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修仙第八十八天

◎閻王聽了都要笑你三分◎

踏, 踏。

規律的腳步聲于某一刻戛然而止,只餘荒蕪的風聲。

引路的身影不見蹤跡,宛如搖搖欲墜完成使命的燭芯, 被黑暗張開的巨嘴吞沒生息。

它想引來的人,已然到來。

懸于天際的明月照不亮藏污納垢之處的暗沉, 離月圓之餘一日光陰。

巷子深處的院落, 守門的石獸被挖去雙眼, 石頭開鑿的部位呈現大小不一的抓痕, 碎屑抖落。

木門早已在年歲中腐朽斑駁, 邊緣有被白蟻啃噬的小洞,殘留鳥雀尖喙的形狀。

“蜈城,一個待客之道堪憂的城市。”令梨點評道, “我收回之前的樂觀,保守起見,這座城市的旅游業已經徹底沒救了, 擅長營銷如我亦無力回天。”

全城景點加起來不如薄念慈院子裏那株紅楓。蜈城城主如果是個負責任的人, 就該向魔域遞交楓樹種植與栽培參觀學習申請書, 多多植樹多多綠化,為家鄉開辟一條嶄新的致富路。

可惜他沒有令梨這般優秀的頭腦, 也沒有令梨這般卓越的膽量。

令梨心系蜈城發展, 認路走路全是薄念慈一個人的活兒,誰讓死人鞋帶走的是他的替身呢。

方才魔氣化做的替身消失在院落後頭, 舊鞋踩在地上的聲音也一并消失無蹤。

薄念慈短暫地閉了閉眼, 眼睫微顫, 又複睜開暗紅色的眼眸。

提在令梨衣領上的力道忽地一松, 很突然, 像力道的主人盼着看她摔成個大馬哈, 借機嘲笑令梨。

令梨會讓他得逞嗎?她不會。

年輕的劍修腳尖觸地,如大貓躍下高牆,柔軟厚實的肉墊踩在地上,落地平穩無聲。

令梨拍拍衣領站好,不是很高興地看向身側的紅衣男人。

“噤聲。”薄念慈打斷令梨未出口的指責,眼眸望向院落深處,“跟着我。”

他在警惕?令梨後知後覺感到震驚,薄念慈居然在警惕?

這可太不正常了。

論修為論地位,把南疆翻遍了也找不到半個敢于他比拟之輩,何況小小的蜈城。

一力降十會,修道之路殘忍而真實,陰謀陽謀在絕對的力量前不堪一擊,薄念慈擡指間可滅蜈城全城,方圓千裏無人生還。

什麽值得他警惕?

令梨有點好奇,還有點感嘆。

薄念慈此人,記仇又強硬,喜怒無常還陰陽怪氣,除了長了一張雞蛋裏挑骨頭也挑不出毛病的美人臉,令梨不承認他有別的優點。

一路上他沒少折騰令梨,又是喂毒草又是企圖将她保持多年的良好作息毀于一旦,是令梨求道路上有史以來最大的絆腳石。

唯一慷概的只有供她食宿,人質的基礎保證罷了,還不能保證全程無毒和單人單間。

這樣的一個人,一個聚集了修真界對魔修所有刻板印象的人,遇到危險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把令梨丢去探路當炮灰,她大為感嘆。

“是我把他想得太壞了嗎?”令梨神色複雜地想,“還是他嫌棄我太菜,一冒頭直接被敵人秒殺,連探路的資格都沒有?”

直覺告訴令梨是前者,感性讓她覺得是後者。

“站到我身後。”薄念慈按住令梨的腦袋,不許她探頭,不耐煩道:“你很想腦袋從脖子上掉下來嗎?”

令梨:懂了,你嫌我菜。

她就知道,揣測薄念慈心思時大可用最濃的惡意和最大的嘲諷來推測,因為他不是在嫌棄令梨,就是在嫌棄令梨的路上。

保護某人的行為可能是出于憐愛,也可能是出于鄙夷。

薄念慈對令梨實力的鄙夷,她深深體會到了。

因為這個人不僅讓令梨躲在他身後,還特許她可以抓着他的衣角,有事吱聲,他聽得見。

完全不把令梨當作戰鬥力,只差把她變小塞進袖子裏,老老實實待着等他解決一切。

令梨搞事搞了這麽多年,放飛自我飛得抓都抓不回來,熱衷沖向危險第一線,這是她平生頭一回被人護得這麽嚴實,嚴實到一根頭發絲都不許離開薄念慈的影子。

前方之事,非同尋常。

做人能屈能伸。令梨擡手拉住薄念慈的衣角,紅綢滑過她的指縫。

“跟緊。”薄念慈道,“手別松開。”

令梨應了一聲,亦步亦趨地跟在男人身後,踩在他的步子上,走入暗無天光的院落深處。

越走,周圍的黑暗越黏濕陰冷。

修仙之人眼目清明,夜間可視物,令梨的黑暗視野比貓敏銳,是她常年通宵練出的本事。

但她現在什麽也看不見。

不誇張,像是令梨瞎了一樣。

她忍不住用空餘的右手揉揉眼睛,猶豫地戳了戳薄念慈後背,問他:“尊者,是單我一個人瞎了,還是你也瞎了?”

令梨什麽都看不見,全憑左手拽着的袖子确定薄念慈沒有憑空消失。

“對,是你瞎了。”薄念慈沒好氣地說,“小瞎子。”

令梨:“但這裏只有一個犯罪嫌疑人。”

薄念慈:“我幹的,有意見?”

認罪認得好快!

偵探小梨還沒出手,第一犯罪嫌疑人對邪惡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都不給她發揮的空間。

令梨吭吭哧哧組織語言,不等她再度開口,腳下突然踢到了什麽東西,滾出骨碌碌的聲音。

薄念慈腳步不停,令梨只能一直跟着他向前走,越走踢到的東西越多,骨碌碌的回聲連鎖反應,一聲聲蕩開。

令梨垂着頭,又一次踢到腳。

“是鞋子。”她小聲說。

看不見的黑暗裏,令梨踢到了無數雙散落在地的鞋子。

死人鞋停在活人睡覺的門口,睡夢中被牽引的人閉着眼下床,腳先踩進放在床邊的鞋子裏,再跨過門檻塞入死人鞋。

死人鞋帶着他們走到這裏,不知發生了什麽,鞋子從腳底滑落,死人鞋磕在地上,被套在裏面的鞋子掉出來,滾入滿地鞋堆。

一雙鞋,代表一個夜晚無聲無息消失的人。

“別數了。”薄念慈冷淡地說,“聽着心煩。”

“這裏死了幾個人不重要。”他道,“你不是還活着嗎?這就行了。”

令梨拽着薄念慈衣角的左手被男人握住,向前拉了拉,示意她走快點。

他的掌心沒有多溫暖,卻是活人的溫度,是和令梨一樣的生命的熱度。

“還有多久?”令梨問。

她看不見前方的路,不知道終點在哪兒,不知道薄念慈要把她帶向哪兒,唯一知道的是:她得跟着,一直跟着前面這個人。

模糊的時間和空間讓人錯亂,跟随薄念慈的步伐走了太久,會讓令梨遺忘她與他絕非同路之人的事實。

豈止不同路,該說是背道而馳。

“再走下去要形成慣性了。”令梨心想,“萬一逃出仙府的時候,我下意識往薄念慈的方向跑,和羊入虎口有什麽區別?”

薄念慈會嘲笑令梨到死:好心給了你逃跑的機會,你不認路,閻王聽了都要笑你三分。

這樣的未來太可怕了,令梨無法原諒自己。

“走不動了?”薄念慈的聲音隐沒在黑暗裏,清晰卻又不真切,“你知不知道這條路通向哪裏?”

令梨的方向感很好,禦劍飛行資格考試滿分通過考生方向感不可能不好。

她回憶着深巷院落的位置,她跟着薄念慈走進院子裏,黑暗逐漸淹沒了她的眼睛……

“蜈城、地下?”令梨皺眉,“城主府底下?”

深巷院落在蜈城郊區,城主府位于城市中心,怪不得他們走了這麽久。

“答案正确,但不準确。”薄念慈突然停下腳步,令梨的鼻尖險之又險擦過他的後背,差點撞出凹陷的坑。

令梨後怕地捂住鼻尖:可惡,魔尊的暗算總是如此猝不及防,心眼多如芝麻的壞家夥。

“松手。”薄念慈扯了扯衣袖,紅綢滑出令梨指縫,“站到我旁邊來,自己看。”

令梨腦袋冒出問號:“我不是被你弄瞎了嗎?看什麽?”

隐約的嗤笑聲還是熟悉的味道,令梨聽見耳畔悉悉簌簌的動靜,薄念慈轉過身,冰涼的手指抹過令梨合攏的眼皮。

“行了。”他說,“給你治好了。”

居然可以治?令梨歡歡喜喜睜開眼。

眼前,一片黑暗。

令梨:“……”

她的手默默摸向令瓜劍,在拔劍出鞘的邊緣蠢蠢欲動。

“真信了?”薄念慈尾音上揚,很随便地拍了拍令梨的腦袋,“不錯,看來我在你心裏果然是個會無緣無故弄瞎別人眼睛的魔修。”

他向旁走了一步,讓開被他遮擋的前路:“能瞧見了嗎?小瞎子。”

極其微弱的光茫照亮了令梨的眼睛。

宛如地底通道一樣的地方,樹根纏繞盤糾組成的“心髒”呼吸明滅,微弱的光茫比不過将熄的燭火,宛如生命盡頭的老人。

太淺太淺的光,照亮自身都困難重重,更別提照亮隧道。

令梨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

她回頭看了一眼來路,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瞎了沒?”薄念慈涼涼地問,“你瞎了,還是我也瞎了?”

原來誰都沒有瞎,單純是這裏太黑啊。

第一犯罪嫌疑人打出如山鐵證,偵探小梨含恨隐退。

“對不起,我誤會了。”令梨誠懇認錯,“我該想到的,尊者讓人眼瞎的方式怎麽會是無聲無息的法術,肯定直接挖掉兩只眼睛。”

薄念慈是不屑于毀滅證據的人,只差在案發現場簽上自己的大名,他當兇手是偵探最愛的類型。

“不錯。”聽見令梨誠懇但不真心的致歉,薄念慈緩慢摩挲她的眼尾,“都沒有讓你疼得發抖,怎麽會是我動的手?”

“下次也要記得。”他輕聲細語地說,“別認錯了人。”

作者有話說:

小梨:吾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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