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鬼市

項誠在黑暗裏說:“問什麽?”

“問……什麽呢?”遲小多說,“你想問什麽?”

“我不知道。”項誠說,繼而在矮桌下把腳伸過來,碰到了遲小多。遲小多心裏稍微安定了點,兩腳夾着着項誠的腳,點點頭。

“問……我問一個吧。”遲小多說。

“別緊張。”項誠說,“想問什麽就問什麽。”

“嗯。”遲小多說,“碟仙碟仙,項誠是0還是1?”

所有人:“……”

項誠:“???”

“什麽意思?”項誠在黑暗裏莫名其妙地問。

“沒什麽。”遲小多擦汗道,“我亂說的,換一個吧……可是換什麽呢?不會吧!碟仙,這你也知道啊!”

瓷盤緩緩轉動,遲小多心想完了,要是停在“0”上,自己就不要活了。

最後瓷盤上的血跡指針停在了“否”上面。

遲小多:“……”

遲小多心想否又是什麽鬼啊!這是選擇題不是判斷題吧!

遲小多說:“碟仙,我心裏想的你能知道嗎?我不開口問可以嗎?”

在場所有人心想你當碟仙是你肚子裏的應聲蟲啊!

Advertisement

瓷盤旋轉,停在了“不知道”上。

遲小多心想那還是別問項誠喜不喜歡我的事情了,好尴尬,問別的吧。

“碟仙碟仙,可……”遲小多本想問可達能找到喜歡的人嗎,但轉念一想,萬一問出可達的名字,那麽碟仙注意到可達是個驅魔師,不就麻煩大了嗎,于是改口問道,“可以告訴我,王仁的設計院明年能賺到多少錢?”

所有人:“???”

王仁是誰?不過這個不重要,遲小多只是想着胡亂找點東西問,又不能讓它注意到他們驅魔師的身份,只能問無關緊要的人了,事實上遲小多對王仁賺到多少錢半點也不關心。

碟仙停留在“3”上面。遲小多心想真是夠了,這麽好的機會,什麽都不能問,好郁悶。

“那碟仙,請你告訴我。”遲小多說,“給排水施工規範裏,彎制鋼管的焊接彎頭最大管道外徑倍數是多少啊。”

所有人:“……”

“不!”遲小多說,“碟仙,我有一件事疑惑很久了,肯尼迪總統是誰殺的?”

瓷盤:“……”

“你問的什麽?”項誠傻眼了。

遲小多也混亂了,瓷盤轉來轉去,最後停在了“不知道”上。

問什麽呢?什麽都不能問啊!當着這麽多人的面,項誠喜不喜歡我不能問,一注證能不能考到不能問,以後會有男朋友嗎不能問……遲小多要抓狂了,難道列個方程讓碟仙用微積分算排水量嗎?

“啊!”遲小多想到一個可以問的了。

“我……”遲小多沉吟片刻,說,“還能見到我的爸爸媽媽嗎?不,我以後還有機會見到我爸爸嗎?”

碟仙轉到了“是”上面去。

“那我媽媽呢?”遲小多問。

碟仙停留在“是”上面。

“我沒有問題了。”遲小多說,“碟仙拜拜。”

瓷盤開始微弱地震動。

遲小多:“???”

項誠說:“沒有問題了,碟仙,再見。”

“不能說再見。”遲小多糾正道。

項誠嗯了聲,似乎還在思考,瓷盤當啷一聲,落在桌上。

走了。

遲小多籲了口氣,放下捂着眼睛的左手,項誠說:“你問的什麽?”

遲小多笑了笑,沒說話,陳真去開燈,說:“二十四小時裏被二次抽魂,有什麽感覺?”

“這一次沒有太明顯的感覺。”項誠說,“只是有點虛。”

房間內亮燈,可達伸了個懶腰,說:“接下來就剩下……”

遲小多轉頭的一瞬間,瞳孔不能适應光線,微微放大,刺眼的燈光下,他看到了——

——桌子的另一側,站着一個沒有五官的老人。

碟仙還沒有走。

遲小多:“……”

——

“他還在這裏!”遲小多大叫道。

陳真一怔便即反應過來,然而那無面老者的動作卻比他們更快,轟然巨響,周宛媛尖叫一聲,撞破紙門倒摔出去!陳真剛拉開包的拉鏈,老者便将手裏拐杖一頓。

“陳真——”可達怒吼道。

可達兩拳齊出,身上迸發出蒼狼虛像,陳真掏出落魂鐘,還未敲響,老者拐杖便虛虛一揮,臨街的窗門、屋頂被撞破,數只黑色的妖物直沖下來,陳真被撲出走廊去,落魂鐘摔在一旁。

項誠抽出降魔杵,沖向碟仙,動作卻明顯地遲鈍了不少,遲小多連滾帶爬,逃到走廊裏,撿起落魂鐘,陳真吼道:“扔給我!”

“錘子找不到了!”遲小多喊道。

項誠撲上老者,老者卻擡起一手,法印浮現,嗡的一聲,将項誠彈飛出去,而項誠飛離的一剎那,陳真祭起落魂鐘,擋在碟仙與衆人之間。

剎那間落魂鐘金光四射!

鐘鼎銘文猶如形成了巨大的吸力,将四周的妖獸朝着鐘內狂吸,碟仙巍然不動,拐杖一敲浮現出來一個法陣,法陣高速旋轉,一道強光擊向落魂鐘!

落魂鐘不受控制,嗡嗡射出金光,鐘內禁锢的靈魂飛射出來,猶如走馬燈般在房內旋轉,無數靈魂唰的一聲脫去束縛!朝着他們大聲嘶吼!遲小多眼花缭亂,被項誠撲過來,擋在身後。

無面老者手指一彈,一道光飛出,撞在落魂鐘上!

當的一聲,鐘身瘋狂震動,所有人大叫!

所有人對抗着落魂鐘的那股強大吸力,說時遲那時快,遲小多瞳孔微微渙散,覺得有什麽把自己直扯過去!

“項誠!”遲小多猛然抱着項誠的腰,兩人唰的一聲,眼前一片昏暗。

老者手中法陣一收,落魂鐘光芒斂去。

碟仙面部扭曲,化出一張嘴,咧嘴微笑,繼而躍上妖犬背脊,唰然飛高,掉頭飛走。

所有人面面相觑,陳真臉色蒼白,不住喘氣,落魂鐘當啷掉地,在地上旋轉。

“我們是不是……闖禍了。”可達說。

項誠跪倒在地,抱着遲小多一同側躺,發出悶響,倒在地上。

“項誠!”陳真焦急吼道,“遲小多!”

中元節之夜。

在遠方的夜空中,有一座巨大的城市,星辰是城市裏的燈火,天空中飄飛着來去的發光的靈魂。

這一夜,整個北京華燈初下,卻被另一種光芒所籠罩,東南天,西北天,兩個方位祭起巨大的浮空光鼓,發光的巨人赤裸上身,賣力地擊打着那兩面巨鼓。

“這到底是什麽?”遲小多說。

遲小多被卷在靈魂的洪流之中,飄飛而過,耳畔響起喧嘩鼎沸的聲音,面前燈火如晝,到處都是懸浮的巨大燈籠,燈籠上書寫着“鬼”。

“小多!”

項誠撥開身前的鬼魂,要追上前面遠處的遲小多,震耳欲聾的鑼鼓聲、唢吶聲充斥天空之下。

遲小多說:“這是什麽地方?項誠!項誠!”

遲小多回頭看,看見隊伍末尾的項誠,正要朝他過去,卻身體不受控制地飛了起來,一股強大的吸力帶着他離地飛起,跟随隊伍最前方的碟仙,飛向背面的天空。

“哇啊啊啊啊——”遲小多低頭看,腳下車輛川流不息,朝發光的集市裏碾了過去,然而發着光的鬼魂卻穿過車輛,身穿旗袍的女子、行将就木的老人、帶着書本的學生……每一個人都發着光,在他的視野裏一閃而過。

這就是鬼節嗎?遲小多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剛剛不是在客棧裏請碟仙嗎?!怎麽出來了!他看了眼自己的雙手,發現他的手變得近乎透明了,全身還朝外發着光。

媽呀——我死了啊啊啊啊!

遲小多轉頭看,只見項誠朝他連打手勢,示意他不要緊張,遲小多不住喘氣,然而已經成為鬼了,無法呼吸,身形一頓一頓的。

碟仙掠過天頂,穿過被不住擊打的巨鼓,身後拖着千萬靈魂,其中就有那條發光的巴蛇,飛向北邊。

鬼市降落,與故宮重合在一起,仿佛發生了巨響,整個世界為之震蕩,遲小多瞠目結舌,先前在複習資料上看到過,鬼節開鼓,萬鬼朝皇,沒想到真能親眼看見。

那一刻,夜晚的故宮發出輝光,猶如來自異界的亭臺樓閣。

陳真把車停在長安街外,與周宛媛下車,兩人跑向故宮,陳真的貂飛速蹿上紅牆,一翻,消失了。

“等等!陳真!”可達開的另一輛車,在通訊器裏怒吼道,“讓我先申請夜間執法權限!”

他們沒有靠近金水橋,陳真繞到故宮後牆,從中山公園的外牆翻進去。

“你們不要沖動。”可達在通訊器裏說。

“可達。”周宛媛說,“必須馬上包圍故宮。”

“不可能!”陳真言簡意赅地答道,“鬼節不能這麽做。”

可達說:“我申請到通行令了,先找到碟仙。”

“你在什麽地方?”陳真說。

“午門外面。”可達答道。

“把項誠的裝備帶上,自己想辦法進去,我們奉天殿前會合。”陳真答道,繼而從包裏翻出一根繩索,吹了聲口哨。

貂立在紅牆頂上,朝下看。

正說話間,陳真朝它招手,貂飛身下來,銜着繩子,躍上紅牆那頭,把它綁在一根欄杆上。

“我身體不好。”陳真一路跑到這裏,已經有點喘了,朝周宛媛說,“爬不上去。”

周宛媛:“……”

陳真說:“怎麽辦?你行不行?要麽叫可達過來。”

“我……試試。”周宛媛說,“我背你吧,陳主任你……坐太久辦公室,所以才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嗎?”周宛媛一邊使盡吃奶的力氣上去,帶着陳真爬牆,腳下還不住打滑。

兩人從宮牆另一側翻了下去。

“哪個殿?”周宛媛說。

“GPS。”陳真說。

周宛媛:“……”

貂縱身就跑,陳真說:“跟着它!”

周宛媛慘叫道:“跟着什麽啊!什麽都沒有啊!”

貂拐了個彎,陳真喘着氣指路,讓周宛媛朝前走,那貂飛速穿過一座大殿,陳真和周宛媛一過拐角,碰到個黑黝黝的人影,雙方都是大叫一聲。

“吓死我了!”可達心有餘悸地說。

“你才吓死我了好嗎!”周宛媛怒吼。

貂沿着飛檐跑過去,可達拎着項誠與陳真的包,氣喘籲籲地跑,陳真快要跑不動了,說:“慢點慢點。”

“你體力怎麽比我還……”周宛媛快哭了。

“心燈。”陳真扶着柱子,不住喘氣,說,“耗我心神,身體會越來越差。”

周宛媛:“格根托如勒可達!背他!”

“不用不用,你們看路。”陳真喘息着說,“還多遠到奉天殿?”

“還沒到。”可達拉着陳真,踉踉跄跄地跑,“大概還有一千米。”

“一千……米。”陳真差點吐血。

故宮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然而在遲小多與項誠眼裏,遠方卻是五光十色,華彩缤紛。面前就像一場盛大的狂歡。到處都是飛來飛去的燈籠,燈籠上寫着“鬼”的字,把整個故宮照得燈火輝煌。

一只手握上遲小多的手腕,遲小多差點叫了起來,回頭看卻是發着光的項誠。

遲小多:“……”

項誠:“噓。這是什麽?”

遲小多低聲道:“咱們變成鬼了。”

“被碟仙抽魂了。”項誠答道,“靜觀其變,碟仙看得見我們嗎?”

碟仙停在校場上,遲小多遲疑道:“我在書上讀到過,非夢境狀态下,不管是妖還是魔,只要沒有陰陽眼,在他們的感知裏,鬼魂都是光體,辨認不出誰是誰。”

項誠說:“行,不要害怕。”

敞亮的校場上,許多長腳的大鍋從天上飛來,落地後三足奔跑,跑向故宮中央,鬼魂從四面八方湧入午門,整個京城裏,中元節離開天脈的靈,都在朝此地彙集。

遲小多和項誠站在隊伍裏,項誠試着突破隊伍兩邊懸浮在空中的光帶,試了幾下卻出不去。

“這應該是縛魂鏈。”遲小多說,“一種約束鬼魂的法術,不要碰它。”

遲小多拉着項誠,兩人躲到一個大個子鬼的身後。

遠處,一條靈體狀态下的龍載着背上的上百只鬼魂飛來,在紅牆間穿梭。

“那是孟婆湯。”遲小多示意項誠看廣場上跑來跑去的大鍋,解釋道,“應該是的,鬼月裏,鬼魂的執念會回家探望親人,回歸天脈之前,如果有不好的記憶,就會喝一碗孟婆湯消掉記憶。”

項誠說:“誰告訴你的?知道得比驅魔師還多。”

“書上看到的……”遲小多說,“天啊,好大的怪鳥。”

項誠擡頭眺望奉天殿外,答道:“那應該是孟婆。”

遲小多點點頭,人生至為奇異的經歷莫過于此,猶如置身一個巨大而華麗的夢境。

一只巨大的鳥立在午門中間,披着鬥篷,擋住了臉,伸出數米長的鳥喙,俯覽衆鬼。奔跑的大鍋朝着它的爪下聚集,鬼魂在它的腳下穿梭而過。

我們會被拉去喝孟婆湯嗎?遲小多看到又一輛巨大的、城樓高的戰車呼嘯而來,碾過午門,穿過紅牆,上面載着無數的鬼魂,還有不少發光的靈體繞着它飛來飛去。

“咚——”巨人擊鼓,大地震動。

“打鼓的又是什麽?”項誠問。

“那倆巨人是南鬥星和北鬥星變的。”遲小多說,“每年七月十四晚上會一直打鼓,直到淩晨,啓明星出來的時候,就會敲鐘,然後這個鬼節就結束了。”

“我們必須在天亮前回去。”項誠答道。

就在這個時候,碟仙的隊伍又動了,長長的隊伍從停下的戰車輪下匍匐前進,穿了過去。

“待會我想個辦法。”遲小多看看兩側的縛魂鏈,說,“能越過它,咱們就跑吧。”

奉天殿就在面前,隊伍繞了個彎,在一排排沸騰的大鍋旁穿過去。天上、地上的鬼魂越來越多,幾乎就要把整個廣場充滿了,沒有鬼注意到這支隊伍。那場面極其震撼,成千上萬的鬼聚集在午門前的廣場上,天空中飄滿了燈籠。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