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做了又怕怕還做

珍卿在荀家遇險的翌日, 按常例是要上學的日子。

但海寧的租界和華界,爆發了空前規模的罷工,罷工的工人集會宣講之後, 又大部隊前往警備司令部請願意。

萬萬沒想到,與海寧人相安十年的吳大帥, 竟然下令向請願群衆開槍掃射。

據說當時, 警備司令部前血流成何, 景象慘不可言。

這還僅僅只是一個開始。

從這天以後, 海寧的軍警沆瀣一氣, 查封了大量進步組織和團體,對社會黨人和群衆,大肆搜捕并瘋狂屠殺。

随後的半個月時間, 海寧這聞名遐迩的現代大都市,整個籠罩在一片血色恐怖之中。

珍卿他們上學堂,上上停停, 停停上上, 有點危險就說放假。

變亂發生的那一天, 其他人僥幸并未遇險,但給謝家親戚送壽禮的秦管家, 不幸為流彈擦過臉頰。

那深長的一道傷口, 傷好了恐怕也要留疤。

有一個叫王嫂的女傭,她的丈夫和弟弟, 都在棉紡廠裏做工的。

變亂發生以後, 她的丈夫死了, 她的弟弟失蹤了, 這王嫂簡直傷心瘋了。

……

花仙子公司下設工廠的工人, 也有的被逮捕, 有的莫名失蹤。

但謝董事長礙于時局,最終還是斷尾求生,放棄了替工人奔走。

但她還是吩咐吳大哥,給那些工人的家眷,全都發一筆撫恤經,好歹讓他們渡過難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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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的一天。

在謝董事長的書房裏,吳大哥跟謝董事長牢騷:

“叫他們去鬧事的不是我們,沖他們亮槍口的不是我們,到頭來,反倒叫我們替惡人破財。

“還有家屬跟我大鬧,說給的錢太少了,說我們家錢多得用不完,為什麽不可憐可憐他們——真是豈有此理!”

謝董事長也發了脾氣,說你無論做什麽事,都會遇到這樣的人。但不能因一個不好的,去怠慢其他并無不好的。

如果事事都要計較,就不能凝聚人心,不能把事業做大的。

謝董事長喜歡借事教人,晚上到客廳裏的時候,就順勢給孩子們講謝家的舊事。

謝董事長講她祖父母當年,最是樂善好施,扶危濟困,外人提起都說謝氏是積善人家。

當年謝董事長的父親——謝老爺子,一年年在外做生意,遇到多少回天災人禍,他屢屢能逢兇化吉。

除開個人運氣以外,有時候真是行善積德,于是有了別人的報恩。

比如有一回,謝老爺子去收貨款,旅店一個腳夫告訴他,有一撥土匪盯上他了,叫他趕緊離開此地。

謝老爺子一聽,發現果然有踩點的人,趕緊悄悄連夜逃走,由此逃過了一大劫。

一個不認識的腳夫,憑什麽給他報信呢?

就是那腳夫的老娘,曾經暈倒在路當中,而謝老爺子遇見了,就拉着老太太去醫館,讓她撿回了一條命。

謝董事長告誡兒孫:

“你們生在富貴人家,萬萬不要自視過高,覺得不如你的都是小人物,不值得你們費心籠絡。

“最低限度,如果是你的員工,要有尊重和愛護的心。

“哼,說不定哪一天,你看不起的小人物,或是害你,或是助你,都可能讓你大吃一驚。”

謝董事長看一眼大兒子,正想說點什麽,吳大嫂連忙說:

“媽媽,當做的事還是當做的,祖興最近太焦頭爛額了。

“他又要管理公司,又要管束工人,還要應付警察,還要發撫恤金,跟媽媽發一下牢騷,您就請多多包涵吧。”

說着吳大嫂就轉移話題:

“要我說,小孩子還要念教會學校,你看外面中國人辦的學校,學生鬧了那麽多事,說是想要改天換地,那麽多人傷的傷死的死,你看這世道變了沒有。

“變了,是變得越來越亂,越來越糟,他們卻白白丢掉小命了,沒有一點用處的……”

不知道要說吳大嫂天真,還是要說她世故。

就是她能天天穿着緊身旗袍,踩着高跟涼鞋進進出出,就是多少人鬧前鬧後鬧出的結果,要不然的話,她還裹着小腳,天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呢。

珍卿不好跟她争辯,吳二姐是沒在家,若在的話,必要反駁吳大嫂的。

大家正說着話兒,杜教授從外面回來。

他整個人魂不守舍的,一慣衣冠磊落、注意形象的人,一身皺巴巴的衣服,像鹹菜似的挂在身上。

謝董事長連忙迎上去,關切地檢查丈夫身上,問他到底怎麽了。

杜教授看一眼老婆,又看一眼女兒,情緒低迷之極:“廖丹青老先生死了。”

珍卿聽得心頭大震,驚問杜教授:“廖老先生……廖老先生,他……前天還送我碑帖,殷殷囑咐,不要荒廢了書法……”

珍卿連哭都哭不出了,她覺得出離憤怒,又覺得毛骨悚然,疑心自己出現了幻聽。

□□就像空氣,不知不覺就滲進你的感知裏。

聽杜教授一解釋才曉得,廖老先生在夜大教書,他有學生是社會黨人。

他心裏是同情學生的,所以軍警大肆搜捕之時,他把三個學生藏于家中。

後來終被軍警搜獲帶走,三天以後,他家附近的荒地裏,他三個學生的屍體被挖出——他們被堵上嘴巴活埋了……

廖先生受不了刺激,是突發急病死去的。

他們教育界和學界的朋友,商議給廖老先生治喪,從前過從甚密的一些人,竟是避之唯恐不及。

廖先生是個狷介的人,自動六三政變以來,他寫了不少砭骨的文章,狠狠抨擊某些政客,行的是流氓行徑……已經引起當局的注意。

所以,即便廖老先生已經過世,有人也恨不得離他萬丈遠,生恐因他被當局注了意。

正說着話的時候,又有電話找杜教授,杜教授聽了電話後,臉色唰地慘白,身子向後一踉跄,連話筒也拿不住了。

杜教授勉強穩住了,才說他有兩位學生,還有一位同事,在校外不遠被人打黑槍,都死了。

大家都是相顧失色。

回到房間,珍卿打開書桌的抽屜,從裏翻出一厚沓稿紙。

從六三政變之後,她在家待得時間長,每見報刊上新的慘事,就于激憤之下,寫下抒發情感的詩詞文章。

最新的一首《憶秦娥·驚夢》,是這樣寫的:

黃泉冷,三千舊鬼引新朋。

地九重,四鬼潛形化腹生。

妖霧重蒙,人鬼道逢。

惡鬼噬人此頻仍,生人莫忘惡鬼形。

從友朋,待日東升,鬼化煙風。

還有一篇文章的段落,是這樣寫的:

……友愛沉勇之人,身形歸于地母,而精神永如日月,昭昭引人奮進,他們死了而等同于活着;

狡詐邪惡之輩,摘掉良心,換取富貴,茍且逍遙于世,永是蛇鼠蠅蛆之類,固是形勢走肉,活着等同于是死了。

……

珍卿翻了一張又一張,反反複複地看着,胸中一回回情緒激蕩,覺得不能為這□□,真的吓破了膽子。

她看着窗外濃稠月色,想着古今同是一方月亮,神情漸漸一定:她總要在這片國土上,留下一點印跡的。

她用袋子把文稿裝好,決定明天,找杜教授的朋友——吳壽鵑先生。

聽杜教授說,吳壽鵑先生常往一個小報上投稿,那小報專登進步人士的文章。

珍卿翌日吃過早飯,先給吳壽鵑先生打電話,說她積了些詩稿文稿,想請吳伯伯幫忙投遞出去。

珍卿和吳壽鵑先生,約在一個書館見面,吳壽鵑先生看了文稿,對珍卿說:“請侄女放心,除了少數的人,沒人曉得作者是誰。”

珍卿眼中一片濃霧,看着吳先生說:“謝謝您,我心裏有濁氣,着實不吐不快,拜托吳伯伯了。”

吳壽鵑先生匆匆走了。

這了兩天,局勢稍微穩當一些。學校又叫大家去上學。

珍卿從學校圖書館出來,吃完飯以後,把借來的書翻開看,發現裏面夾了張字條:

“今日一點半鐘,圖書館三號閱覽室見——楊明衡”

珍卿簡直不敢相信,明衡哥不是已經死了?——可這确鑿是明衡哥的字,他們小時候,一起念書寫字過的。

珍卿一番踟蹰,還是留了一張字條,夾在國語教科書裏,寫着“圖書館三號閱覽室”,以備萬一有何不測,有人能夠找到她。

但她非去見明衡哥不可。

珍卿來到三號閱覽室,并沒有看見別的人,只見一個粗布衣褲的人,正拿着簸箕和掃帚,打掃着閱覽室的地面。

她看着這個男子,屏息站了一會兒,這人忽然轉過身來,輕輕地叫了一聲:“小花。”

他黧黑粗糙的面龐,還能看出英俊的輪廓,讓珍卿覺得似曾相識。

珍卿顫抖着用禹州話說:

“真是你,明衡哥!都說你為革/命黨打仗死了,姑奶奶她……還有二表娘……傷心得死去活來,還給你辦了喪禮……你怎麽……你怎麽,一點音信,都不跟我們……他們說……”

明衡哥面上有不忍,但是很快按捺下來:

“我這個不孝子孫,活着不過妨親害人。小花,千萬不要告訴他們。他們既已傷心過,就讓他們當我死了。

“小花,現在有人命關天的事,哥哥只能求助于你。”

珍卿立刻悚然一驚,打量明衡哥的神态,驚疑不定地說:“你是你是社……”

明衡哥重重地點頭,聽了一下房外的動靜,示意珍卿不要說出來。

珍卿猶疑了一下,咬一咬牙問他:“明衡哥,你想我怎麽幫你?力所能及我一定幫。”

明衡哥眼睛一亮,說:“好丫頭,哥哥從小看你,就與別人不同,心腸又好,膽氣又壯,果然沒有找錯你。”

明衡哥注意警戒周圍,小聲跟珍卿如此說一番。

首先,明衡哥說他們的人要撤出,需要一筆經費,至少需要一百塊錢。

第二點,他知道謝公館的人樂善好施,尤其聽說她的二姐、三哥,是十分熱腸俠義的人。

如果謝公館的人,可以為他們行個方便,幫着把他們的人送一些出城,那可謂是再生父母,他們永遠記着這恩情。

但是如果不方便的話,他們也不會強求,自會另想自救之法。

珍卿聽明衡哥如此說,倒悄悄地松一口氣。

她說錢她總能設法弄來。就是幫忙運人的事,她必須探探家人的口風,再作區處。

珍卿回到家裏,把她手裏的現大洋找出來——這不是她存錢的全部,但現大洋,确實只有一百三十多塊,其餘在銀行存着呢。

然後,她等到陸三哥回來,一五一十地說了此事。

陸三哥也微感踟蹰,這種事并非不能做,但一定不能露餡兒。

那些人在海寧殺得血流成河,不少無辜者都被殺害。

陸浩雲暗暗痛恨鄙夷,卻也只能按兵不動,做個安分守己的良民。

社會黨人他接觸過,除了過分激進的人,他覺得還是有不少了不得的人物的。

此番若确能救人之難,也符合他一慣的行世準則。

只是要看那位明衡哥,到底是不是周密之人,會不會連累到他們家。

明衡哥是圖書館清潔工,倒不如就讓三哥在圖書館見他。

三哥說給培英捐一批圖書,最近自然就可自由出入圖書館。

三哥辦事很利落,到第三天的時候,教務長親自陪他逛校園。

三哥就順勢進了圖書館,他說想在那多盤桓一會兒,教務長對金主能有啥意見,自然不會反對。

三哥和明衡哥見面時,珍卿在教室裏上課。

等到下課的時候,忽然聽有同學喊:“這幫巡捕房的人,怎麽敢進入神聖的校園?是可忍孰不可忍……”

珍卿從樓上往下眺望,一看吓了一大跳,這分明是埃爾弗上尉,還有他的喽啰們。

她心裏慌得不得了,顧不得再上什麽課,先給謝董事長打電話,告訴她三哥可能會有的麻煩,讓謝董事長趕緊找人幫忙。

然後,她趕緊往學校的圖書館趕去。

前門已被警察堵住了,珍卿想起現在是白天,閱覽室的窗戶是不上鎖的。她就趕緊繞道側面,從閱覽室爬窗進去。

她打開閱覽室的房門,就見埃爾弗上尉,舉着槍瞄準三哥和明衡哥,說着:

“陸先生,你與逆亂分子茍合,人證物證俱在,如果你束手就擒,還能體面從這裏走出,若不然——”

然後,有個白人巡捕走進來,跟埃爾弗上尉耳語:“陸先生,你與你的政府作對,把柄可不止這一樁,快快速手就擒吧,也免得斯文掃地——”

埃爾弗上尉還在談判,忽見一個阿三直接開槍,珍卿驚叫了一聲“不要”,一個箭步沖上前去,她背後中了一槍,直接倒在三哥的懷裏。三哥一聲聲喊她,說馬上帶她去醫院……

正在千鈞一發之時,一個身着藍布衣的老太太,從二樓欄杆上一路滑下,每只手持着一只毛瑟槍,霹靂啪啦一陣亂射。

就見埃爾弗上尉和屬下,呼喇喇倒下了一地。

那過分靈活的老太太,沖珍卿他們喊一聲:“趴下。”

她自己一個翻跳,躲到樓梯後面掩着身子,很麻利地換填子彈,然後左一槍,右一槍,把所有人全都打死了。

這老太婆看向珍卿說:“快送她到醫院,這裏我來善後。”

大家正要急着出去,本已倒下的埃爾弗上尉,滿嘴血還倔強地舉起槍,向那個老太婆瞄準了。

陸三哥連忙喊一聲:“小心!”

老太婆一個鹞子翻身,險險地躲過他這一槍,然後給埃爾弗上尉,連補了有七八槍,把人都打成篩子了。

而那個老太婆的頭套卻掉了,珍卿瞠目結舌地嚷一聲:“杜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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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公館二樓的某房間裏,珍卿猛然睜開雙眼,聽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

真是不知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這要是個夢的話,也太曲折離奇逼真了。

她赤着腳跑下床,打開書桌的抽屜,那一堆文稿詩稿,既沒有裝進袋子裏,更沒有交給吳壽鵑先生。

珍卿捂着發疼的胸口,怪不得她明明背上中槍,怎麽說疼的地方是胸口。

原來做了這麽個春秋大夢,她還英勇地給三哥擋槍,這麽高能沙雕的劇情,竟然也能出現在她身上。

明衡哥的死而複生,也真是神來之筆。

她多久沒想起明衡哥了?竟然莫名在夢裏見到他,還把他從一個纖細少年,塑造成一個滄桑青年。

正在恍恍惚惚地想着,忽然聽見有人敲門,珍卿感覺腿有一點發軟,叫一聲“進來”,她就坐下來自己倒茶喝。

杜教授走進來了,他眼睛紅彤彤的,顯然昨天沒有少哭。

回想夢裏神勇的杜教授,跟眼前的杜教授一比,簡直是雲泥之別啊,雲泥之別啊。

珍卿心想,夢裏那樣神勇的杜教授,大概是她潛意識裏的期待吧。不過,就杜教授這小白臉的樣子,戴上老太太的假頭套,也不會像個老太太,應該會像個□□吧。

眼睛紅得像兔子的杜教授,問珍卿:

“爸爸要給昨天罹難的學生和同事,都寫一個小傳。

“昨天沒有睡好,右臂疼得不能擡起。爸爸來口述,你幫爸爸筆錄好不好?”

珍卿深長地出一口氣,說:“好。”

然後杜教授一扭頭,看到她桌上的文稿,就走過去拿起來看。

看了一會兒,杜教授問珍卿:“這些你想發表嗎?”

珍卿以手支頤:“那我會被人打黑槍嗎?”

杜教授眼神複雜,頓了一會兒才說:

“可以不在海寧發表,送到舊京匿名發表也可,要不然,落在爸爸名下也行,我活了偌大年紀,被人打了黑槍,一了白了罷了。”

珍卿趕緊勸他打住:

“我就算要發表,也絕不能放你名下。若不然,将來會有人說,我的作品,說不定都是你代作的,那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說着珍卿把稿子按下,沒意思地說:“我要是想發表,還是找吳伯伯吧。”

杜教授沒精打采地走了。

吃完早飯之後,珍卿才夢見過的埃爾弗上尉,竟然來到了謝公館。

他還是那一派故作矜持的派頭,還沖着珍卿笑着問好,說珍卿看起來睡得不好,要注意一下身體。

也不曉得這洋鬼子,到中國人家裏來做啥。看樣子是沒憋着什麽好屁。

珍卿哼了一聲,心想:在夢裏看你被打成篩子,頗覺快意;雖說只是個夢,但夢境有時候,也會照進現實的。

珍卿隔了兩天,還是把她的文稿,交給了吳壽鵑先生,請他替她匿名發表,她的姓名來歷,連那些編者都不要說。

有一個革命者說過,怕即不做,做則不怕——這是有大無畏精神的人。

但也不妨有她這樣的,一邊做一邊怕,怕了還是要做,做了還繼續怕的人。

無論怎麽樣,都算是一種人生道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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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英女中的預科教學樓,是一座西式的兩層紅磚建築。

這座小樓半新不舊,在夏日潑潑灑灑的綠蔭掩映下,雖然不如新建的白色教學樓氣派,卻也有一種蘊藉美妙的韻味。

尤其是從六月上旬開始,海寧進入了梅雨季節。

烏蒙色的矮天裏,微雨斜斜地飄着。

飄到深深的窗臺邊,貼在透明的窗玻璃上,看見教室裏的女孩子們,正在專心地聽講。

講臺上面,站着一位穿舊長衫的男□□,他手裏舉着兩三張紙,正在聲情并茂地,念着一篇文章:

“……六月是嬌慣的女孩子,眼淚窩窩,淺得像荷葉上的輕褶。

“栀子花釀了一年的馨香,擾了她沉酣的夜夢,她就眼淚嗒嗒地委屈,想用淚珠兒,把栀子花打翻去。

“清晨,六月興匆匆地看去,栀子花何曾落地?盈滿香腮的淚珠兒,像一顆顆金剛石的珠子,鑲在栀子花白淨的面龐上,使她更加熠熠的美麗。

“六月就更加生氣,嗚呼呼吹來烏雲,轉眼間,銀簇簇的雨箭,洶洶地刺向大地。

“六月又鼓起臉腮,在水坑上吹起碩大的漣漪,調皮的泥點兒,濺到栀子花的臉上……”

這些年輕的女孩子,在男教師員奇特的聲音中,仿佛進到一個小精靈般的世界。

她們一律的神情安詳,穿着一色的淡藍倒大袖短衫,像一蓬蓬俏生生的藍雪花。

等到先生把文章念完,教室裏還安靜了一瞬。

然後就有人鼓起掌,說寫得真好,寫得太好了,追問那位男先生:“施先生,是誰的作文啊?是不是又是杜珍卿的?”

施先生笑得儒雅,輕擡手說了一聲:“有同學猜得不錯,就是杜同學的妙手佳文。”

好多人都朝珍卿看來,珍卿沖大家笑一笑,然後就害羞似的低下了頭。

但施先生念這篇作文,顯然不是為給珍卿開表彰大會的,當堂表揚是點到為止的。

施先生從講臺上走下來,在課桌的空隙裏踱着步,笑着問大家:

“你們都覺得好,說不出好在哪裏,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也是不中用。現在,哪位同學說一說?”

大家就笑嘻嘻地樂兩下。然後,有人開始踴躍發言。施先生在旁邊加以引導,啓發。

等同學們說得夠多,再也說不出新意來。

施先生就回到講臺,開始對大家的發言,進行總結提煉:

“……我必須給同學們鼓掌,你們把先生要說的,都說出來了,作文已算通了門徑。

“可為什麽很多人,說起來見地不凡,自己寫出來,還覺得不盡人意?……”

“回到源頭來說,我們作文的用意何在?——一以繪景,二以狀物,三以言事,四以抒情,五以述志。

“首先,須得有景、有物、有事、有情、有志。

“同學們扪心自問,你們的眼耳鼻舌身意,能否看到景,觸到物,記下事,産生情,提煉志?……

“第二步緊要的,就是文字。我認為,中華民族最偉大的發明,就是漢字漢語。

“漢字的美,兩千多年前就已孕育出來。而漢語之美,經過千百年的淬煉,愈來愈有內蘊深秀之美。

“但這種美,往往被你們忽視了,看輕了。

“有很多同學以為,現在已經通行白話,白話文白話詩,風靡一時,那些文言文的古代經典,多是腐朽酸臭的東西,就不必再看……

“但你們可知道,你們推崇的白話大師們,無一例外,首先都是國學大師……”

……

作者有話說:

我又重新檢查一遍,後臺沒有重複得了啊。感謝在2021-06-02 17:58:05~2021-06-03 21:11:5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405515 295瓶;會飛的木魚 29瓶;酉禾、每天快樂一點點 20瓶;每天快樂一點點 15瓶;半顆糖°也甜入心、志龍小子 10瓶;風火 5瓶;金本放電君、潛水桐 2瓶;宴霜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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