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先前唐泛在韋家的時候,通過韋朱娘指甲裏的玄機,就已經将兇手的範圍給劃出來了。

兇手九成九是男人。

兇手必然跟韋朱娘有嫌隙,但韋朱娘只是一個小女孩,又會跟誰有深仇大恨呢?所以唐泛建議翁縣令從韋朱娘的生母和周圍相識的人開始查起。

更重要的是,兇手應該對韋家有相當程度上的熟悉,否則他根本沒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跟蹤韋朱娘,殺死她,并且在其他人發現之前逃走。

只要翁縣令不太昏庸,按照唐泛劃出來的線索和範圍,找出兇手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然而這個時候,翁縣令派人來跟唐泛說,韋家又出事了。

等唐泛來到韋家的時候,便被翁縣令的随從一路引到了韋家的大廳。

此時韋家內外亂紛紛的,有些賓客已經走了,有些還沒被得到離開的允可,不得不滞留在韋家,難免怨言載道,看得唐泛心中皺眉連連。

按照他的想法,在沒有将兇手找出來之前,最好一個人也不要放走。

不過這明顯是不可能的,因為這裏頭的賓客都是縣上有頭有臉的人物,他們在縣城中幾乎壟斷了大部分田地,翁縣令每年的政績,官府能收上多少糧稅,都還要靠他們捧場,這就是翁縣令彈壓不住他們的原因。

唐泛現在已經不是昔日的朝廷命官了,就算看不慣,也輪不到他來插手。之前提醒線索倒也罷了,管得太多就是逾矩了。

韋家大廳裏此時坐了兩個人,除了面色凝重的翁縣令之外,還有一臉悲痛的韋策,他癱坐在椅子上,旁邊的婢女正在往他額頭上抹薄荷膏。

在唐泛離開之前,韋策雖然難過,可也沒有到這種地步。

可見第二個出事的人,必然是對韋策來說很重要的人物。

見唐泛到來,翁縣令起身迎了一下:“唐賢弟。”

唐泛:“翁兄,聽說又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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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縣令一臉沉重地點點頭:“死的是韋家今日正好滿月的幼子。”

唐泛啊了一聲。

原來在唐泛離去之後,翁縣令按照之前跟唐泛商議好的,開始排查府中的嫌疑人員。

結果就在這個時候,韋家照顧小少爺的乳母和婢女們就匆匆來報,說小少爺出事了。

韋策晚年得子,對這個兒子愛若珍寶,特意安排了一個乳母和兩個丫鬟照顧,這在大戶人家裏,也算是比較奢侈的待遇了。

伺候韋家小兒的乳母胡氏是孩子生母娘家帶過來的,忠心耿耿,兩個丫鬟分別叫小露和小霜,是韋家的家生子,忠誠度也都毋庸置疑。

今日是滿月酒宴,韋小少爺身為主角,那些美味佳肴卻與他無緣。他被抱出去給賓客們看一圈之後,便被安置在自己的小屋裏睡覺,他的生母李氏過來看過一回。

之後就傳來了韋朱娘落井而死的消息,胡氏三人惶惑不已,便派小露去打聽情況,因為小少爺身邊還有乳母和小霜在,所以也沒有大礙。

過了一會兒,李氏那邊的人來找,說有事找胡氏,就把胡氏給叫了過去。

碰巧這個時候,韋小少爺尿床,另外一個丫鬟小霜便起身去隔壁屋給他找新的被褥來置換。

以前也不是沒有出現過這樣湊巧三個人都不在的情況,因為這中間不過片刻工夫,一般不會出什麽事情,然而今天卻是例外。

等小霜拿着被褥回到原來屋子的時候,像往常那樣去看看小床裏的少爺,卻震驚地發現小嬰兒已經沒氣了。

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韋朱娘的事情還沒水落石出呢,就又出了韋家小兒這檔子事。

一聽說消息,孩子的生母當即就暈了過去。

韋策更是如同晴天霹靂。

一天之內,他失去了兩個孩子,這其中還包括延續韋家香火的希望。

翁縣令也遇到了難題。

他已經讓人一一查驗過,韋家上下的男丁,男性客人,以及他們帶來的随從裏,根本就沒有一個手臂有抓痕的,也就是說唐泛的推斷有可能是錯誤的。

另外一方面,就在這個時候,韋家小兒又死了,這使得翁縣令幾乎焦頭爛額,不得不再次将唐泛找來,其實也有求助之意。

唐泛聽完他們的述說,不由也皺起眉頭:“查驗确認沒有漏掉一個人嗎?”

翁縣令點點頭:“是,我親自從旁監督,照着名字一個個看的,确實沒有手上有抓痕的人,只有三個人之前被熱湯燙到了手,大夫剛來看過,如今手背上還纏着一圈紗布。”

唐泛眉毛一揚:“那三人是誰?”

回答他的卻是韋策:“一個是拙荊的表兄,姓柴,其餘兩個,都是韋某在生意場上的夥伴。”

翁縣令:“但他們卻不太可能是殺害韋家小兒的兇手。”

唐泛:“為何?”

翁縣令:“因為韋家小兒死的時候,這三個人都在大廳中,當時正好出了韋朱娘的事情,廳中亂哄哄的,大家都趕着過來看熱鬧,有許多人親眼看到這三個人被熱湯潑灑了,所以他們根本不可能有分身之術。”

唐泛沉吟道:“我想見見那三個人。”

翁縣令颔首:“他們就在偏廳等候,老黃,你去把他們叫過來。”

趁着長随去叫人的當口,他又問唐泛:“你有什麽頭緒沒有?”

唐泛搖頭苦笑:“就聽了這麽一段來龍去脈,只怕很難有什麽頭緒,韋家小兒又是如何死的?”

翁縣令道:“被襁褓上的布捂住口鼻處窒息而死。”

唐泛:“會不會是乳母或丫鬟不小心,将被子蓋得太高了?以前這樣的案例也不是沒有。”

韋策插口道:“唐公子,這絕無可能,因為小霜那死丫頭信誓旦旦地說她去拿置換被褥的時候,确認過小兒的被子是被拉到脖子下面的,可等她回來的時候,那被子就已經蓋在嘴巴那裏了,可見期間一定有人來過!”

說話間,那三人被帶了過來,唐泛看了一下,果然瞧見他們手上都纏着繃帶。

那三人神情萎靡,一一行禮之後,翁縣令便讓他們分頭坐下。

唐泛問他們:“當時那熱湯是怎麽潑的,就算你們三人連坐在一起,又怎會同時都被潑中了手?”

柴澤,也就是韋策老婆的表兄苦笑道:“我當時沒跟他們坐在一起,只是從旁邊經過,也不知道是哪個沒長眼的碰到了那個盛湯的瓦罐,當即就灑到我手上,王兄就在我旁邊,也被波及了。”

另外一人道:“我原本是坐在那裏的,看見他們被燙到,趕忙起身去扶那個瓦罐,結果裏面還有殘餘的湯汁,也被潑到手上。”

唐泛道:“勞煩三位将繃帶解下來讓我看一看。”

三人都是一愣,這才是剛包紮上去的呢。

但翁縣令在一旁也道:“解下來罷。”

他們只好不情不願地解下繃帶。

三人燙傷的位置雖然都是手,但左右手不一,位置也各不相同。

柴澤是傷在右手手背,王達是傷在小臂上,因為當時王達走在柴澤後面,柴澤首先被燙到之後,慘叫一聲就往旁邊躲,後面的人湧上來,正好将王達推上最前面,那些湯汁就灑到他的前臂上。

另外一人則是鮑義,正如他說的那樣,當時他伸手去攔,卻忘了瓦罐裏的湯水滾燙,結果也被燙了下,他傷到的是手掌心,手背也有一部分傷及。

繃帶下面的傷處膿腫通紅,有些地方皮都燙沒了,又沾上深色的藥膏,看上去有點血肉模糊。

唐泛仔細察看了一下,然後才讓他們重新纏上,又讓三個人下去。

翁縣令迫不及待地問:“如何?”

唐泛搖搖頭,沒說話。

此時韋策已經逐漸緩過神來,雖然面色依舊黯淡,不過總算說話也有些力氣和條理了。

他對翁縣令和唐泛道:“我方才想了又想,覺得這事可能是王達幹的。”

翁縣令問:“可有憑據?”

韋策道:“憑據是沒有的,不過這王達,之前曾想通過我結識鹽運司的人,大人您也知道,這鹽鋪是我的家當,哪裏能将關系拱手讓人呢,便沒有搭理他,後來王達問了我幾回,都被我找借口糊弄過去。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懷恨在心,轉而報複于我?”

翁縣令皺眉:“他殺了韋朱娘和你的幼兒,于事何補?若是懷恨在心,那還不如對你下手呢!”

唐泛點頭:“縣尊大人所言甚是。”

見兩位大人都不認同自己的看法,韋策有些沮喪。

這樣枯坐着等證據上門也不是辦法,唐泛提出要去看看當時行宴的廳堂。

韋策打疊起精神,親自帶他前去。

翁縣令反正也沒事做,就跟在後面。

這地方唐泛之前也來過,自然不陌生,屏風後面就是他看到微服私訪的汪公公結果吓了老大一跳的地方,屏風前面則是會客廳,十分寬敞,原先的桌椅被撤去,擺上十張中嵌大理石的黃花梨木圓桌,每桌八個人,空間騰挪有餘。

不過廳中當時除了賓客之外,還有上菜的下人,幫忙斟酒的婢女,有些人還要起身敬酒,進進出出,這樣一來,就算地方再大,也會顯得喧嚣擁擠。

唐泛問韋策:“當時鮑義是坐在哪一桌的?”

韋策也不記得了,扭頭看管家。

跟随左右的管家連忙指着其中一張靠門邊的桌子道:“是這張!”

唐泛又問:“他們說湯汁燙人,果真如此?之前我有事先走時,好似沒見過這道菜?”

管家道:“是,那道湯是倒數第二上的,叫翡翠鮑魚湯,是要将十數個瓦罐放在一塊兒焖,然後趁着熱氣将瓦罐起上來,給客人們現盛。韋家沒有這麽大的地方,也沒有這麽多的瓦罐,所以這道菜是先在飯莊裏做好了送過來的!”

唐泛問:“哪個飯莊,離此多遠?”

管家道:“那飯莊叫碧雲天,是本縣最大的飯莊,離這裏……約莫要走上一盞茶罷。”

唐泛道:“你們從飯莊預訂這道菜,就算是現做的,什麽時候上,總該提前通知,給人家預留一些準備的時間罷?”

管家應道:“您說得是,我們是提前一天通知的,這湯要煨足十二個時辰才入味,等到這邊上第三道菜的時候,就派人過去,開始吩咐他們起罐送過來。”

唐泛道:“這一來一回,就是兩盞茶的時間,這一頓飯下來起碼要一個時辰,也就是說,瓦罐拿到這裏之後,起碼要放半個時辰以上,然後才上桌。”

管家點頭:“是,差不多,因為天氣熱,加上瓦罐密封得好,所以等到上桌入口也不會涼掉。”

唐泛對韋策道:“當時翁縣令比我早走一步,所以肯定沒有喝過那道湯,你喝上了嗎,燙嘴否?”

韋策苦笑:“那時韋某一聽說小女出事的消息就趕過去了,也沒喝上。”

管家道:“小人嘗了一口,确實燙嘴。”

唐泛問:“那當時那湯若潑灑在你手上,你覺得自己手上會像他們一樣潰爛起泡嗎?”

管家遲疑:“這……應該會罷?”

翁縣令終究反應比旁人快些,聞言便道:“你是不是懷疑那三人在用燙傷掩蓋手上的抓痕?”

唐泛點頭:“是。”

翁縣令皺眉:“但兇手總不會是三個人罷?”

唐泛道:“自然不會。”

翁縣令道:“那我去将他們分開盤問罷。”

唐泛道:“先不必着急。”

他并沒有多作解釋,而是先問起管家:“如今的碧雲天飯莊,有沒有你說的那道翡翠鮑魚湯?還是需要現做的?”

管家道:“有有,去那裏吃飯的客人多,飯莊每天都會煨上兩罐,同樣都是燒足十二個時辰的,去晚了就沒有,要提前訂,所以這道菜很搶手。”

唐泛道:“那你現在去碧雲天看看還有沒有這道菜,如果有的話就買一罐過來,按照你們今天運送的路線和方式,過一個時辰呈上來。”

管家不明白他的用意,不由看了看韋策,後者忙道:“照唐公子的話去做!”

等管家匆匆離去,唐泛又對他們道:“你們且看,這桌子這麽大,送上來的菜,一般都會放在中間,唯獨這瓦罐湯,因為要現盛給客人,所以會擺在邊上。”

兩人都點點頭,表示贊同。

唐泛:“假設當時的情況很混亂,所有人聽說韋朱娘的事情,都想出去看個究竟,這時候不知道誰碰到了瓦罐,按照剛才鮑義的說法,湯是往他的相反方向倒的,然後他伸手去扶才燙傷,那麽當時瓦罐必然是被他的手肘碰到,又正好傾倒在站在桌子旁邊的柴澤和王達身上。”

他比劃了一下姿勢,翁縣令和韋策馬上就看明白了。

唐泛:“假設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是兇手,而這個人又是鮑義的話,那麽這個瓦罐就是他故意碰倒的,但如果兇手是王達或者柴澤中的任意一個的話,他根本不可能算到鮑義會碰倒瓦罐。”

翁縣令接上結論:“所以不管哪種情況,鮑義都在說謊!”

唐泛點頭:“對!但我們現在還要證明一件事,如果能夠證明,那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韋策還有些稀裏糊塗,翁縣令卻已經完全明白了,他撚着胡須笑道:“不錯!”

他不是一個嫉賢妒能的人,更何況唐泛本來就很有分寸,既不搶風頭,還給他送功勞,他對唐泛很有好感,也不吝贊賞:“賢弟當真能幹,朝廷不用你這樣的官員,實在是他們的損失!”

這個“他們”指的是誰,翁縣令沒有明說,但彼此都知道。

唐泛搖搖頭:“當不起翁兄的稱贊,我也就是只能查查案罷了,不會做官,光會查案有何用?”

他這句話讓翁縣令也想起自己坎坷的官途,不由心有戚戚然地苦笑。

韋策見他們打着機鋒,忍不住道:“那小兒的死呢,兩位大人可有眉目?”

翁縣令道:“如果我們沒有猜錯,你這一兒一女的死,應該不是同一個人幹的。”

韋策啊了一聲,神色茫然無措:“這,這怎麽可能……?”

做商人的,和氣生財是第一要務,但是再八面玲珑的商人,生意場上難免也會有對手和敵人,這就跟唐泛他們在官場上一樣,從來就不缺政敵。

然而這種仇恨深到去殺別人家裏人的,還是少之又少。

殺人者死,這是自秦起就不變的定律,縱然這裏頭還有種種限制和變通,但就算是尋常百姓,都知道殺人不是一件小事。

翁縣令道:“你好好想想,除了王達之外,你平日裏還得罪過什麽人?”

韋策頹然:“得罪過的人自然不少,生意往來,一方賺了錢,另一方肯定要虧錢,可也沒聽過誰為了這個去殺人的啊!更何況兒女何辜,既要報複,為何不沖着我來?”

翁縣令與唐泛都沒有說話,他們為官多年,見過比這更殘忍的案子也比比皆是,是以雖然唏噓,卻不如韋策那樣感同身受。

說話之間,管家已經過來了,後面跟着一個抱着瓦罐的仆役。

“大人,這裏頭裝的,就是翡翠鮑魚湯,按照您吩咐的,起爐後放足一個時辰才拿過來的!”

翁縣令吩咐道:“放在桌上,然後找個人來,打開罐子,往手上淋。”

“啊?”管家完全傻眼了,不明白這又是什麽規定。

唐泛在一旁道:“你去找個願意這麽幹的下人過來,事後給他重賞。”

韋策也開腔道:“賞十兩雪花銀。”

這可不是小數目,跟着管家過來的仆從當即就眼睛一亮,站出來道:“老爺看小人行麽?”

韋策望向翁縣令。

翁縣令點頭:“行,你淋給我們看,可別躲開,我們就是要看你的手被燙成什麽樣。”

仆役心頭難免嘀咕縣太爺有點變态,不過財帛動人心,為了那十兩銀子,他怎麽也得拼了。

管家當即就打開瓦罐,朝着下人伸出來的雙手淋上去。

熱滾滾的湯汁灑在手上,饒是再有心理準備,那仆役仍舊忍不住叫出聲來,表情扭曲了一下。

湯汁潑灑在地面,一股翡翠鮑魚湯的香味霎時彌漫開來。

過了好一會兒,翁縣令才允許那仆役去洗手,但仍是不讓他上藥,只吩咐洗完了手就過來。

等到管家帶着人回來,唐泛他們朝下人伸出來的手一看。

只見對方剛才被湯汁燙傷的皮膚紅腫一片。

但卻沒有剛剛王達他們傷得那麽嚴重。

韋策見狀便啊了一聲:“這是怎麽回事,為何他們燙傷的程度跟老董不同?難道因為老董皮糙肉厚的緣故?”

翁縣令讓管家帶那人去上藥,然後為韋策解惑:“不是他皮厚,而是燙傷王達他們三人的那一個瓦罐,是送過來之後另外又加熱過的。”

韋策明白了:“所以方才唐公子讓管家重演了一遍今日送湯過來的情形,為的就是證明那些瓦罐湯上桌的時候,雖然也還燙嘴,卻沒有到足以燙傷嚴重的地步?”

翁縣令點頭:“不錯,所以只要去廚房那裏找出那天給瓦罐加熱的人,就可以順藤摸瓜,挖出兇手了。”

能幫的忙已經幫了,接下來的事情就與唐泛沒什麽關系了。

他謝絕了翁縣令請他參與審訊的邀請,帶着錢三兒回到賀家。

折騰大半天,此時早已夜幕降臨,唐泛飯沒吃好,早就覺得饑腸辘辘,想想現在已經過了飯點,在賀家要另外讓人現做也不方便,兩人就打算在外面随便找點吃的。

沒想到香河縣不如京城繁華,一到晚上,連飯莊也關門了,除了那些青樓娼門,沒幾個還在營業的。

錢三兒嘿嘿一笑,提議去青樓吃飯,正好順便連人生問題也一并解決,被唐泛一個巴掌拍到後腦勺上,頓時癟癟嘴,不敢吭聲了。

唐泛警告他:“你要想跟着我,就別想這些事兒,回頭找門媳婦,安安生生過日子!”

錢三兒委屈兮兮,他也就是有賊心沒賊膽,對自家大人用看嫖客的眼神看着自己表示很受傷:“我可以發誓,我以前也沒去過那種地方的!”

唐泛翻了個白眼:“你對我發誓有什麽用,對你以後的媳婦發去!”

錢三兒賤笑:“大人,您交游廣闊,給我找個呗,我對您的眼光絕對信任!”

唐泛:“我找的你一定要?”

錢三兒:“那是!”

唐泛:“那敢情好,等回了京,我就給你去向東邊巷口那家賣烙餅的老板娘提親。”

錢三兒慘叫:“我的娘咧!那女的都四十了,肥成球似的,大人你忍心讓我羊入虎口啊?!”

聽他把自己形容成羊,唐泛的臉差點沒繃住:“那你不是說你每回去買烙餅,她都沖你抛媚眼麽?”

錢三兒郁悶道:“那是因為她日日在那裏賣烙餅,就沒見過像我這麽俊的,所以春心萌動了,但我不能因為同情她,就把自己往魔爪裏送啊!”

唐泛:“去去去,還真把自己當根蔥了,一邊涼快去,別煩着我了!”

兩人一路走回去,遠遠的便發現竹院門口竟然熱鬧得很。

唐泛微微皺眉,快步走上前去。

熱鬧的主角,是賀家二房。

賀霖與唐瑜。

準确地說,是賀霖喝了酒,在沖着唐瑜耍酒瘋。

唐瑜身前隔着嚴禮和公孫彥,礙于賀霖的身份,他們不好直接動手,但有他們在,賀霖也沒法靠近唐瑜半分。

兩個錦衣衛用不屑的眼神看着賀霖,而賀霖則被這種眼神刺激得越發癫狂起來。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對韋家如此,對賀霖更是如此。

他沒想到自己好端端去喝人家的滿月酒,也能喝出一堆事情來。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所有人懷疑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而賀澄卻說不出辯解的話,賀霖覺得換了別人,肯定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他更不覺得自己動手打兒子又什麽錯。

可偏偏唐泛站了出來,先是擡出錦衣衛和賀老爺子來壓自己,當着衆人的面,小舅子竟然上下不分,對姐夫毫不留情地痛斥,還縱容那些鷹犬對他動手,這是一輩子都好臉面的賀霖所無法接受的事情。

他氣沖沖地離開韋家之後就去買醉,又遇上了平時幾個吟詩作對的朋友,那些人都聽說韋家發生的事情,借着安慰之名,行嘲笑之實,暗示他夫綱不振,被自家兄弟比下去也就算了,現在連小舅子都瞧他不起,又調侃他是不是回去要跪搓衣板了。

這些話聽在賀霖耳朵裏,更是火上澆油,喝酒壯人膽,他也沒了對錦衣衛的忌憚,心中就剩下一個念頭:找唐瑜算賬!

對賀霖而言,他很難站在唐瑜的角度上去思考,體諒唐瑜這些年的不容易,他只看到唐瑜有了弟弟撐腰,就不把他放在眼裏,今日之後,自己在賀家,在香河縣,還有什麽臉面立足?

于是便有了唐泛所看見的這一幕。

唐瑜見天色晚了,原本是準備回自己住的地方,但她不放心賀澄,生怕回去之後又被賀霖借故找茬,就準備把兒子留在竹院,讓唐泛幫忙照看一晚,誰知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唐泛,她只好祝福賀澄乖乖看書,不要搗亂,然後先行回來。

誰知在門口就碰上了氣勢洶洶酒醉歸來的賀霖。

嚴禮和公孫彥正皺着眉頭,眼瞅着賀霖仗着酒醉開始動手動腳,他們正考慮要不要把對方痛扁一頓呢,但賀霖總歸是唐瑜的丈夫,唐泛的姐夫,所以二人拿捏不好分寸,就開始盼着唐泛回來。

眼見唐泛出現,兩人都欣喜道:“公子!”

賀霖不知道是酒喝多了昏了腦子還是怎麽的,連頭也不回,還在沖着唐瑜嚷嚷:“你自嫁入賀家以來,我哪點對不住你!為了你,我不好酒色,連賀軒院子裏都有一個通房,我卻什麽也沒有,別人都說你妒悍,我還在外面為你說好話!可你呢,你是怎麽對我的?有你這樣讓弟弟在外面落我面子的麽!賀家缺你的還是短你的了?別以為有了弟弟撐腰,就可以為所欲為!和離你就別想了,我要休了……”

“住口!!”平地一聲怒喝。

不是唐泛,他沒有這麽好的丹田力氣。

衆人循聲望去,便看見賀老爺子拄着手杖氣沖沖地走過來,二話不說,先揚起手,給賀霖一巴掌。

跟在後頭的女眷都驚住了,見賀老爺子還想動手,她連忙道:“有話好好說!”

竹院本來就緊挨着賀家,賀霖這一鬧,賀家的人自然很快就知道了。

唐泛之所以站在一邊沒過去,是想等着賀霖說出什麽話,也好當作把柄來拿捏。

沒想到賀老爺子來得這麽快,這麽及時。

賀霖被這一巴掌給打懵了,表情一時愣愣的,也說不出什麽話。

賀老爺子還想再來一下,這次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人是唐泛。

唐泛道:“伯父,打人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既然姐夫都已經到了想要休棄我姐姐的地步,我看咱們還是應該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賀老爺子雖然不了解唐泛,可也覺得他的反應過于淡定了,這越平靜,就越不是好事。

“賢侄,我這是想幫你出氣,這逆子是該好好教訓了!”賀老爺子一臉怒色,“你別攔着我,看我不打斷他的腿!”

唐泛平靜而諷刺地道:“我有什麽氣需要別人幫着出,不是因為我姐姐有氣麽?”

賀老爺子的動作微微一頓,看了看唐瑜,又看了醉醺醺的賀霖一眼,搖搖頭嘆了口氣:“冤孽!冤孽!”

“爹,娘,我有話要說。”一直沉默的唐瑜忽然開口。

她的面色幾近淡漠,方才就是賀霖那樣大喊大叫,她也沒有露出什麽意外或傷心的表情,如今更是平靜異常。

賀老婦人道:“有什麽話,進屋去說罷。”

“明日再說罷,姐姐與外甥今晚住在竹院便好。”唐泛卻道。

賀老爺子點點頭,他也不想大晚上地站在外頭因為家事鬧得不可開交,而且經歷過韋家的事情,今天大家都很累了,也只有賀霖才會不管不顧就在門口吵起來。

他命人将賀霖押起來,自己則親自盯着,眼看着賀霖還要反抗,直接就讓人拿繩子來綁走。

賀老夫人則囑咐唐瑜好好歇息,說自己明日再來看孫兒,又讓住院的下人好好伺候,都仔細交代一遍,這才離去。

那些人一走,唐泛便陪着唐瑜進去,眼見沒有外人了,唐瑜這才瞪了唐泛一眼:“你還讓我要這些年受的苦都奉還給他們呢,我好不容易積了一肚子氣話想罵,卻都被你打斷沒了!”

這樣的唐瑜,仿佛才有了昔日唐家大姑娘的氣韻。

嫁為人婦這麽多年,恐怕連她自己都差點忘了自己曾經是什麽樣的了。

唐泛委屈道:“可是我肚子餓啊,吃飽了才有力氣吵架嘛,要是吵到一半餓暈了怎麽辦?”

唐瑜又是好笑,又是心疼,連方才那一點憋悶和痛楚都抛開了。

“難道你這些年在外頭都還學不會照顧自己的麽,去裏頭坐着,我去下面!”

“诶,我要加個荷包蛋!”唐泛笑眯眯道。

他瞥了旁邊淚眼汪汪的錢三兒一眼,大發慈悲地加了句:“姐,再加一碗,三兒也還沒吃。”

錢三兒給點陽光就燦爛,立馬涎着笑臉:“那我也要個荷包蛋!”

唐泛沒好氣:“去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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