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修仙第八十六天

◎身正不怕影子斜◎

夜風卷起飄落的紅楓, 沙沙刮過敞開的房門。

寂靜,死一樣的寂靜。

鴉雀無聲的寂靜中,令梨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不至于吧, 薄念慈被她震撼到連呼吸都暫停了嗎?

令梨脫口而出的話可不是未經大腦,一句話的功夫凝縮了她頭腦風暴的智慧結晶, 硬生生在薄念慈苛刻的定時內挑出了重中之重的重點。

別小看她的請求, 這可是令梨今晚全部計劃的基礎。萬丈高樓平地起, 不打好地基一切都是紙上談兵, 包工頭小梨深谙此道。

“我今晚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開了個頭之後, 後面的話越來越好說,令梨記恨薄念慈只給她一句話時間的刻薄,既然他只想聽她一句話, 她就只說一句話,滿意了?

令梨正氣淩然地站在薄念慈面前,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要多坦蕩有多坦蕩, 仿佛剛才放出問題發言的那個人不是她而是薄念慈似的。

難挨的沉默持續了很久, 虛空中的威壓如濕度極重的黏稠霧氣壓在令梨肩上。

她巍然不動,臉上毫無心虛之意:她的發言時間結束了, 現在輪到薄念慈的回合, 他不接話,她就一直待機, 看誰熬得過誰。

是他不問前因後果只許令梨概括性發言, 現在知道後悔了, 茫然無措了?

晚了, 那個滿腔熱血想與當事人分享推理思路的偵探小梨已然埋葬在土地裏, 如今站在這裏的是謎語人小梨!

令梨心中湧上重生的熱血, 敞開的門扉外吹來的夜風絲毫不能吹熄她火熱的頭腦,反而讓她越來越精神,明眸亮而有神。

漫長的拉鋸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薄念慈緩慢地、忍無可忍地呼出一口氣。

“我看你是今天過得太舒坦了。”他擡手,敞開的門扉轟然合攏,無形的結界籠罩房屋,密不透風地将之囚.禁。

薄念慈站起身,紅衣垂拖在銀狐皮毛鋪就的地毯上,颀長的身影擋住紅燭搖曳的燭光,于牆壁上映出清晰的影子。

“和我一起睡?”薄念慈譏諷道,“可以啊,看你細皮嫩肉的,扒下來也是張好褥子。”

令梨淺淺吸了口氣。

這個人的思想好血腥好少兒不宜啊!

“睡”這個字有那麽多種解釋的語境,他偏偏挑了最慘絕人寰的一種。

但薄念慈說“可以”,是答應了?

應該是答應了,封鎖房間的結界可沒有放令梨出去的意思。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令梨滿意點頭,她心一向很大,“尊者不計前嫌懂事明理,不枉我坦誠相待同舟共濟的情誼。”

雖然薄念慈的閱讀理解能力過于血腥暴力了一些,但只要結果如令梨所願,過程中的扭曲不重要,小問題。

令梨無視了薄念慈剝皮抽筋的恐吓,走上前壓低聲音,這樣那樣又那樣這樣的敘述一番。

“陰謀!毫無疑問是針對你的陰謀!”偵探小梨從死人鞋的推理講起,一路講到身為人質的她有多無辜有多殃及池魚。

令梨義憤填膺道:“魔域之尊豈容惡鬼亵渎?這不單是對尊者的蔑視,更是對正魔兩道友好關系的挑釁,其狼子野心昭然若視,論理當誅!”

她義正言辭,言之灼灼,大氣淩然,泰然正氣驅散了夜間的寒意,薄念慈燭光昏黃的寝屋仿佛被令梨的正道之光照亮,滿屋亮堂。

正道氣息太濃,魔修容易過敏。

薄念慈擡起手,扶住隐隐作痛的額頭:“……你來,是想說這些?”

令梨:“是啊,不然呢?”

她茫然地眨巴眼,不懂薄念慈的疑問從何而來。

令梨肯定是有正事才來找他的呀,否則還能是什麽?人質閑得無聊想和綁匪抵足而眠,讨論人生和哲學?

若是想找人說話,令梨幹嘛不和瓜瓜聊天,要薄念慈有什麽用?他一張嘴說不出半句能聽的話,半點不讨令梨喜歡。

若是薄念慈願意閉嘴,令梨盯着他的臉倒是能看一天都不膩,但她不是膚淺女人,男人只會影響她拔劍的速度!

令梨的反問茫然而真摯,她敘述的內容重要且可靠,以人質的身份為綁匪考慮到這一步,薄念慈幾乎要承她的情了。

幾乎。

男人微俯下身,勾勾手指示意令梨靠近。

令梨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被他捏住臉頰。

薄念慈手下用力,直到令梨忍不住張開嘴,隐約看見舌尖,才不緊不慢地說:

“這條舌頭,我幫你換掉可好?”

令梨眼睛睜大,唔唔說不出話,腦袋左搖右晃。

“不想換?”薄念慈佯裝訝異,“那你告訴我,話都不會說的舌頭,留着有什麽用?”

令梨不服氣地瞪他。

她哪裏不會說話了?巧舌如簧舌燦蓮花說的就是她!

客服小梨征戰打工界多少年,沒有她聊不來的老板,沒有她斬獲不下的五星好評,哪個客人評價時不贊嘆客服小梨的招待令人如沐春風?

薄念慈竟然質疑令梨的口才!他怎麽敢!

“哦?你不服氣。”薄念慈眯了眯眼,“覺得我說錯了,冤枉你了。”

“到現在依然不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嗎?”男人長發傾瀉,燭光在牆壁上如風晃蕩。

“不如你再重複一次,進屋後你說的第一句話。”薄念慈彬彬有禮道,“請。”

令梨才不上當。

她行為的正當性無可挑剔,若不是薄念慈獨斷專行只給她一句話的時間,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

賊喊捉賊,斷章取義,強詞奪理。

她和魔修沒什麽好說的,薄念慈低下的閱讀理解水平不足以領悟令梨話中的無上真理。

令梨用力掰開薄念慈捏她臉頰的手,沒掰動,只勉強留出呼吸新鮮空氣的餘地。

她喘了口氣,堅持道:“我沒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縱使我話生歧義,也是你行為不軌在先!”

“昨夜強占了我寝屋的人是誰,今早強把我拉上床的人又是誰?”

令梨步步緊逼,轉被告為原告,越說越有理,腰板挺直。

“我提出的要求哪裏過分?”令梨學薄念慈冷哼,學得不像,只有哼沒有冷,“不過是今日早晨的情景再現罷了,有什麽稀奇。”

兩人目光對撞,激起互不相讓的火花。

他們對持的速度太快,趁眼神厮殺的時間,兩人不約而同回顧了一遍他們的互怼聊天記錄。

一回顧,令梨和薄念慈同時發現了問題。

倘若去掉暧昧不明的和斷章取義的話語,今晚的事情本該很簡單:令梨來找薄念慈商讨如何對付半夜潛入府邸的惡鬼,為了方便行動,兩人最好呆在一間屋子裏。

薄念慈的寝屋極其寬敞,可以睡人的地方除了床鋪和貴妃榻,軟得令人想趴在地上來回打滾的銀狐毛皮地毯也很不錯。

令梨不挑剔,給她個蒲團打坐湊合也行。

這麽多地方随她挑随她選,再架一座屏風将兩人隔開,男女有別互不侵擾,今夜不就平平安安過去了嗎?多好。

但……

“今早的情景再現……我都說了些什麽?”令梨一拍腦門,拍得額頭通紅。

薄念慈不聲不響地松開掐在令梨臉頰上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兩人拉開安全距離。

多麽純潔的一個夜晚,硬是被兩個為非作歹之徒攪得渾水連連。

“不賴我,是你張口閉口一副不耐煩聽我說話的架勢,逼我挑最重要的重點說,才誤會的。”令梨為自己伸張冤屈。

“不賴你?”薄念慈冷笑,駁回被告的申訴,“你挑重點的本事真夠能耐,我魔域沒有你這般的人才當真可惜。”

那是當然,他以為什麽人都可以雇傭令梨嗎?想讓令梨去魔域做事,除非把她通緝令上的賞金折現全款給她。

令梨:沒辦法,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出賣靈魂.jpg)

“是非對錯容後再議。”令梨戰術性轉移話題。薄念慈不懂事,偵探小梨可懂事了,今晚的重頭戲在後頭。

“惡鬼莫約三更天提鞋而來。”令梨皺眉道,“此處是尊者煉化過的随身府邸,你當真半點兒沒能覺察生人闖入?”

“沒有。”薄念慈重新倚靠在貴妃榻上,撚起瓷碗中一顆圓潤的葡萄慢慢剝皮。

果肉飽滿的葡萄汁水四濺,染得男人指尖濕漉,透着漫不經心的貴氣。

令梨:吃什麽吃,反思一下自己!

“沒有”兩個字說得不羞愧嗎?就沒有半絲對自己能力不足的慚愧嗎?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豈能躺平擺爛拒絕內卷?

令梨一時間很有些恨鐵不成鋼,如果不是受制于薄念慈,她一定會強迫對方适應她晚睡早起天天通宵的作息,練劍練得醉生夢死,把他卷成魔域第一卷 王。

眼不見為淨,令梨不想杵在薄念慈面前罰站,很大膽地坐到了貴妃榻的另一邊。

兩人之間只隔了一尊盛放紫色葡萄的茶幾,薄念慈睨了令梨一眼,指尖點了點瓷碗。

令梨猶豫不過一秒,伸手摘了顆葡萄美滋滋塞進口裏。

果肉酸甜多汁,果皮微澀發苦,令梨再吃第二顆時學薄念慈剝了果皮,甜得眉眼彎彎。

薄念慈吃了三四顆停下手,他看了眼快把瓷碗抱在懷裏的令梨,懶得計較,随她去。

令梨的嘴被占住了,聽不見她叭叭叭一些不中聽的怪話,薄念慈心情都好了不少。

好好一姑娘,為什麽長了嘴呢?

她安安靜靜地吃葡萄,薄念慈便簡單提了提惡鬼潛入洞府卻不被察覺的原因。

随身洞府是法寶的一種,由主人煉化後與主人識海相連,每時每刻像登記來訪報告一樣在薄念慈腦海裏記錄進出人員名單。

比如令梨幾時幾刻被綁架來,幾時幾刻随着薄念慈出門覓食。萬一她意圖逃走,洞府立刻烏拉烏拉發出警告緊閉門戶,禁止人質私逃。

“按理來講,惡鬼入府邸,洞府會知會我一聲。”薄念慈看向窗外,“如今它像個啞巴,是因為——”

令梨:“因為它壞了,還過了保修期?”

薄念慈:“閉上嘴,吃你的葡萄。”

令梨嘬了嘬指尖的甜汁,乖巧閉麥。

“因為它坐落于蜈城。”薄念慈道,“随身洞府駐紮在蜈城,受這座城市的地脈影響。”

“那只惡鬼不是有能耐到讓我覺察不了,是蜈城地脈在包庇它,隐秘了它的氣息,任其來去自如。”

“地脈、包庇?”令梨停下吃葡萄的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薄念慈有種不祥的預感,讓他想堵嘴令梨的預感:“你知道了什麽?”

“蜈城地脈包庇惡鬼的理由。”

令梨篤定道:“總所周知,蜈城是不宜旅游城市,城市經濟逐年下滑,城主日漸禿頭。”

“城市貧窮,地脈遭殃,人人都呆在家裏種地,挖的地脈不得安寧。地脈忍無可忍,不指望無用的人類,決心自力更生,強行發展蜈城的旅游業。”

“放眼修真界,什麽最吸引人?”

令梨自問自答:“八卦、遺跡、靈異傳說!”

“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南疆分部不在蜈城,地脈智商不夠不足以承擔炒作緋聞的工作,遺跡又不能憑空變出。地脈唯一的選擇、也是最符合蜈城特色的選擇,只有靈異傳說。”

“都修真了,修士裏有幾個不愛作死的老實人呢?”令梨用看破一切的語氣說,“靈異意味着異常,異常意味着機緣。親身前來蜈城,親自直面靈異傳說現場,是修仙路上不可多得的體驗。走大運撿到機緣一步登天,撿不到機緣,看個熱鬧亦不虛此行。”

令梨:“蜈城地脈精心謀算,總算為蜈城枯竭的旅游業找到了出路。沒錯,這只惡鬼表面殺人如麻,實則是全城唯一的希望!”

“至于它為何大費周章潛入尊者府邸,太好解釋了。”令梨手臂一揮,大氣道,“尊者為魔域之首,只要你對蜈城旅游業滿意,日後九重宮團建旅游不就來蜈城了嗎?”

“名人效應一出,魔修紛紛效仿,蜈城旅游收入暴增,整個城市的賬本一下就被盤活了。”

“何況尊者還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蜈城城主只要稍作宣傳,蜈城趕超他城成為南疆第一主城指日可待,前程似錦未來一片光明燦爛——疼,你打我作甚!”

迎頭一個暴栗敲得令梨眼冒金星,疼得她眼泛淚花。

令梨嘶了口氣,抱着葡萄果碗向後挪了挪身子,竭力與薄念慈拉開距離。

她瞧了眼薄念慈陰晴不定的臉色,納悶地尋思自己沒說什麽有歧義的話啊,又是哪裏踩了他的雷點?

“他是不是生活在雷區,又或者前世是只被雷劈過的刺猬……想起來了,不能叫他美人。”令梨心頭一哽。

“我錯了!最後一段當我沒說。”她飛快認錯,死不悔改,“總之,按照我卓越的推理,惡鬼定是看中了尊者高貴的身份,強搶強賣要尊者為蜈城旅游業免費打廣告。”

“太惡劣了,連廣告費都不給!”令梨同仇敵忾地說,“白嫖行為,罪無可赦!定要捉拿真兇,将它的陰謀挫骨揚灰!”

女孩子信誓旦旦,陷入自洽的邏輯無法自拔。

薄念慈有些佩服她的腦回路,如此清奇,如此離譜,偏偏人家前因後果陰謀論講得明明白白,無可挑剔。

但凡跟着令梨的邏輯一起思考、被她洗腦,再也繞不回正常的軌道。

連薄念慈險些都信了惡鬼得地脈庇佑是為了發展蜈城旅游業——放在從前,他手下哪個魔君敢呈上來這般離譜的答案,薄念慈直接把人丢進岩漿池洗洗腦子。

不能再想了,薄念慈捏了捏眉峰,他覺得今晚放令梨進屋就是個錯誤,她兩手空空跑來占他的便宜,吃他的葡萄,還要洗他的腦子。

堵不住嘴的葡萄有什麽用,還不如切個西瓜給她啃。

薄念慈算了算時間,有些不喜地瞥了眼身下的貴妃榻,又看向坐在榻上舒舒服服的令梨。

“算了。”他單手支頭靠在軟枕上,鴉羽似的眼睫垂下,遮住暗紅色的眼眸。

令梨吃葡萄盤邏輯盤得正開心,突然發現她唯一的聽衆沒了聲,偏頭看去。

“睡着了?”她又低又輕地問了一句,探着身子看向男人內斂的睡容。

搖曳的燭光映在薄念慈臉上,俊美的容貌添上幾分暖色,無端缱绻。

他要是一直不會說話也不會動,該多完美,令梨遺憾地想。

“守株待兔,守塌待鬼。”令梨撥弄瓷碗裏圓潤的黑葡萄,輕快道,“我也睡了。”

令梨挪了個離薄念慈最遠的位置,但兩個貴妃榻靠在一起,遠不了多少。

她閉上眼,盡量忽視不遠處強烈的存在感。

其實今日早晨令梨和薄念慈之間的距離遠小于此,但那時令梨的角色是伴睡香囊,她閉着眼了無睡意,一心數着時間等薄念慈醒來。

現在卻是真的養精蓄銳,需要陷入一定程度的睡眠。

令梨閉上眼的時候以為自己注定徹夜難眠,又是一個她熟悉的通宵不眠夜。

“呼……呼……”

輕而緩的呼吸自口唇中吐出,令梨摟着白瓷果碗睡得安穩,夢裏盈滿甜美的葡萄汁清香。

屋內安靜得只有燭火搖曳的虛影,各自占據塌上兩邊的綁匪和人質睡得一個比一個香甜。

院落中,曾被令梨撫摸魚鳍的金紅錦鯉躍出水面,濺起嘩嘩水花。

嗤——

茶幾上的燭火熄滅了。

幾乎同時,薄念慈掀開眼皮。

門外的鬼影擺放舊鞋的手一頓,身子咻得融入黑沉的夜色,只留下歪歪扭扭的兩只死人鞋。

地脈庇佑,氣息不可追。薄念慈面無表情地揮手,緊閉的門扉轟然敞開,夜風呼嘯拂來。

令梨一個激靈,凍醒了。

“醒了?”薄念慈嘲笑道,“睡得像只小豬……等你捉鬼,天都亮了。”

作者有話說:

薄念慈眼裏的小梨:在小兔和小豬之間反複橫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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