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為了生存
注意到周遭來自一等艙其他有錢人的戲谑目光,卡爾·霍克利整個人都像一塊僵硬的石雕,怒火瘋狂地舔舐着他的理智,以至于他的雙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卡爾狠狠地咬着舌尖,艱難地控制着面部肌肉擠出一個笑:“露絲,你知道——我愛——”
“得了,卡爾,別說那些話,你知道的,我們都不相信這個。”露絲扭過頭,眼睛裏蘊含着一種近乎疲憊的淡漠,朝着他強硬地揮了揮手便離開了露臺。
周遭的有錢人在窸窣談論着什麽卡爾已經全然不在乎了,他茫然地垂下眼睛,只覺得露絲說出的每一個單詞都化作路易十六頸上的巨斧,将他的心髒劈砍得千瘡百孔。
《致愛麗絲》早已停下,萊斯特微微皺起眉,阿什撇了撇嘴:“女人的把戲。哈,看來這富家公子一頭熱。”
“別這麽說,阿什,他好歹給了我們一杯白蘭地——慷慨大方的有錢人。”
萊斯特将小提琴收進琴盒裏,阿什嘟嘟囔囔的:“夥計,那可沒我的份。嘿,你幹什麽去!上帝!萊斯特,我說你什麽時候才能收收你的好心!”
萊斯特轉頭将琴盒塞到他懷裏,俏皮地眨了眨眼:“所以這事兒也沒你的份。帶着我的琴回房間去,我會給你捎晚飯,沒準兒會是一等艙的頂級美味——想想你的藍鳍金槍魚和恺撒沙拉,那能好吃的讓你吞掉舌頭。”
“你看上去不太好,霍克利先生。”
萊斯特從侍者盤子裏撈過兩杯伏特加,侍者狐疑地看着他——絕不敢相信這一身窮酸的人能享受一等艙的待遇,萊斯特比了比卡爾·霍克利,那侍者才滿心不甘地走開了。
“喝杯酒吧,我覺得您需要這個。”
萊斯特遞過酒杯,倚靠在欄杆上,眼神裏有一種沉重的憐憫。
這有錢人當真是可憐,非得愛上這麽露絲·布克特這樣的女人。倒不是說露絲小姐有什麽不好,只是她離經叛道、痛恨世俗,俨然與這社會格格不入,更不要提能夠成為卡爾·霍克利這麽個社會佼佼者的妻子。
她與傑克·道森的愛情故事也當着美麗,只是對萊斯特來說,眼下沒有什麽是比活命更重要的,露絲和傑克固然是這場悲劇電影的主角,卻對他毫無作用,遠不如眼前這個人——只要把握住他,想必總能有一線生機。
萊斯特淺淺啜飲着高腳杯裏的伏特加,臉上露出一個漫不經心的笑容:“好些了嗎,霍克利先生?”
卡爾輕舒口氣,臉上終于恢複了一貫的犀利精明,注視着眼前安靜飲酒的金頭發青年,口氣微緩地說:“感謝你的幫助。”
萊斯特揚了揚酒杯:“我可沒有這樣的善心——要知道,一等艙的酒可比三等艙的好太多了。”
卡爾扯起嘴角,仿佛也同意這樣的說法,遲疑了一會兒才說:“……剛才,你都看見了?她有些不太高興——你該知道,女人總是與機器無緣,她們普遍不喜歡這些地方。”
萊斯特表情溫和地點了點頭:“可以理解。霍克利夫人看上去臉色不太好,您或許該給她找位醫生瞧瞧。”
卡爾似乎松了口氣,摸了摸鼻尖,學着他的動作靠上欄杆——只是那從小的教養根深蒂固,他的肩背崩得筆直,看上去不像是放松,更像是受刑。
“……露絲她是個好女孩兒——她念過大學,知書識禮,又是個貴族——我想你能明白貴族對我們這些商人的意義。我确實有些——按她的說法是既自私有市儈的想法,但這并不妨礙我喜歡她,你說是不是?”卡爾表情迷蒙地說着,他向來不是個願意吐露內心的人,只是萊斯特看上去太過溫和無害——他只是個三等艙的,到了美國便要分道揚镳,哪怕說給他聽又能怎麽樣呢?
萊斯特搖了搖高腳杯,輕聲說:“的确如此。霍克利先生,女人的想法通常與我們不同,她們想要的——或許是一份更純粹、更聖潔的愛情。露絲——抱歉,我是說霍克利夫人,她看上去與衆不同,受過教育——您知道,書是人類進步的階梯,她懂的越多,心裏的想法就越多。”
萊斯特垂着眼睛,忍不住對自己嗤之以鼻。
這話說的簡直比唱的還動聽呢!
愛情,那是個什麽東西?比得過嚴冬裏一件廉價的羽絨服嗎?
就像他母親,一個紅燈區出身的婊子,偏要同大家閨秀一樣追求那些所謂的愛情,結果凍死在紐約街頭——死的時候通身光裸,如同一條案板上的鳕魚。
萊斯特絕不相信愛情,那是世界上最無趣最奢侈的東西,是毒藥,是猛獸,而眼前這個陷入怪圈的有錢人在他眼裏無疑是個可悲到了極點的蠢貨。
怎麽還能指望這些有錢人的智商上限呢?
一切都只是為了生存,為了活下去而已。
卡爾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你說的不錯。同我走走吧,羅蘭先生,我想我需要一些你的幫助。”
“我的榮幸,霍克利先生。”萊斯特舉起杯子,将伏特加一飲而盡。
卡爾·霍克利果真是個慷慨大方的有錢人,同時也細膩體貼,他并未帶萊斯特貿貿然進入一等艙有錢人的世界,而是将他直接帶回了房間。
“洛夫喬伊,給我和羅蘭先生準備一份晚餐。”卡爾大步走進房間,一邊松開領帶,脫下身上的西裝,一邊對管家吩咐着。
忠心耿耿的老管家接過西裝微微彎腰:“是的,少爺。布克特小姐呢,不需要也為她準備一份嗎?今晚的魚子醬十分不錯。”
卡爾冷笑道:“不用管她,她有她的弗洛伊德就足夠了。”
“是的,少爺,請您稍等片刻。”老管家再次彎腰,恭敬地退出了房間。
“請随便坐,羅蘭先生。”卡爾擺了擺手,整個人都倚進了沙發裏,他看上去有些罕見的疲憊——看來露絲果真對他影響巨大。
萊斯特脊背挺直地落座于一張鑲有猩紅天鵝絨的圈椅上,雙手閑适搭在描着金色浮雕的圓桌邊。
客廳裏溫暖如春,他只穿着一件帶着中世紀風情的仿古白襯衫,顏色有些古舊的發黃,但看上去質地不凡,寬大的袖口和領口都有褪色的刺繡——英國佬一貫偏愛這些華而不實的精致。
萊斯特的頭發并非純粹的金色,看起來更偏向于一叢鉑金的月光,眼睛是漂亮的淺灰色,他的五官輪廓柔和優美——微笑起來尤為如此,直白的說,哪怕是卡爾·霍克利也沒有見過比他長得更好看的男人。
原因不明的,他因為露絲而沉澱了有一段時間的怒火和憤怒消散了一些。
想必他會有一個愉快的晚餐時間,卡爾有些高興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