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誤打架珍卿退學
珍卿回到聖音女中, 還是按部就班地過學校生活。
周明秀先生死亡事件,滿海寧城這麽yùn動,全國也在譴責加yùn動, 最終也沒有達到嚴懲兇手的目的。
但不知道怎麽操作的,後來珍卿就聽說, 租界工董局做出讓步。
他們答應多提拔一些華人探長, 來改善租界治安, 維護華人的人身安全和切身利益。
周明秀先生被害案, 這樣不了了之以後, 珍卿發現學校的同學,思想上明顯兩極分化。
在自己的國家裏,卻要被當做三等公民對待, 這種屈辱感讓不少同學,覺醒了愛國主義。
有人覺醒了愛國主義,這是好事。
但也有一部分人更加悲觀, 更加恐洋。
他們自己作為中國人, 而覺得中國人不行, 覺得中國樣樣都落後腐朽,壓根不是洋人的對手。
這一種人, 于是幹脆全面投降, 光明正大地崇洋媚外。
珍卿隔壁宿舍的宣安琪,就是後一類人。同宿舍的唐兆雲也是一樣的。
不過珍卿她們這間宿舍裏, 愛國派要多一些, 唐兆雲雖也崇洋媚外, 倒不像鄰舍的宣安琪那麽露骨。
宣安琪早年在國外上過學, 外國的教育背景, 體現在她的一言一行中。
聽她們同舍的人說, 宣安琪在宿舍裏,跟舍友只講英語、德語,而一點不講中國話。
別人跟不上她的語速,聽不懂她說的話,她反倒以此獲得優越感似,驕傲得不行。
宣安琪穿的衣服除校服之外,其餘一律穿洋服,鞋子盡是皮鞋、球鞋、涼鞋。——這一方面,珍卿同宿舍的唐兆雲,也是一樣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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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安琪偶爾有個頭疼腦熱的病,一定要上西醫院,治好了回來一定會跟人大講,說西醫多麽先進科學,而中醫多荒唐愚昧,一點也不科學,早就該把中醫廢除。
……諸如此類的舉動,簡直不勝枚舉。
在後世的中學裏面,你很難想象身邊的同學,會這麽露骨地崇洋媚外,而且以此獲得優越感。
珍卿的好友梁玉芝,長着一顆強壯的中國心,最見不得唐兆雲宣安琪這種人,有時候聽到宣的刺耳言論,免不了跟她争辯抗議。
但是在這聖音學校裏,像唐兆雲這樣的人,數量真的很不少。
所以,梁玉芝跟人吵架的回數,那是有增無減的,越來越像個炮仗一樣,沾一點火星子她就炸了。
珍卿不喜歡崇洋媚外的人,但她也沒空總跟人打嘴仗。
在她一門心思畫畫時,辦這個學堂的天主教會,有一個大教士到中國傳教布道,正好也來聖音女中做演講。
這一天,那位大教士演講完以後,就問滿禮堂的學生,有誰願意忏悔受洗,現場就行入教禮的。
然些就有一些女學生,揚言說自己開悟了,願意現場接受洗禮,這就算加入教會了。
珍卿同宿舍的曹漢娜,她自己信教,平時跟珍卿也很交好,就總撺掇珍卿也入教,她總覺得入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大教士繼續問,誰還要忏悔受洗時,珍卿正在犯困,眼睛睜得骨碌碌,其實簡直快要睡着了。
沒留神被曹漢娜拉着站起來,就見曹漢娜高舉着手,跟那些教士修女高聲地說,我的同學Lara也願受洗。
Lara就是珍卿的德文名。一瞬間,珍卿受到全場的注目。
曹漢娜扯着珍卿要往外走,這時也有帶着微笑的修女,過來接應珍卿和曹漢娜了。
珍卿登時吓得瞌睡蟲兒全跑了。
她連忙掰開曹漢娜的手,趕緊跟上前拉她的修女說:
“我沒有這個意思,是同學太熱情,幫我喊了一嗓子,我自己沒有想入教啊。”
說着,她扭頭瞪曹漢娜一眼,這女孩兒平常溫溫油油,沒想到這個場合裏面,冷不丁替她作起主張來了。
原本笑得慈憐的修女,笑意立刻從臉上消失了。
珍卿是沒有注意到,連講臺上演講的大教士,聽說是這麽個緣故後,也不太友好地瞅她一眼。
到了這一會兒,曹漢娜還猶不罷體地跟珍卿講,入教怎麽怎麽好的,極力勸說她入教。
而這次大會結束以後,校長露易莎和其他修女,也輪番地勸過珍卿進教。
齋務長露易莎,還總叫珍卿去她房裏禱告,絮絮地跟她說進教的益處。
珍卿覺得很是莫名其妙,這些外國人,為什麽一定要勸人進教。就好像只有進教以後,你才能變成一個好人。
她骨子裏真是中國人,中國的神仙她不管信不信吧,還是覺得比較親切的。
可是後來發生的一個事,才讓珍卿意識到,關于入不入教這種事,竟然給她帶來不小的影響。
十二月上旬的一天,珍卿跟梁玉芝一塊去上課,中途去拉了個粑粑。
珍卿方便完回來的時候,就見梁玉芝跟三個女生打起來了。
她趕緊跑過去拉架,卻被那三個女生,當作是梁玉芝的幫兇,亂戰之中也把她捎帶上了。
最後,莫名就變成五人混戰。
她們的齋務長露易莎修女,還有新上任的神父校長——克雷恩·胡,遠遠看見這裏的情形,趕緊跑過來止住她們。
然後就把她們五個女生,提溜到了校長辦公室。
原先那位索菲亞校長,上個月宣布身染重疾,已到了不能處理日常事務的地步,需要立刻入院治療。
然後,就由這位克雷恩·胡,很快地走完入職程序,接替了聖音女中的校長職務。
克雷恩·胡長着炎黃子孫的面孔,臉上卻是西洋人冷峭矜持的神情。
他這一副形象,讓人看在眼裏,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珍卿猜測,這大概是比較早期的香蕉人。
克雷恩·胡校長,是跟上回在學校宣講的大教士,一同回到中國來的。
而且聽說,他是承蒙那位大教士推薦,才得以擔任聖音女中校長職位的。
對于五個女生的打架事件,這個新近走馬上任的胡校長,鬧出了非常大的陣勢。
他請來一大票校領導,讓陷入混戰的五個女生,一個個交代事情的起因和經過。
原來,梁玉芝懷疑那三個女生,又在背後講她的壞話,就跑上去跟人吵架。
然後那三個女生中的一個,說誰要是說了梁玉芝的壞話,誰就是“biǎo子養的”。
好家夥,為了一句“biǎo”子養的,她梁玉芝發了瘋似的,跟三個人大打出手。
珍卿事後才曉得,梁玉芝的生母是個“jì女”,她聽不了這個字眼兒。
講明了事情的原委,然後胡校長跟校領導,私下商議了一會兒。
再把珍卿五人叫進去時,胡校長當着一衆校領導的面,很是輕描淡寫地宣布:
梁玉芝品行惡劣,屢事興端,欺侮同學,敗壞校風。
若不對其加以嚴懲,不足以清正校風、維護校紀。
于是經過校方慎重決議,決定開除梁玉芝的學籍。
而杜珍卿作為同學,對梁玉芝欺侮同學的惡行,不但不施以及時的勸谏阻止,反倒助纣為虐。
除了口頭訓教警誡以外,還予以記大過的處分。
而那三個女生,不曉得有什麽背景,竟然只是口頭訓教一番,別的什麽處罰也沒有。
胡校長這個騷操作,簡直把珍卿給整懵了。
打架滋事的屎盆子,不能随便叫人扣在頭上,她當時還試圖據理力争一下
可是鐵面無情的胡校長,不給珍卿說話的機會,宣布完了事情,說會通知她們的家長,然後就把她們轟出去了。
梁玉芝的家長過來,會直接把她領回家裏去。
而珍卿的家長過來,也要接受校方的訓斥教育。
珍卿心不在焉地往外走,學校的雜務官柏寅堂先生,這時候卻站出來說話了。
柏寅堂先生的聲音很焦慮,但是向胡校長進言,語聲還盡量地克制着。
他說不贊同胡校長,對杜珍卿同學所做的裁決。他說杜珍卿同學,明顯是被無意裹挾進去,不是成心尋釁造事。這位胡校長叫他不必再說。
珍卿和其他人,都從校長室走出來了。
那三個女生裝乖不講話,梁玉芝還是氣焰不減。
她故意高聲大氣地嚷:就這尼姑庵一樣的破學校,她早就不想待了,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随便踅摸一個學校,都比聖音女中好一百倍。
嚷嚷完了以後,梁玉芝抱着珍卿,道歉道個沒完,還說這樣的學校,珍卿也是早離了早好。
到時候珍卿換了新學校,務必要告訴她一聲,她每個月要給她寄錢,以作為連累她的賠罪方式。
珍卿這一會兒,實在是懶得理她。
對于校方的處置結果,珍卿一開始覺得憤怒,一會兒又覺得荒謬。
想到最後,卻都歸于平靜坦然——說一千道一萬,經了這一遭事,姑奶奶不跟你們玩了。
耽誤了一節課的時間,梁玉芝既已被開除,自然不用再去上課。
珍卿是被記大過的人,她卻跟沒事兒人一樣的,一點看不出傷心難過。
她回到宿舍換了運動服,準備上第二節 體育課。
杜教授和謝董事長,聽到學校打的電話,覺得事情不太對,兩人都放下正事,一道過來的。
他們來了以後,直接被請進校長辦公室。
這位胡校長一聽他們身份,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雜務官柏先生,為什麽氣極敗壞地,阻止他給杜珍卿記大過。
謝董事長的身價不凡,而且因為災區奔走的義舉,在商人中的聲望如日中天,非可等閑視之。
克雷恩·胡校長,雖然回到中國沒三個月,但對謝公館和謝如松的大名,那也是如雷貫耳的。
他坐着跟二位家長談話,心卻是提着的——他哪曉得那個黃毛丫頭,是謝公館的五小姐,誰也沒聽她說過啊。
……
謝董事長和杜教授,過來找珍卿的時候,珍卿正在操場上練習長跑。
公歷十二月的天氣,渾身跑得熱乎乎的。
教體育的朱先生,把珍卿從跑道上叫出來,他陪着珍卿一同到外面見家長。
陰晦而平靜的矮天下面,站着光彩照人的謝董事長,還有衣冠楚楚的杜教授。
這兩人的穿戴和風度,都已經比較惹人注目,而他們還帶了秘書和聽差的。
而學校的雜務官柏寅堂先生,還有兩男兩女四個中國□□,還陪同在後媽和杜爸的身邊。
這樣的氣勢排場,就像有大人物來校視察,有些路人不由駐足張望。
等珍卿跑到他們跟前,朱先生也跟着跑過來。
柏先生拍拍珍卿腦袋,殷勤而熱切地說:
“杜珍卿同學,真不愧是名門之後,她在學校孜孜以學,謙謙以友,同窗喜愛,師輩激賞,不愧為大家教養……”
這位柏先生笑意忱忱,他那斑白的短胡子,似乎也在手舞足蹈,表現自己的喜悅熱情。
謝董事長也客氣地微笑。
但她那種笑俨然不夠熱情,倒像落在枝梢的浮絮,微風一吹,就能立刻飄散了。
杜教授拉着珍卿,走到一邊去說話,沒料到柏先生的秘書,期期艾艾地跟上來,似還想跟這父女二人交流一下。
杜教授禮貌而堅定地說:“先生,鄙人跟小女要談話,能給我們一點私人空間嗎?”
那位秘書先生點頭哈腰,有點讪讪地退到遠處。
杜教授握着珍卿的手,殷殷地問她:“到底怎麽回事?你們校長說你在學校打架,要給你記一個大過。說叫我們帶你回家。
“可是我們來了以後,忽然又變了口風,說是已經查明真相,你與打架之事無涉,是被舍友無辜卷進去的。
“珍卿,爸爸現在要聽你說,究竟怎麽回事?”
珍卿看着杜教授,說:“事情經過,我回去再給你們講。但我就想問一句,爸爸,你是真心疼我嗎?”
杜教授聽得莫名,還在糾纏地問珍卿:“究竟發生什麽事,你先跟爸爸說明白。”
珍卿看着他哼了一聲,說:“總之,我沒有做虧心事。這學校我一刻也待不下去。我想換一所學堂念書,你就直說,你幫不幫我?”
杜教授正猶疑着,謝董事長大步走來。
她解開身上的羊毛披肩,給珍卿圍在肩膀上——珍卿只穿着一身運動服。
謝董事長捧着珍卿的小臉,憐愛地說:
“閨女,你在風地裏站半天,回宿舍換上厚衣裳,再喝上兩杯熱水,別弄傷風了。其餘的事,自有父母幫你照管。”
珍卿看謝董事長不動聲色,話音裏卻在安撫她,不由眼睛一亮。
她心想,後媽總是個明白人。後媽辦事她是放心的。
珍卿帶着老媽子走了,謝董事長看向柏先生,笑得一派自然客氣,說:
“柏先生,小女自幼嬌寵,在貴校寄宿學習,聽聞頗煩師長勞心,作為父母,着實感激不盡。
“遺憾的是,家人都說自從小女寄宿以後,這半年跟家人情感生疏了,她哥姐不想再叫小妹住堂,而該找個僻近學堂由她走讀。
“柏先生見笑,我也是歲數大了,總想兒女常在身邊,盡享天倫之樂。這回适來貴校,正好給她辦好退學,給貴校添麻煩了。……”
柏先生愕然失語,然後小心解釋:
“謝董事長,若是為打架的誤會,事前在公事房,不是……不是已經解釋清楚……
“這件校園事件,實與令嫒無關謝。董事長,這都是一場誤會,本校有失察之過,還請謝董事長,慎重考慮……”
柏先生暗覺苦惱之極,杜珍卿同學從來聖音,從未聽說她是謝公館的人。
所有人都以為,她就是個大學教授的女兒。
而柏先生,也是聽一位理事說的,說杜珍卿同學,與他們一位慷慨的捐贈者列基富先生,有着不為人知的關系。
所以那位理事交代柏行生,需要照顧一下這個學生。
這一朝謝董事長閃亮登場,人們才曉得杜同學身世不凡。
不但校方有的人對珍卿格外殷勤,連同學們也變得空前熱情。
下了第二節 課的時候,同班的不少同學,都過來幫珍卿打包行李,叽叽喳喳地和她聊天,打聽那兩個牌面很大的人物是誰,是不是她的父母。
珍卿去給梁玉芝拉架時,對她無差別打擊的三女生,上來先是誠懇地道歉,然後也幫着珍卿收拾東西,打聽謝董事長和杜教授的身份。
珍卿當然犯不着跟她們說什麽。
珍卿的一些文房用品,都是自己收拾的。
她把不方便帶走的小玩意兒,比如零碎的墨水紙張,還有拆開的雪花膏、洗頭膏等,分給了室友和同學們。
連根本不與人交際的施祥生,珍卿也把她攢的報刊留給她。
施祥生是個孤僻的人,平時像個神仙一樣,完全不跟任何同學交往,就是喜歡看書籍報刊。
珍卿收拾好東西,梁玉芝拉着她道歉。
珍卿對她感觀很複雜,但也沒有跟她說難聽話,只勸梁玉芝以後要收斂脾氣。
謝董事長帶了秘書過來,退學的一應手續,不到一個小時就辦好了。
珍卿收拾好東西,同學們已經被趕去上課。
傭人們幫她提着行李,謝董事長拉着珍卿向外走。
還是柏寅堂先生和四個中國□□,殷勤地把他們送出校門。
柏寅堂先生送走一家三口,跑到克雷恩·胡校長的辦公室,捶胸頓足地跟他說:
“胡校長,是你的臉面重要,還是學校的前程重要?去跟謝董事長致歉服軟,就能平息她的怒火,何樂而不為?
“他們這種世代經商的人,個個都長着三頭六臂,冷不丁給你設點障礙,就能讓你焦頭爛額。”
克雷恩·胡校長一派坦然,剛才他已經想明白了:
“我們是德國天主教會學校,聖音女中是在德國注冊,落地在租界裏面,根本輪不到中國政府管。這是天主關照的地方。
“中國商人再神通廣大,也不可能插手聖音女中。如果他們膽敢倒行逆施,幹涉聖音女中的教育活動。
“我會敦請德國使館與他們交涉,維護德國學校的合法利益……從來只有中國人畏懼洋人,沒有洋人畏懼中國人的……
“像杜珍卿這種,愚昧不知歸化的野蠻人,我應當再示強硬,也将她開除學籍的。可我們以天主的旨意來辦教育,本應感化這些愚蠻之人……”
柏寅堂先生聽得目瞪口呆,一時間愁眉煩惱,無可奈何之極。
中國是個半殖民地,這裏面勢力錯綜,比哪個國家地區的事都複雜。
這個克雷恩胡,真以為在洋人的勢力範圍,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想他柏寅堂沒有在教,在聖音女中,只做了個小小的雜務官,大大小小任何事都管,相當于是個救火隊長的角色。
天天勞心勞力,累死累活的,人們暗地裏還戲稱他為“幫閑”,在洋人面前一點地位都沒有。
算了,跟姓胡的這個愣頭缺弦的貨,講也講不明白的,他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跟父母一起坐上汽車,珍卿回頭向後看,聖音女中越來越遠。
珍卿這一會兒,才跟父母兩人,講了整個打架事件的經過。
謝董事長柔聲安慰珍卿說:“德國的教會學校,确實太過古板苛刻,退學也好,母親再給你尋個好學校。”
杜教授也嘆着說:
“其實德國學校,辦教育還是嚴謹的,不過,管理确實專zhì嚴苛.
“那位胡校長太自以為是,仗着教會勢力,不把自己同胞看在眼裏。”
珍卿溜了杜教授一眼,總算還沒有傻到底,沒到如此境地,還一味誇德國教會學校好。
謝董事長瞅瞅父女倆,攬着珍卿笑說:
“我看小妹在聖音,着實太悶,不必急着再叫她上學,再有一個來月,就是農歷新年。
“志希,不如讓小妹在家,好好休養一陣,我跟她哥姐若是有空,帶着她出去散散心。”
就見杜志希一解愁顏,滿含感激地拉着老婆的手,挺動感情地說:
“如松,多虧有你,虧你一片慈母之心,事事幫我計較在前。要不然,我個粗枝大葉的男人,不曉得怎麽養女兒。
“如松,我是不信神靈的人,有時候也忍不住,要跟過路的神仙們祈禱,以後我們無論遇到什麽風波,都能順順應應過來,一輩子相守……”
默默地當背景板的珍卿想:真是什麽鍋配什麽蓋兒,像謝董事長這種大女人,還就該配溫柔小意的杜教授。
杜教授也熱衷于表達,挺願把對老婆的愛意和謝意,表露在形色和言語上,而謝董事長還真吃他這一套。
珍卿看他們溫情脈脈,覺得自己像個電燈炮,就調開目光不再看。
謝董事長清清嗓子,回頭又拉着珍卿說:
“你四姐上的培英女中,去年一直鬧yùn動,□□也有不少離職,我先前還想讓惜音退學。
“現在一切都平靜下來,培英的教育倒越辦越好了,風氣也越來越開化。
“志希,我看不如讓小妹,明年去考培英女中。兩姊妹一起上學,相互照應也不錯。”
說着又扭頭來問珍卿:“小妹,你跟四姐一起上培英,好不好?”
珍卿張了張嘴,實在裝不出歡天喜地。
謝董事長倒也看出來,不以為意地說:“你跟四姐,差了三四歲,不會在同個班級的。”
珍卿應了兩聲。
回到謝公館以後,謝董事長跟大家說,珍卿在聖音女中,被條條框框束縛得太悶,現在已經給她退學,明年叫她直接去考培英女中。
沒有刻意提這個打架事件。
其他人倒沒啥子意見,只有陸惜音老大不高興,鬧着說不想跟珍卿念一所學校。
但不管陸惜音怎麽鬧,都不會影響長輩的決斷的。
珍卿回到家裏以後,除了吃喝玩樂的事,就是上心畫《葫蘆七子》的連環畫。
随着天氣漸漸冷下來,大家休閑娛樂的時候,都去一樓那個有壁爐的內客廳。
珍卿有時候也去看點閑書——就是杜教授給她尋摸的那些名著。
在謝公館閑居一個多禮拜,陸三哥出差回來了。
聽說珍卿被卷入打架事件,并且順勢從聖音女中退學,陸三哥倒沒有說什麽。
他就是幫着杜教授,給珍卿張羅了個家教,主要給珍卿補習英文——□□姐的培英女中,是美國教會辦的學校,以後英語會比較重要。
轉眼就到了公歷十二月末。
眼見就要到新一年元旦,謝公館出門在外的人,都要回到海寧團聚。
管家和傭人就忙着置辦東西,讓謝公館的人過一個熱鬧的公歷新年。
這一天,珍卿也跟着封管家出去逛。
沒想到街市上人流如織,還有浩浩蕩蕩的游行隊伍,各種階層的人舉着橫幅、拿着小旗兒,嘴裏大喊着“收回主權”之類的口號。
帶着珍卿出來的封管家,見街市上人潮湧湧,實在混亂,就讓胖媽帶着珍卿,找個地方先避一避。
待會等他們東西買齊全了,就要趕緊回到謝公館,免得被裹在人流裏出什麽事。
現在,各大報紙上都在大肆鼓吹,說要趁着大革/命的高/潮,趁勢廢除一切不平等條約,廢除清政府應許的屈辱賠款,還說要一舉收回海關稅權,還想收回各地的租界,雲雲。
全國很多重要城市,現在都在宣講動員、yùn動請命,聲勢鬧得珍卿這種資深宅家人士都曉得——她最近在家瘋狂畫畫,連報紙都沒怎麽看了。
珍卿看旁邊有一家書館,就到書館去買水彩紙和顏料。
沒想到賬臺結賬的時候,竟然遇到唐兆雲和曹漢娜。
她們兩個也是臨近元旦,才結伴出來逛一逛。
這三個往日的同舍學友,在街上巧遇,自然是歡天喜地,趕忙找到一家咖啡館,三個人興匆匆地坐着說話。
珍卿一聽之下,才曉得原來唐兆雲快結婚了,一旦結婚肯定就要退學了。
曹安娜跟珍卿大抱怨,自從梁玉芝被開除,而珍卿又自己退學,宿舍裏新搬來的兩人,都不是好相處的人。
一個是簡直像個公主娘娘,受不得一點重話,別人言行稍有一不留心,她不是默默垂淚,就是自己生悶氣。
一個卻過分不見外,通常不得別人的應許,就拿了人家的東西用。
她滿口說她不跟大家見外,大家也不要跟她見外,她的東西大家也可以随便用。其實別人一用她的東西,她就找盡理由發脾氣。
還有那個施祥生,整天不是埋頭看書,就是郁郁寡歡的,就像紅樓裏說的賈迎春,那就是個會喘氣的死人。
曹漢娜說,今年唐兆雲在還好,若明年她也不來上學,她真怕自己會活活悶壞。
唐兆雲勸解曹漢娜:“漢娜,我看你也不必悶悶不樂,聽我哥哥說,聖音到明年,未必還能複學。”
珍卿就問怎麽回事。
唐兆雲和曹漢娜,你一言我一語地,給珍卿解說了其中的緣故。
原來十二月中旬的時候,國民政府發布一個法令,叫《私立學校教學規程》。
這個規程,要求所有私立學校,都須在元旦之前,主動向國民政府注冊備案,要不然就視同無照辦學,會依法予以取締辦學資格。
聖音的那位校長克雷恩·胡,壓根沒理會這個法令,他說這裏是租界,輪不着中國人來插手,壓根沒把政府法令放在眼裏。
結果不曉得怎麽鬧騰的,租界的洋人竟默許國民政府,對不服法令的聖音女中進行制裁。
至于怎麽制裁的,唐兆雲和曹漢娜說不太清,總之現在聖音女中處處受挫,聽說教育經費也斷層了……
曹漢娜一家人都在教,她家裏跟聖音女中,還有德國天主教會關系都很密切。
聖音女中放完假後,若是不能再次開學,曹漢娜的處境會比較微妙的。
這一會兒三人吃着糕點,珍卿問唐兆雲:“你婚期怎麽這麽倉促?”
唐兆雲滿口地抱怨着,說是因為她的未婚夫,整天沒事就給她送禮物,天天想約她出去玩。弄到鄰居都說閑話,說他來得太勤快了。
然後兩家長輩都說,他們感情這麽好,不如早早完婚,也免得她未婚夫天天惦着她,簡直要得相思病一樣。
唐兆雲還跟珍卿兩人,秀着身上戴的首飾,說手腕上鑲紅寶的金镯子,戴着沉甸甸的太壓手,也不怎麽好看,要不是為哄婆婆高興,她才不會戴呢。
唐兆雲雖說有點凡爾賽,可她滿臉洋溢的幸福感,讓曹安娜和珍卿,都真心替她高興。
唐兆雲把請帖給珍卿,說:
“公歷一月六日的婚期,就算你也要趕這天結婚,也要給好朋友捧完場,再回去結你的婚。
“杜同學,你那裏家大家大,門檻太高,若是沒在街上遇見,我也不敢登你的門。
“可是既然遇到了,那就是上天的意旨。我和米斯特李是虛席以待,敬候光臨。”
珍卿笑着接過請帖,說準定會去的。唐兆雲說她這裏家大業大、門檻高,珍卿不太确定,唐是否知道她就是謝公館的小姐。不過,這也不太重要。
然後,珍卿就問唐兆雲,婚禮的具體議程,唐兆雲說得興致盎然。
唐兆雲生活比較西化,婆家那裏說願意尊重她,要在教堂舉辦一個西式的儀式,然後會去浦江賓館辦酒席會親。
說着唐兆雲結婚的事,也聽她講了她未婚夫的事。
唐兆雲的未婚夫李先生,在海寧海德唱片公司供職。
李先生在公司灌音部做總編輯,是個能寫詞作曲、還能監制灌片的才子型能人。
唐兆雲平素喜愛唱歌,她未婚夫李先生,之前還給她寫了一首歌,現在正準備給她灌唱片。
同窗舊友不期而遇,坐在一塊兒任情談笑,直到傭人們來找了,她們三個才依依地道別。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1-05-08 14:07:36~2021-05-09 15:10: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胖胖愛馄饨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victoria 38瓶;小醜魚 30瓶;如沐春風 15瓶;敬我是條漢子 10瓶;怕胖的餅幹 9瓶;葭葭 2瓶;言蹊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