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下】
沙人轉瞬就已經到了眼前,與這樣一張匪夷所思的臉面對着面,青蟬的腦海裏頓時一片空白。
她看清了沙人的每一個動作,可自己卻定住了,連求生的本能都忘了個一幹二淨,只是木然地睜大眼,看着沙人就要把自己吞噬!
這一嘴下去,恐怕就得變成一堆白骨了。
“锵——”千鈞一發之際,龍吟先至,它刺穿沙人的頭部,帶着餘勢斜插|入地!青蟬被劈頭蓋臉的黃沙澆醒,要暈不暈的,面無人色地軟倒在地。
姜無憂遲一步趕到,她俯身托起青蟬的後腦:“……還好嗎?”
青蟬先還是恍惚,而後大顆的淚珠在眼眶內積聚,她深深看着姜無憂,眼淚落下的同時,不知哪來的沖動,撲上去一把抱住了她!
姜無憂:“……”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帶着長長的哭腔,青蟬把頭伏在姜無憂頸窩,眼淚全部滴進了她的衣裳裏。
姜無憂愣了愣,推開她:“那個東西随時會再來。”
“我……我只是……”青蟬萬萬沒料到自己竟會主動去抱姜無憂,最初的害怕過後她也懵了,被姜無憂推開之後更是窘迫與懊悔,好在姜無憂只當沒有發生過,利落地站起來,拔出龍吟,出言打斷她:“走吧。”
她這次沒有再讓青蟬獨自跑,青蟬無地自容的跟在她後面,哭泣沒能徹底剎住,她抖動着肩膀,邊走邊抹眼淚。
姜無憂預料的沒錯,那個東西很快又卷土重來,兩人僅僅走出數步,腳下的沙地便開始了劇烈的晃動!
青蟬連站都站不穩了,沙子下面好像有什麽龐然大物在拱動,随時都可能破土而出。地面變成了米篩裏的豆子,被篩得一會高一會低,青蟬東倒西歪正要摔倒,地面就在這時徹底塌陷了下去!
“姜——”青蟬連名字都沒能說完整,人就跟着沙子往地底下沉!姜無憂反應極快地拉住青蟬的手,青蟬驚魂未定地仰頭,只見姜無憂就在塌陷的邊沿,就着下落趨勢,左手一路劃過沙下岩層,最後終于有驚無險地攀住一處凸起。
“別松手。”她聽到姜無憂的聲音。
姜無憂的手指乃至掌心,蹭在岩石上,被蹭的血肉模糊。而她與青蟬緊緊相連的那只手,是青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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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蟬險伶伶地挂在半空裏,後怕地看了看腳下驟然形成的萬丈深淵,又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看向姜無憂。這樣的姿勢下姜無憂不太方便借力,一時也有點無計可施,幸虧地震慢慢結束了,不然情況只會更加棘手。
青蟬原本以為這已經再糟糕不過,可誰知道更大的磨難還在後頭——大地停止震動之後,沙蟻圈住了塌陷出的洞口,然後前仆後繼地往洞口裏面爬下來!
青蟬驚恐萬狀地看着那些沙蟻慢慢覆上姜無憂的手指,接着是手背、小臂……姜無憂蹙了蹙眉頭,青蟬的眼淚“唰”的又滾下來了。她不想成為累贅,可到頭來還是連累了姜無憂,如果不是為了救自己,姜無憂根本就不必陷入這樣的險境!
沙蟻順着姜無憂的胳膊往她身上蔓延。
青蟬當機立斷去掰姜無憂的手:“松開!別管我!”
“我送你上去。”姜無憂的音調還是一如既往的自持,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的胳膊已經被沙蟻覆蓋,青蟬無論如何不會相信在這樣極度疼痛的狀态下,她還能如此的氣定神閑。
姜無憂始終抓着青蟬的手沒有放開,青蟬嘶聲道:“別管我!你自己上去!”
她甚至往下甩動手臂想要擺脫姜無憂,可是她的身體一動,姜無憂也跟着動,那死命摳住的一點岩層都有了松動的跡象,岌岌可危之下青蟬再也不敢亂動,只好喚了聲氣央求:“姜無憂,快放開我……不然我們都——”
“我死不了。”姜無憂一句話堵住她,沙蟻已經瘋狂地湧到她身上,青蟬不忍再去看她,被沙蟻爬過的那雙手,已經現出了白骨。
變作白骨的手指鋒利地插|進岩層,姜無憂擡腿踢了下岩壁,右手拉緊青蟬往洞口上方用力一甩!
青蟬被她抛回地面之後,立刻連滾帶爬地趴到塌陷的洞口處:“姜無憂!”
聲音往下傳去很遠,回音不絕,可是下落的洞壁裏,沙蟻不見了,連那一襲白衣也沒有了蹤影。
恐懼倏地攫獲心頭,青蟬放聲道:“姜——無——憂!”
說不清楚那一剎究竟有多恐慌,好似心頭擠進了個小人,在拿着刀子拼命地紮,拼命地紮,青蟬痛的不行,她懷疑自己的心都已經被紮碎了。
“……姜無憂……”是不是她把眼睛哭花了,所以才看不到她?青蟬用力揉眼睛,再看,還是沒有,哪兒都沒有,“……姜無憂你在哪裏!?”
為什麽看不到她了?青蟬往下探身,幾乎要倒載着摔進去,姜無憂在哪裏?有沙子流進她手心,即使她把拳頭捏地再緊,它們也還是從她指縫裏緩緩流逝出去——剛才,姜無憂就是握住了她的這只手,餘溫還在的,可是她人去哪了?
青蟬從不知道姜無憂已經在自己心裏占據了這麽重要的地位,看不見她,她絕望到要再次跳進洞口,正當此時,有人從後方拉住了她。
“青蟬。”
仿佛垂死之人驟然看見了生的曙光,青蟬慌忙轉身,泣不成聲道:“你吓死我了!”
眼淚糊了滿臉,青蟬胡亂擦了,忙不疊去看姜無憂的傷勢,一見之下,那股失而複得的狂喜蕩然無存——白骨,姜無憂的整只胳膊都變作了白骨,連血沫都被沙蟻吞得幹幹淨淨。
青蟬伸出手,想碰不敢碰,害怕稍稍一碰就又弄疼了姜無憂。都是她害了她!全是她的錯!
“……姜無憂,對、對不起……我……我”,好像說什麽都只是徒勞,青蟬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哪怕是讓自己被沙蟻吃了也好過看見姜無憂受到這樣的傷,看着這截白骨,真是比自己受了傷還要難受千百倍。
姜無憂有意側身避開:“沒關系。”
靜了片刻,又道:“習慣了。”
她已經習慣了這種噬心的疼痛,被毓含珍囚禁的那六年,每一日都被淩遲而死,今晚的這點傷與先前的比起來,已經好了太多太多。可是青蟬不這樣想,姜無憂犯不着做出這種犧牲,都是因為自己太沒用了!
眼淚簌簌滾落,青蟬哽咽道:“是我連累你,是我害了你,都是我不好……”
姜無憂看她一眼:“你無需自責。”
青蟬捂住嘴,心裏被巨大的酸澀塞滿,那股淚意在她體內橫沖直撞,除了大哭出聲,她想不到其他任何可以緩解的渠道。
“那東西不在了,我們走吧。”姜無憂往沙漠深處走,青蟬努力追上去,與她保持了半個身體的距離,姜無憂只要微微一側頭,就能夠看見她。
這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刻,在兩人徒步行走了許久之後,姜無憂終于在一處背風的沙丘下停住,坐下來休息。
青蟬已經從過激的情緒中恢複過來,她冷靜地跪坐到姜無憂身邊,去掏別在腰間的水囊:“要喝點水嗎?”
一摸之下沒有撈到,青蟬低頭去找,才發現水囊早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掉落了。姜無憂掃她一眼,青蟬絞着手指,為難地低下了頭。
眼角餘光去瞄姜無憂,姜無憂已經撕了衣擺上的布料裹住胳膊暫且充當被沙蟻啃掉的衣袖,此時青蟬看不見布料下的真容,但露出袖口的手掌依舊還是一片白骨。
青蟬眼神黯了黯,就聽姜無憂出聲問她:“讓你跑,為什麽不跑?”
答複脫口而出:“我不想丢下你獨自求生。”
姜無憂沒說什麽,但青蟬自己卻尴尬了一下,只好指着她的胳膊生硬地轉移話題:“它……什麽時候會長好?”
姜無憂:“快了。”
青蟬看着看着,實在是舍不得,姜無憂的忍耐度過高,如果她能喊聲痛,或者斥責她幾句,她或許還能稍微好受些……
青蟬默不作聲地揉了揉眼睛,過了會兒,聽到姜無憂的聲音:“你的眼淚真的太多了。”
青蟬怔然擡頭,眼睛裏水蒙蒙的,與姜無憂對視了片刻,她垂下眼簾:“你把毓含珍關起來,對她做那樣的事是為了……素圖嗎?可是為什麽沒能把她救回來?”
“素圖”這個名字從嘴裏說出來的時候,青蟬也着實心驚肉跳了一把,害怕一個不對就觸到了姜無憂的痛處。
姜無憂閉上眼睛,許久,才緩緩道:“我想要素圖重新活過來,可是有些人并不想。”
青蟬:“與白鶴城主還有姬蓮生有關?”
姜無憂:“嗯。”
她們不想要素圖重新活過來,所以……聯手殺了姜無憂!?青蟬也不是那麽笨,琢磨她們的對話,也把實情猜了個七七八八。複活藥最終是用在了姜無憂自己身上,她才因此獲得不死之身的吧?
青蟬可以想見,當年的白鶴城內是怎樣的風聲鶴唳。——青蟬不關心這個,她咬了咬唇瓣,把視線從白骨手指移到姜無憂臉上:“你想要素圖重新活過來,我……願意幫你。”
四周還是一片漆黑,而在遙遠的沙漠盡頭,出現了一點紅色的光暈。太陽就要升起來了。
姜無憂沒有睜開眼睛,對着太陽升起的地方,她不輕不重地點了點頭:“嗯。”
天地間最耀眼明亮的日出,在青蟬眼中驟然失去了它應有的鮮活色彩。她苦笑着別過臉,她救她那麽多次,這就當是對她的報答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