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念想】

青蟬簡直不知道自己這些天是怎麽熬過來的。那之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姜無憂,據營地裏的守衛說,姜無憂獨自去了死亡沙漠裏最兇險的地方,這幾天裏回來過一次,遍體鱗傷,與姬蓮生碰了頭,立刻又腳不沾地的離去了。

青蟬知道她是因為素圖的事被徹底惹怒了。如果說神識弄死毓含珍是為了阻止喚醒流光之刺以求自保,那讓素圖當着姜無憂的面自爆,就是徹頭徹尾的挑釁。

青蟬不能想象姜無憂正在經歷什麽,可宸娘這些天的狀态,她卻一點不落地盡數看在眼裏。她心疼宸娘,可不論她說什麽安慰之詞,宸娘都聽不進去。

也對,沒有什麽話,能夠沖抵失去心頭至愛的痛苦。宸娘是這樣,姜無憂……也是這樣的吧?

宸娘抱着毓含珍的屍骸待在她生前住過的帳篷裏,沒有痛哭,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青蟬倒希望她能夠大聲哭出來,至少能給情緒一個宣洩的出口,可她這樣不聲不響全部悶在肚子裏,青蟬真的很怕她會想不開。

她頻頻去看她,宸娘始終保持着那個姿勢,沒有動過分毫。

傍晚時分,死亡沙漠裏開始飄雪,天氣冷的好像地下的黃沙都凍起來了。青蟬端着一杯熱茶去看宸娘,宸娘眼裏滿是血絲,這些天不吃不睡,她的臉頰迅速瘦削了下去。

毓含珍的身體被毯子遮蓋,就一顆腦袋偎在宸娘懷中。

眼前的景象無疑是詭異的,青蟬這幾天見多了,也不覺得有什麽。走過去在宸娘對面坐下,把熱茶往她手裏送。宸娘的手上比冰還涼,青蟬眼裏澀得難受,用熱騰騰的杯壁給宸娘捂了會兒手,她小心翼翼地開口:“你不吃東西,那起碼也喝點熱茶吧……”

宸娘跟以前的無數次一樣,并沒有理會青蟬。青蟬沒有勉強她,默默陪了她一會兒,出去了。

雪花一朵一朵飄下來,空氣冷冽刺鼻。青蟬站在帳篷外,偌大的營地裏一片安靜。

她閉上眼睛,天地空寂,心裏茫茫然,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腳步聲從青蟬身邊經過,又停下來。她只當是巡夜的妖兵,并沒有放在心上。過了片刻,有什麽溫涼的東西在她臉頰上刮了一下。青蟬睜眼,側身,姬蓮生神色如常地收回手:“你臉上有雪。”

……所以她是在給她拈雪?青蟬皺了皺眉:“不勞大人。”她說着就要走,姬蓮生從後面喊住她:“喂——”

青蟬:“大人有事?”

青蟬對她一直沒有什麽好态度,姬蓮生也習以為常了,搔了搔鼻翼:“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出死亡沙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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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蟬回頭:“為什麽?”

“為什麽?”姬蓮生被她這個問題逗樂,笑容露出來:“你覺得自己留下來,在礙手礙腳之餘能夠起到什麽額外的作用?”

青蟬:“……”

姬蓮生:“好了,現在回去,早點休息。”

青蟬腳下開始移動,走出一段距離了,小聲,但堅決地說:“我不走。”

她不知道姬蓮生有沒有聽見,可是姜無憂在這裏,不管是出于什麽原因,她哪都不想去。

平靜地過了一夜,天還蒙蒙亮,宸娘離開毓含珍的帳篷,去找青蟬。自從在海上被姜無憂帶走,青蟬的睡眠普遍比較糟糕,幾乎是宸娘一進來,她就蘇醒了。

“昨夜我聽到姬蓮生說的話了,今天要離開這裏了是嗎?”

青蟬從床上下來,沖宸娘點了點頭:“她是這個意思。”

“我要帶着含珍一起走”,雖然面容憔悴,但宸娘的情緒還算穩定,“回海上,她曾經答應過我。”

姬蓮生沒理由扣着宸娘和毓含珍的屍首不放,既然她讓青蟬離開死亡沙漠,那麽宸娘自然也是要一起走的。

宸娘:“離開之前,能不能帶我去看看含珍出事的地方?”

青蟬略一思索,應道:“好。”

地面積了雪,好在落雪已經停了。青蟬只去過一次,又是半夜,如果再加上下雪,只怕摸到天黑也找不到地方。

但這一路走過來還算順利。可能是對喚醒流光之刺已經不抱希望,洞口的守衛都撤了,兩人下到地底岩洞,青蟬引宸娘到發現毓含珍的地方。

宸娘蹲着,然後慢慢跪下去,捧起一垅沙土:“她走的時候……痛苦嗎?”

青蟬想了想,說:“不會。她一直在昏迷,沙蟻覆上來,很快就……變成了那樣。”宸娘忌諱說“死”字,她便也小心地避開了。

宸娘之前一直沒有哭,這時候聽到青蟬的話,面對着眼前的沙土,眼淚大顆大顆湧出來。她合攏雙手,扣在額頭上,肩膀不住抖動着。

青蟬不忍地移開視線,毓含珍起碼還有一具屍骸可供宸娘緬懷,可素圖屍骨無存,居然連一點念想都沒有給姜無憂留下。

——不,素圖炸開,青蟬閉上眼的時候,分明有看到什麽東西落進了湖水裏,那是……那是素圖的耳墜?青蟬念及此處,渾身血液都燃燒了起來!是了,沒錯,素圖從身體內部炸開,耳墜被彈到了湖水裏!她無論如何要給姜無憂一些念想,哪怕是微不足道的……

“宸娘,我要下一次水,你等我。”青蟬快步跑到湖邊,脫了厚棉外袍,不等宸娘做出反應,她一身單薄地躍入水中。

隆冬臘月,水底寒冷徹骨。要說本事,青蟬自認也就凫水這一項拿得出手。可是等她下了水,才知道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這個湖泊從表面看彎彎的像個小月牙,然而底下卻大的驚人,青蟬一個猛子往下紮,水深她不怕,可問題是這片水域這麽這麽大,要找到那一個小小的耳墜,真的無異于大海撈針。

水下太冷了,饒是青蟬使力往下游,身體也逐漸變得冰冷。這不是一個好的征兆,如果身體凍到失去知覺,在水底下會十分麻煩。青蟬搓了搓手臂,卻沒有一絲打退堂鼓的意思。

支撐她的信念是那麽的強大,足夠戰勝一切艱難。

光線幽暗,青蟬沉到湖底,伸出僵硬的手指在雜草砂礫間一寸寸摸索過去。她有本事屏着息整日待在水裏不出來,所以哪怕這片湖泊占地極廣,只要她有這個耐心去找,花費一些時間,斷然沒有辦不成的事情。

只是這裏……真的有些冷啊……燃燒的血液也快要凝固了,四肢好像都失去了知覺,上下牙齒控制不住地打着顫。

如果讓宸娘知道她下水只是為了尋找素圖的耳墜,她肯定會責罵她犯傻;姬蓮生?姬蓮生保不定又要搖着頭說“可憐”,并且譏諷她這是自不量力;而……姜無憂呢?姜無憂又會怎麽想?

青蟬大弧度地做了幾個動作,想讓自己盡量暖和起來。眼睛沒有放過任何一處地方,她邊游邊找,卻怎麽也找不到,焦急從心底悄悄地探出了觸角。

再這麽拖下去,她要凍壞了。

青蟬撥開一叢又一叢水草,手指從無數砂礫間掠過,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幾近麻木的雙腿上,傳來一陣尖銳的劇痛!

青蟬急忙回頭查看,淡淡紅色已經在水中暈染開。湖水沖開了她的裙擺,露出赤|裸的小腿,那上面有一個不大不小的創口,皮肉破開,咬痕明顯——是什麽?是什麽在咬自己?

一條不足臂長的魚,在逐漸擴散的紅色血液中露出面目。

它通體淡紅,與染血的湖水同色,青蟬開始沒看清,這下子突然與它打了照面,心裏激靈靈地抖了幾抖。

它長得太猙獰了,張開的魚唇裏獠牙森森,趁青蟬呆立的功夫,快如閃電地對着她的腳踝又是一口!

這一口下去,撕皮帶肉……這是種食人肉的魚!

青蟬急忙游開數丈,再回頭,身後緊追的食肉魚又豈止一條?密密麻麻不知道跟了有多少!青蟬寒毛倒立,這會兒倒不覺得身體僵麻了,四肢像是被重新注入了力量,她拼命游動以求脫身。

不斷有食肉魚追上來,在她身上看準了東咬一口,西撕一塊。青蟬痛得眼淚直飙,速度還不能慢下來,只要一慢,被食肉魚的大部隊追上了,十有八九要被啃的一點都不剩!

怎麽這裏會出現這樣兇殘的魚?青蟬拍開一只咬住自己胳膊不松的食肉魚,她早就游迷了方向,那些魚沒有給她絲毫喘息的機會,像是已經餓了成千上萬年,在她後頭窮追不舍。

順着青蟬的游動,她的身後拖曳出一條長長的血線。她被大群的食肉魚逼得筋疲力盡,還要時不時的與追上來的進來一番搏鬥,境況真是慘不忍睹。

她突然想起了營地之外那兩個被咬死的妖兵,難不成就是死在這種魚嘴裏的?姜無憂說過他們是肉盾,因為毓含珍要來喚醒流光之刺,所以姬蓮生讓那兩個妖兵當了魚食?

太殘忍了……毓含珍死了,人死如燈滅,青蟬不便評價她是好是壞,只是姬蓮生,青蟬對她的印象一條道走到黑,差的不能再差了。

無窮無盡的食肉魚,紅彤彤的在青蟬頭頂上方集結。它們像是一張紅色的網,作勢要将青蟬撲殺在網中央。

前方暗沉的湖水裏,幽幽的,顯出一點柔和的白光。青蟬貼着湖底,本能地往發出光亮的地方游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小小山君、39君的雷,昂=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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