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趙三拳手裏拿着一支燃燒了半截的香，心急如焚,他已經在五裏坡那個位置找了很長時間了,但是人影都沒有,那個地方是個小平原，通往山坳裏，因為有個拱起的坡度,且有五裏的路程，因此被稱為五裏坡。

秀華被綁在靠近山林的樹上，她的脖子上套着一根繩，山林間風大，所以她跟前的那支香只剩下三分之一了，她的嘴裏被堵着布，四周人煙非常稀少。她的腳下有塊石頭,石頭上綁着一根繩子，繩子底下點着一根用罩子罩起來的蠟燭，火苗舔着石頭上的繩子，繩子被燒斷了，石頭就滾下去了，她腳底就踩空了，就會被勒死。而設置機關的人早已跑得無影無蹤。

秀華急得滿頭大汗，要是三拳找不到她又沒人經過的話她就死定了，眼看着時間越來越少，秀華不斷動着腦筋怎麽樣引起注意，她惦着腳，慢慢将一條腿伸過去，很辛苦的動作，她的腳尖可以碰到一點點繩子，她将繩子撥開一點，這樣火苗就舔不到，可以晚一點燒斷。

但是這樣她就必須把自己勒得很緊，萬一不小心打滑了，就再也站不起來了，所以她十分小心，一遇到吃不住力，她就後退，然後休息一會再試，眼看着粗繩子已經被燒了一半了，而腳下的石頭和繩子之間也發出用力的摩擦聲，似乎是支撐不住的樣子。

她只要把繩子往下壓一點，弄翻這根蠟燭，只要能燒起來就能發出煙來，他就會看到了，可是她夠不着，秀華滿脖子都是血污，疼得不行，可是她真的不要死，她要是再把腿伸出去一點點就會打滑，她脖子上的繩子就會立刻收緊，她應該冒一次險嗎？

只要能點燃那些幹樹葉，可是萬一他來不及趕到呢？可是她不能再等了，如果不鬧出點動靜來，繩子燒斷了，他就發現不了她，秀華害怕極了，她決定了，她決定試一試，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用力将那根繩子下壓，然後一撥，蠟燭帶着木罩子翻倒在樹葉堆裏，随後秀華感到脖子一陣抽緊，她透過不過氣來，雙腿不停尋找着支點，可是她怎麽也碰不到那塊石頭，她覺得她要死了，漸漸地眼前一片漆黑。

等她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已經躺在了荷塘沿的家裏，脖子上已經被包紮好了，她感覺渾身無力，爬不起來，直到房門被推開，三拳拿着碗藥進來，她看着他忽然眼淚奪眶而出。

三拳慌忙将藥放在凳子上，坐到床邊，扶着她坐起來，揉着她道：“沒事了！秀華，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一直找不到你，還好看到了煙火。”他将臉貼在秀華的耳邊，緊緊抱着她。

秀華摩挲着他的臉，萬分不舍，她開口說話，卻發現嗓子粗啞，她道：“還好你找到了我，我以為這次我又要穿回去了，不，也許是真的死了。”

三拳親着她的臉和額頭，眉毛，最後是唇上，溫暖而又溫柔，帶着點濕潤和他的味道，他道：“別說不吉利的話，來，我喂你吃藥。”

三拳讓她坐好，端起藥放在嘴邊吹涼，然後一口一口看着她喝完，秀華原本想和三拳談談将來的問題，但是一家子親戚都知道她出事了，結伴過來看她，院子裏頓時就鬧哄哄了起來，家裏本來就小，那麽多人也沒凳子坐，所以大家都在屋子裏站着。

丁大福也拉着徐氏來了，徐氏本不想來，她看見李氏就頭疼，但是大福說：大哥家的二丫頭出事，你做嬸子的去看她那是道理。徐氏倒是不讨厭二丫頭，去就去吧，所以她也買了點東西過來。

李氏和丁大牛率先沖了進來，接着是幾個姐妹，最後是大舅母和幾位表哥表姐，李氏臉都吓白了，她握着秀華的手不放，她道：“二丫頭，娘可給你吓死了，還好你平安地回來了。”

李氏說着就哭了起來，大牛忙數落她：“哭什麽哭啊，你還沒哭夠嗎？二丫頭不是好好的嗎，別哭了！還不是你多事，你要不幫着他們去找三拳，二丫頭能有這一劫難嗎？”

李氏委屈道：“我哪知道會發生這種事啊！他們拿秀梅威脅我，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想着反正趙三拳在那裏幫忙，通融一下不是問題，秀梅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太難過，我才答應的嘛！誰想到還出這一手啊！”

三拳道：“爹，您就別怪娘了，這事，娘卻是不知情，好在秀華沒出什麽事，大家都辛苦了，家裏小招待不周，大家請随意。”三拳将家裏所有的凳子都搬了過來，請年長的親戚坐下。

秀華見大夥都在這裏，她吸了吸鼻子，也是有感而發，她內心非常渴望家裏的能夠承認他們的婚姻，加之這次受難以後，她分外珍惜這段感情，想要牢牢抓住，所以她即興道：“娘，我沒事了，多虧了三拳，如果不是他，我說不定就真的見不到你了！今天親戚們也到得最齊，我想和大家說幾句話。”

三拳聽得這話脊背緊繃了一下，他默默沉下心來聽着。

秀華拿出手絹擦了擦眼淚，她道：“娘，我知道你對我好，我也知道你一直不喜歡三拳，我一直夾在娘家和夫君之間，心裏很不痛快，一段不被父母承認祝福的婚姻并不圓滿，我承認一開始我欺騙了娘，我和三拳、樂三娘演了這一出戲，這一點我在這裏向娘、爹致歉，女兒不孝，沒能按照您的意願出嫁。秀華說着就下床跪在了父母跟前。”

丁大牛和大姐慌忙要扶她，大姐道：“二妹妹，你傷還沒好，別下地。”

秀華不肯起來，她阻止了大姐的勸說道：“你們聽我說完。”

秀華接着道：“爹、娘，我和三拳雖然萍水相逢，之前見面次數不過寥寥，但是經過将近兩個月的相處，我們相敬如賓，共甘共苦，他孝敬長輩，疼愛妻子，努力工作養家，做事兢兢業業，一絲不茍，他是個值得我托付終身的男人。你們知道嗎？張孝年那個畜生多次想要加害于我，每次都是他出手相助，早在換新娘以前，這事就發生過了，那日我去采蓮，差點命喪他手，是三拳救了我，吓走了那個畜生，娘，就是我晚回來你打我的那一次，那一天我差點沒了清白。後來換新娘的時候謝小環陰差陽錯替我遭殃了，這件事季大人公審了，你們想必也聽說了。成親之後，那張孝年賊心不死，派了青龍幫殺手在樹林裏攔截了我，要害他性命，當時有十幾個殺手，對着我們兩個，他兵不血刃救下了我，又教訓了他一頓，第二日娶親你們看到頭部腫脹雙眼充血的他那副醜樣就是被倒挂了一個晚上的結果。——”

三拳有些擔心地道：“秀華，你別說了，這些事不足為外人道也。”

秀華不依道：“我要說，我就是要他們知道你的好，我娘就是不知道你的好，他才一直不同意我們在一起的。”

秀珠插嘴道：“其實二姐夫人是挺好的，我就害了他好幾次，第一次，他幫忙打走了二狗子他們，又幫家裏翻了屋子，爹讓我給他們背一袋米去，我就嚷嚷說二姐夫偷米，當時娘很生氣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二姐夫一聲不吭的，也沒見得和娘争吵。後來那一次，我和張孝年在酒樓裏喝醉了，差點被騙，二姐夫把我逮回家，我反咬他說他逛妓院，結果害得他被娘打了一頓，他那麽好的身手絕不還手，還不躲。其實都是我不好，我明知道娘心裏有疙瘩，還一直撺掇着。這裏我要跟二姐夫說聲對不起。”

樂三娘也道：“趙兄弟是個鐵骨铮铮的漢子，當初成親的時候也不肯占秀華妹子的便宜，兩個人到現在都是分房的，規規矩矩，就是因為你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他們兩個明明相互喜歡對方卻不敢越矩，女人不比男人，清白何等重要，可見他有多麽珍視了。”

丁大福也說：“大嫂，趙兄弟确實是個好漢子，種地的時候一個人全扛，媳婦腳受傷了還背着回去的，他對二丫頭确實好，肯苦幹，這麽好的女婿上哪找，大嫂，我看你就接納了他們吧，別再沒事生事了！”

“我也來補充一點吧。”一個清脆且傲慢的女聲從背後響起，大家紛紛回頭，見是季大人和季小姐，還有金燦燦也來湊熱鬧了。

衆人給讓出一條小路，季如薇道：“我說兩件事，第一件、我大哥遇刺的時候，秀華姑娘幫了忙，卻被刺客追殺，眼看着就要被一刀砍死了，趙三一出手就一拳打死了刺客，不僅救了秀華還救了季大人。這件事季大人可以作證。”

季大人微微笑着颔首：“本官不請自來，卻趕上了大家的聲讨啊。那麽我也來說一件趣事，這件事是叢雲齋的老掌櫃說與我聽的，他說有一名漢子身上沒有一分錢，卻帶着媳婦走進了最貴的胭脂店，掌櫃給了他選了個最便宜的胭脂，價值1兩，他媳婦拉着他走，他不依，愣是問掌櫃賒賬買了這罐胭脂，掌櫃被他打動，就送給他，沒想到一個月之後他去還清了這筆錢。”季大人踱到梳妝臺前，拿起那罐胭脂放在手掌心中，放在鼻下聞了聞，道，“想必就是這一罐吧？”

秀華捂住口鼻點點頭，再次泣不成聲。

金燦燦接着道：“你們說得熱鬧，我家叔卿可差點因為媳婦陪了性命啊，因為得罪了張孝年，所以他買兇殺人，在竹林裏伏擊他，幸虧金大爺我趕到及時，不然二丫頭可要守寡了哦！”

三拳被說得很不自在，他将金燦燦拉了出去：“你胡扯什麽！別添亂了！你們這都是幹什麽呀！想讓我無地自容是不是？你們這樣會适得其反的，哎！”

衆人竊竊私語，都紛紛勸李氏算了吧，就承認二丫頭和三拳的婚事吧，重新拜一次堂，給父母敬茶，兩全其美，李氏沉默了一會，悠悠地道：“好啊，你們各個都幫着趙三拳說話，就我是瞎子是不是！都是我在擠兌他，都是我不對了！我還就不承認他了，那又怎麽樣？一個男人既然一言九鼎，信守承諾，那他就應當把當初說的話實踐了再說，而不是靠大家的聲援！哼！”

李氏起身氣呼呼地走了，氣死她了，所有人都覺得趙三拳好，都是她刻薄？！她的苦心他們全都沒看到！李氏急步而走，連轎子也不坐了。

丁大牛在背後勸着：老婆子，你就別氣了，大家說的都是實情啊！

李氏一把擰住大牛的耳朵，大牛直讨饒：好了好了，我不說了！我不說了還不行，你對你對！

秀珠、秀麗、秀梅跟在後面，面面相觑。

秀梅埋怨道：秀珠你就不敢起哄，現在娘覺得她被孤立了，适得其反了吧？

秀珠道：我哪知道，看娘表情還可以我就說了，誰知道我一說大家都跟着說，這可不能怪我！

秀麗道：好了，說都已經說了，還不快跟上！

在場的人都傻眼了，好心辦壞事，原本以為那麽多人總該促成了吧，結果，情況似乎更糟了，大家紛紛向秀華和三拳致歉，然後尋個理由就離開了。

季大人出去之後左思右想感到很抱歉，他忐忑道：“妹妹，這事辦壞了吧？我們真是罪過啊！”

季如薇哈哈笑着：“哥，咱們沒辦壞事，李氏的性格不正合我們的意嗎？你沒聽到嗎，他們都還沒圓房呢！你得秀華，我得趙三，咱倆各取所需，李氏對你成為乘龍快婿也是十分滿意，而我把趙三弄到手，讓爹爹多多提拔将來必定封侯拜将，這不是皆大歡喜？”

季大人瞪了如薇一眼，拍了拍她的頭，來了一句：“腦子燒壞了！”

如薇不服氣：“你憑什麽說我腦子燒壞了？這不正是你期望的那樣嗎？”

季大人指着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道：“我雖然覺得這也是好事，但是強扭的瓜不甜，他們兩個已經發展到了這種程度了，你覺得趙三會像對她那樣對你嗎？你能體會趙三對你的好嗎？一兩銀子的胭脂早就被你丢掉了！而且我也不覺得秀華的心會到我身上來。他們兩個幾經生死那種經歷是誰也無法替代的。”

屋裏一下子空了，秀華跪坐在地上反省，都是她把事情搞糟了呀，哎，娘這樣的性格她怎麽還是了解得不夠透徹呢？她捂住臉覺得沒臉見叔卿，她靠在床沿，腦袋一片混亂。看來時機還沒成熟，她太感性了，一時間沒忍住反而讓娘下不來臺。

三拳悄悄走近，坐在她身邊，安慰道：“別想那麽多了，今天這種局面我倒是已經預見了，這也不是什麽壞事，至少你為我贏得了群衆的支持，你娘一下子被孤立了，才會生氣，她想通了就好了，再說我還有殺手锏沒拿出來呢！”

秀華無奈地笑了笑：“也對，沒有娘的搗亂，我們又怎麽會倍感珍惜彼此呢！你還有什麽殺手锏啊？說來聽聽。反正我是黔驢技窮了。”

三拳神秘地道：“現在不是時候。對于娘，當着面說效果不好，還是側面進攻，從邊緣滲透的戰術比較符合，我經過研究，以後拿出殺手锏的時候配合着我的誠心和低調，把自己放在低的位置，讓她處在長輩的高度，這樣的一個落差的位置比較合适，娘她心高氣傲，越是鎮壓，反彈越高，以後征服娘這事，你撒手別管，我會處理好的。”

秀華也不是沒想過和李氏決裂，如果實在不行就只能不往來了，不過她也不是那麽輕易就認輸的，越戰越勇，她就不信了，她戰勝不了娘這尊大神。

她将頭靠在三拳的肩頭：“娶媳婦還得搞定丈母娘，辛苦你了！”

三拳揉了揉秀華的肩膀樂呵呵地道：“不辛苦，真的！”

兩個人都覺得剛才企圖一舉殲滅娘這個突擊戰打得十分挫！當然這是秀華發起的，沒想到群衆的參與之後會演變成這樣，三拳覺得他要是提前知道了肯定會制止，不過娘子能有這份維護的心，他更當赴湯蹈火，為娘子兩肋插刀，戰死方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