間之內。
翌日清晨。
鳳時醒得很早。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整個人都很沉重,明明是無夢的一夜,卻像是沒睡着那樣疲憊。
鳳時恍惚了片刻,想睡了回籠覺。
一閉上眼睛,卻又在迷蒙中看到一雙金色的瞳孔。
“……“
算了,不睡了,早點起來。
鳳時坐起身來,下床。
“嘶——”
他覺得腳心一陣刺痛,擡腳,發現腳底是一塊碎片。
鳳時這才發現,床頭的花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地上支離破碎的殘骸。
昨日軒霄一從花園裏采來插上的白色玫瑰,奄奄一息的躺在地面上,失去了生機。
昨晚?
他好像聽到了花瓶碎裂的聲音。
鳳時有些奇怪。他睡覺的時候很老實,除了翻身不會有什麽大動作,自然也不會把放在床頭櫃上的花瓶給掀下來。
那麽是雪豹?
雪豹喜歡爬床,鳳時也已經習慣。它是神性的集合,身上沒有任何的氣味,也不會沾染塵土,鳳時便随它去了。
鳳時四下看了一下,又到小客廳看了一下,卻沒有發現那只純白大貓的身影。
他洗漱完,換了衣服又到隔壁房間找了一下,軒霄一也不在。
神尊的兩具化身,都消失了。
直到吃午飯的時候,他都沒有出現。
鳳時看着桌上豐盛的菜肴,有些食不下咽。他撥了撥碗裏的飯,又放下,喝了口茶。
一旁的謝叔看得憂心忡忡,鳳家大少爺向來是最懂禮儀的人。
吃飯的時候是絕對不會出現用筷子扒拉碗裏東西這種失禮行為的,這是怎麽了?
他上前一步,問:“大少爺,是不是今天的菜不合胃口?”
鳳時回過神來,搖頭:“沒有,我沒什麽胃口。”
謝叔這才放心下來,想着既然如此,下午的下午茶要準備得豐盛一些。
然而,鳳時的下午茶,依舊沒有吃上。
在謝叔剛在起居室準備好下午茶的時候,家裏來客人了。
白老爺子。
對于這位長輩,鳳時是十分尊敬的,自然是立刻下樓待客。
白老爺子看起來精神不太好,眼神有些渾濁,眼角的皺紋也多了幾條。
寒暄過後,鳳時安靜等着白老爺子開口。
沒想到,向來直爽的白老爺子卻半晌沒有開口,只是一聲接一聲地嘆氣。
鳳時沉默片刻,主動開口問:“白爺爺,您是不是為了白蘇禦的事情來找我的?”
白老爺子是個正直的人,能讓他苦惱到這個樣子,只有可能是白蘇禦的事情。鳳時可以理解,只是他好不容易和白蘇禦撇清關系,一點也不想再攪和進去。
“小鳳凰,我這次來,實在是腆着一張老臉來說情。當然,我還沒那麽不要臉,那小兔崽子做出那種事情來,解除婚約是應該的。”
聽到這裏,鳳時放下心來,倒不用他和白老爺子鬧得不愉快。為了白蘇禦,和一位他尊敬的長輩把關系
鬧僵,着實不合算。
鳳時見白老爺子有些不安,出聲道:“沒事,您說,我聽着。”
白老爺子見鳳時這麽懂事的樣子,想起家裏那個糟心晚輩,又嘆了口氣:“是這樣的,蘇禦受傷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他現在不願意去愈境治療,可現在傷勢太重,再拖下去,人要廢了。”
“……”
鳳時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茶杯。
白老爺子見狀,又補充了一句:“當然,我不是要你和他和好,只是,見一面,以朋友的身份勸他,可以嗎?”
鳳時思考片刻,放下杯子,說了一句。
“我知道了,我會去醫院勸他的。”
白老爺子離開後,鳳時又在起居室坐了一會。對于白老爺子的請求,他并不覺得奇怪,也可以理解。
白蘇禦可以說是白家這一輩裏,最合格的繼承人,如果不是出了鳳情這檔子事……
可惜了。
鳳時作為曾經的完美繼承人,未免還是有些惺惺相惜。而且,他和白蘇禦相識二十年,幾乎可以說是看着彼此成長起來的。
曾經那個穩重可靠的夥伴,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還是去看看吧。
即便是之後的人生沒有太多關系,為了曾經的朋友之誼,他也不能看着白蘇禦就這麽廢掉。
更何況,還有白老爺子。他欠白老爺子一條命,在第二世,白老爺子就是為了護住他,提前了許多死去。
鳳時吩咐謝叔備了車,直奔中心醫院而去。
到達目的地之後,鳳時沒有馬上進門,而是透過病房門上方的玻璃,看了一下裏面的情況。
病房裏只有白蘇禦一人。
白蘇禦躺在床上,嚴重的外傷已經經過包紮,看起來恢複得不錯。只是臉色依舊很蒼白,整個人的精氣神似乎也不行。
這也正常。
在醫院裏可以治療外傷,但來自于血脈內的傷勢,卻是只有在愈境內才能得到最好的恢複。
這一點,鳳時很有經驗。
他甚至能從外表判斷出來,白蘇禦來自血脈的傷勢,比幾天前更嚴重了。
怪不得白老爺子心急如焚,甚至找上了鳳家。
确定裏面沒有其他人之後,鳳時推門進去,拉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來,沒刻意壓抑聲音。
白蘇禦很快動了動,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的瞬間,眉頭是緊皺的:“你別……”
話未說完,就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鳳時?”
鳳時點頭:“嗯。”
白蘇禦狼狽地起身,卻因身體太虛弱,又不小心牽動傷口幾次倒下。
鳳時只是冷眼看着,沒有任何幫忙的意思。
“你過來看我,我很高興。”
鳳時禮貌性點頭,說:“我過來,是因為你爺爺。”
他沒有興致和白蘇禦多說廢話,也不想再談什麽感情糾葛。
沒意思。
開門見山最好。
鳳時一提到白老爺子,白蘇禦臉上就露出些愧疚的表情。
他便知道,現在的白蘇禦,看起來智商和理智都暫時占領高地了,只需要把道理講明白,應該就沒問題。
接下來的溝通,就很方便了。
“白蘇禦,作為曾經并肩作戰過的夥伴。你不覺得你現在的樣子很可笑嗎?”
“……”
白蘇禦不說話,鳳時也不生氣,心平氣和。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要知道,你是白家的白蘇禦,你并非是孤立的活着的,在作天作地的時候,你有沒有想過你家裏人,你的父母,你的爺爺?就說白爺爺,花費了那麽多心血,甚至搞到現在長期閉關很少出現,都是為了培養你這個繼承人。”
鳳時冷笑一聲,繼續不留情面地說了下去:“你卻這麽自暴自棄,浪費白爺爺一片心血,真是,讓我看不起你。”
白蘇禦擡起眼睛,看着鳳時,問:“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鳳時受人所托,也知道不能一味的激将。他點頭,說:“問吧。”
白蘇禦的眼睛裏,總算是有了些微光:“如果,你的感情完全是□□控的,操控着放棄了真正想要走下去的人,你會怎麽辦?”
鳳時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鳳時想的當然不是這個問題,他沒有任何和白蘇禦讨論感情問題的意願。他在想,白蘇禦現在這情況,是完全從鳳情的金手指蠱惑中清醒過來了?
可是,于事無補。
他看過去,看着白蘇禦帶着些微微期待的眼睛,問了一句:“你還記得你和鳳情第一次獨處時的心情嗎?”
白蘇禦愣住了。
他猛地被帶回到那段回憶中。
鳳時離開之後,他一時之間有些不太習慣。遇上了什麽問題,或者是狩獵有了什麽戰果,還是第一時間想到去鳳家和鳳時分享。
可惜,那個人已經不在熟悉的地方了。
白蘇禦是個挺固執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去,一次又一次地失落,然後,在某一次離開的時候,他被人叫住了。
那時,他是什麽心情?
白蘇禦想起了什麽,回過神,有些慌亂的看向鳳時。
他說:“不對勁,那不對勁,我見他的第一面,就心生好感,這不對勁。”
鳳時見他急于辯解的樣子,只覺得好笑:“那然後呢?第一面是心生好感,人的一生,會對很多人心生好感。好感而已,過一段時間不見,也就忘了。”
白蘇禦如遭雷擊,想明白了什麽。
是啊,好感而已。如果不是他因為這點微末的好感,一次又一次地見面,事情怎麽又會變成如今這樣。
說到底,還是他自身的意志不夠堅定,甚至在誘惑前面,還忘記了責任和婚約。
“言盡于此,白蘇禦,再見。”說完,鳳時也沒管白蘇禦是什麽反應,起身離開。
他的手,搭在病房門把手上的時候,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句。
“我會去愈境治療的。”
鳳時沒有說話,直接拉開了門。
“……”
“!”
好家夥。
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