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多出來的一本書
文星路的轉彎處有一棟五十年代的建築小樓,那是一座圖書館,它規模不大。圖書館的內部結構完全還是過去五十年代的風格,樓面外牆爬滿了綠油油的爬山虎。這種植物能吸走了大量的日光和熱量,因此走在大樓的過道中感覺不到一絲夏末的酷熱,反而因為這層層的斑駁顯得有些陰暗晦澀。
靜是這裏唯一的氣氛。因此再高的人流量,一年四季也是如這樣的靜悄悄,圖書館最基本的原則便是這點要求,但是毫無聲息的另一層意義,就是分外脆弱的平衡。因為你無法知道下一秒會是什麽打破靜的平衡,哪怕那是一根針掉落在地上,也會讓你的靈魂受到顫動。
周玦收拾完報紙擡頭看了看那只老式挂鐘,拍了下坐着吃早飯的老趙肩膀道:“趙師傅,我先去整理一下書架。”
老趙不緊不慢的抿了一口茶,樂呵的眯着眼:“行啊,那就麻煩你了。對了,這次終于來了批新書,我估計着館長肯定是要把那些舊書給踢了的。到時候出來幫個忙。”
周玦眼神劃過一絲失算的神色,但是下一秒就換上一張微笑着的臉,因為他中午還得有事,本來想要換班好騰出時間溜出去,可惜現在沒機會了。
現在圖書館還沒有正式開門營業,為了節約用電,館長要求他們只開了當中一排燈,所以早上查書标的活是最煩的。這天本該是老趙查書的。
周玦賊溜溜地回頭看了一眼,确定沒有人盯着他,他這才偷偷地帶上了耳機,他口袋還有一包煙,他準備躲到最後面的窗戶偷偷的抽上一根。周玦想到這點心裏稍微爽快了些,哼着小曲、拿着手電筒在一排排書架間來回游蕩,他知道并不會出太大的錯誤,只要注意那種特別松散的書架子就可以了,這活不難,難就難在你得天天那麽盯着。
走了沒多久他就已經走到最裏面的那排藏書區,按照次序那是最老的一排書架,當初館長的意思是要扔掉的舊書,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最後還是留了下來。他私下裏也問過顧老,顧老的神色有些顧忌,只是說上頭不允許扔。總之搞了半天他也不知道為什麽那架子舊書就那麽擺在了這裏。但是看來今天是要把這群老古董給踢掉了。他都能隐約間感覺到這些書的悲哀,當然周玦自己心裏也知道這純屬扯淡的感覺。
到了這裏,通道燈光已經沒了力道,書架還是那種暗棕色的,所以看過去除了一些迷糊的輪廓外就是黑壓壓的一片,而在這架子的北邊就是那間只有曬書日才會開着的倉庫。他拿出MP3,把聲音調大了一倍。轉了轉手電筒,徑直的走入了舊藏書區。周玦不是經常來到這裏,因為這裏的味道讓他一直無法習慣。撲面而來的是一股說不出的腐味,這股味道不是臭,而是一種腥味。就像是老棉絮的味道一樣。他朝着空氣揮了揮手。但是那股味道卻根本沒有消散,他捂着鼻子走進去,心裏想着只要走那麽一圈然後就在外面的書架邊把時間混掉,到時候就可以回去了。想到這裏他又加快了腳步,看也不看書架上的書。
此時突然他感覺有一個人從倉庫裏沖了出來,速度極快。不過周玦依稀感覺到那是一個女人,因為她的頭發很長,那一閃而過的時候,他只看見了那個人背影的頭發像是黑色的紗巾一樣飄在她的身後。圖書館裏也是有女工作人員的,但是沒有那麽長的頭發的。周玦在後面喊了一句,但是一眨眼就消失在書架之間了。
周玦沒能喊住那女人,還沒等他緩過神,突然他又聽到他身後傳出沙沙的響聲,就像是有人在飛快的翻書。他猛地轉過身體,發現那間封閉、狹小的倉庫不知道何時被人給打開了,周玦感覺不對勁,他覺得可能是有人來偷東西。于是他加快了步伐,整個空蕩蕩的圖書館裏只有他急促的步伐聲和呼吸聲。而周圍的書架則幽暗的豎立在倉庫的門口,周玦看也不看的徑直穿過,突然間他感覺的腳被什麽東西給抓住了,因為走得太快直接往前沖了過去,出于本能,周玦馬上用手扶着邊上的書架。一用力從書架裏抽出了一本書,而人則和書一起摔倒在了地上。
當他還沒來得及從疼痛中回過神來,就感覺好幾本書噼裏啪啦的直接落到了他的身上,他連忙用手護住了自己的腦袋。耳機也被他扯了下來,耳機裏傳來細微的音樂,像某種昆蟲的叫聲,他剛剛爬起來,卻又聽到門口傳來了顧老的聲音,問他出什麽事了。他慌張的拍開身上的書對着門口喊:“沒事,有些書掉下來了我放好就出來。”
顧老哦了一聲,随後便再也沒有聲音傳來。周玦他快速的抓起地上的書,也不看标號直接混亂地塞回書架上,當他抓起手裏的那本書想要塞進去的時候,他發現這本書卻怎麽都塞不進去,完全沒有位置給他,好像這是一本多出來的書一樣。他用力的把書往裏靠了靠,好不容易擠出了一條縫隙,但是根本不夠塞這本書。随後又聽到了顧老的聲音在門口喊道:“好了沒?小周快出來幫忙啊!”
周玦看了一眼書,這是一本土黃色封面的書,皮子非常的舊,都有些發黴了。但是質量不錯,依然很牢固,也沒有脫膠。他無奈把書擱在一個角落裏。又看了一眼那書架底,發現沒有任何絆住他的東西。顧老的催促聲又傳來了,而且帶着幾分不耐。
周玦匆忙地走出來,發現大家都在等着他。他不好意思的笑着說自己不小心摔倒了。
館長看見周玦一身的灰,幫他拍了拍肩膀上的灰塵。然後說:“我們進了一批新書,小周和老趙兩個人你們幫着顧老把我們館子那些踢舊的書給弄出來,然後把新書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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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老嗯了一聲,略有顧慮地問道:“那最後一排的這次要不要動?”
館長摸了半晌腦袋瓜子,最後說:“得!踢了!那麽多堆那裏又沒人看。當初就可以踢了。”
孤老和老趙對了一個眼神,但是速度極快,周玦還沒看出名堂,他們就動手幹活了。
周玦此時還在想着絆倒他的到底是什麽東西,他總覺得那像是一個人的手,而且這只手上還有傷口顯得非常斑駁。但是幾乎在絆倒周玦的一瞬間手就憑空消失了。就像那個一閃而過的女人一樣,周玦不相信這個世界真有什麽鬼神,不過他也并非完全的唯物主義論者。屬于那種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心态。所以在他琢磨了半天決定日後少往那邊單獨行走,說不定世界上真的有書靈這種東西存在。
随後大家便一起動手擡箱子。幸好有推車,只要扛到推車上,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等把書都放到位後,他們就順手把老書都扔進了空下來的箱子,周玦偷偷地把那本黃色封面的書也一同扔進了箱子裏。顧老用馬克筆做上記號,本來以為馬上就可以把舊書拿出去賣,而今天上午的事情基本就算都完了。當別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休息等吃飯時,周玦卻并沒有空下來,他急急忙忙地騎着自己的自行車來到了圖書館不遠處的大學門口。
其實周玦是大學二年級的學生。但是他主修的專業其實很偏門,是人文社會學系,說白了就是我們現在俗稱的民俗學,按照周玦自己的理解就是,當初報考新聞系落榜了。沒想到反而進了一個他當初瞎填的系別。這讓他有一種哭笑不得去撞牆的沖動,一是好歹沒落二本,二是真的覺得這個專業沒前途,還不如專科出來好找活……
他這次是來那新學期的新課本和課程表的。沒想到他居然又遲到了,老師、同學早就走了,教室也被鎖了。他發洩的錘了一下門,吹開因為趕路匆忙而散亂的頭發,突然從他身後伸處了一只手,這手裏捏着一套書。他因為早上那一番怪異的經歷顯得有些神經過敏,他連忙回頭,發現身後不知何時站着一個穿着一身灰襯衫的高個子,胸口那幾顆扣子壓根沒有扣,露初一根當時很流行的藏傳佛教中的除魔杵挂件(周玦自己也有一個,但是他怎麽都帶不出那種不羁的感覺來)。牛仔褲也是很時髦的。看樣子不像是地攤貨。這個男的頭發稍微有些長,把眼睛遮掉了點。不過沒有染發。否則還真以為是那個小歌星來學校表演呢。
他連忙接過書道謝,男人夾着一根煙,看了他一眼指了指走廊上的挂鐘,周玦點了點頭一臉的抱歉,道:“吆喝,這不是陳哥麽?”
周玦知道的這男人是誰,他的名字叫陳昊。和周玦是一個大學的,但是人家是考古系碩士。所以他的年齡也就比周玦大那麽幾歲,不過這個人據說不好相處,過去還和社會上的人打過架。據說是為了一個女人。反正搞的學校烏煙瘴氣,本來夠格被開除了。不過貌似他家裏有些門道,最後居然連個處分都沒下來就擺平了,而且這個小子那麽橫,但是成績好的驚人。這讓所有的人堅信了這小子的靠山絕對很牛,很可能是校長的直系親屬。真的可謂是牛逼哄哄的,整個學校都認識他,但是都沒人敢去惹他,當然也沒人敢去和他套近乎,大俠永遠是孤膽的。就因為長相好,所以女生認為這樣就是範兒,那麽一個不多話的流氓,居然就演變成了校草級別的人物。
周玦接過了書,陳昊把煙頭掐滅了,沒有搭理他瞅了他兩眼就離開了。周玦松了一口氣,心想怎麽是他給自己留書。過去也沒什麽交情啊。前面完全算是情急之下硬扯近乎。周玦朝着陳昊的背影皺了幾下鼻子,便翻了幾頁書,發現這學期居然都是民俗歷史科目,再一看講課表,他就明白了。原來這次代課不是別人就是這個疑似流氓分子。不過大學裏講課的不該都是博士級別的麽,怎麽讓一個碩士生來擔課了?周玦突然想到什麽事,自言自語的說道:不會吧……難道說這小子居然在去年的申博考核通過了?他一邊暗自的罵了句髒話:他娘的跳級也不可能跳的那麽誇張,真的是吃書的怪物?老子有他一半的大腦就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一邊心想估計這一學期挂幾課是他老媽能夠容忍的範圍之內。周玦連忙收好了書本。準備回圖書館。
當他要走的時候發現那個陳昊居然又折了回來。他手裏又拿了一大摞的書,不過夠狠的是他居然又是單手捏着走了過來。周玦頭一次覺得其實這小子說不定還真的是一打架好手,因為手夠大啊……
周玦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對那種即将發生的麻煩和額外的勞動有着天生的敏銳度。周玦的母親曾經說過,這小子精的和猴子似得。不過他的父親很快就為他澄清了一個事實,他父親冷笑一聲:“屁,他比猴子可精多了。”于是他父母總結出來這小子是一個人物。
周玦知道他折回來是找他有事,連忙收好了本子對陳昊謝道:“陳哥啊!我急着去打工,先走一步。謝您給我留書了。”說完揮了下手就準備往回跑。可是陳昊連趕好幾步,一把打住他的肩膀。
周玦只得無奈的看着陳昊,陳昊走到他身邊說:“你在圖書管打工對吧,替我還了,當中有三本書過期了,你想辦法替我抹了。”
周玦抽着嘴角幹笑着說:“你……你過期了多久?”
陳昊摸了下額頭,略微思考一番後回答道:“不好說,可能兩三年吧,也許三四年。”
周玦的舌頭開始有些繞了,他結巴道:“哥,陳哥,您知道你欠了多少錢了麽?兩三年吶,一天二毛的算,那要多少啊!”
陳昊繼續摸着額頭,沉默了片刻說:“你是人文系的周玦吧,這學期我教你們的課。算認識下,交個朋友。以後大家相處得好,咱們除了師生關系,以後還可以是朋友。基本上我對朋友很夠義氣。”
周玦笑的更加的燦爛了,連連地點頭,笑的幾乎見牙不見眼了。但是心裏也已經問候陳昊的祖宗了。看來流言說他是個流氓那絕對不是空穴來風啊。這不是明擺着那學分要挾他麽。
陳昊快速的把書塞給周玦,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潇灑地扔給他一根煙,轉頭就走了。周玦認命的點了點頭,無奈的把書一起塞進背包,心裏計算着日後這筆賬總會有掏回來的機會的。然後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圖書館,這時小趙捧着玻璃杯走到了周玦的身邊,他看了看周玦邊上的書說:“吆喝,小周回學校啦?”
周玦知道老趙猜到他偷溜出去的事情,便尴尬的笑了笑說:“趙叔不會去告密吧,我早上還幫過你查書呢。趙叔來,抽根煙。”說完從口袋裏摸出了那根陳昊給的煙,借花獻佛的順手遞給了老趙。
老趙拿着煙在鼻子前聞了聞,确定是好煙後笑着拍了拍周玦的肩膀:“咱們都是自己人,趙叔不會說出去的,你瞧你出去透個風以後也要告訴我下,否則館長來了,那不是最後穿幫了麽?”
周玦笑嘻嘻的點頭說是。說完連忙遞給老趙一個打火機。他們說笑了一番後,便自己忙自己的事。很快的又輪到老趙去查書架了,周玦眼神瞟了一眼顧老,老顧聽着收音機打瞌睡。然後幾乎像是特工一樣的快速坐到電腦前,随後掃了那幾本書。發現每一本都超過了至少四年,周玦都被氣樂了,如果借書也用信用卡制度的話,陳昊這小子估計要被所有的圖書館列入黑名單了。讨債公司天天來他家鬧狂歡。周玦快速的打開後臺操作,然後一本一本替他消除記錄,再給這些書貼上新的條碼。周玦幸好在這裏也幹了一年了,手腳麻利,很快的就貼完了所有的條子。他飛速的把書放進要上架的書堆裏,動作可謂一氣呵成。這個時侯老趙正好走了回來。看到周玦在書堆裏翻書就以為他要自己去上架。周玦心想萬一被他們發現這幾本書眼生說不定會打開後臺查,幹脆自己上掉,也就麻利的答應了下來,推着拖車就去上架。
一邊推,一邊心想着這次是不是可以少挂幾門課,不過流氓不好相處,流氓老師更加是流氓中的城管。他被自己這個貼切的形容給逗樂了。居然自己一個人笑了起來。圖書館無論何時何地總是那麽的安靜的地兒,他進去的時候,那麽丁點的聲音就讓那些看報的老頭擡頭看着他。他朝他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便快速的走到了書架裏面。他朝外面看了看,随後掏出了MP3聽起了音樂,而另一只手則象征意義的理着書架。這個時侯他的手突然碰落下了一本書,周玦撿起一看,發現就是前面那本塞不進去的舊書。
他不自覺的咦了一聲,自言自語:“不是已經踢到箱子裏去了麽?怎麽會又在這裏?難道是有人翻出過了?所以胡亂的塞在了這裏?但是不對啊……”他快速的對了一下書的标簽,發現和左右的書完全吻合,說明四角號碼完全正确。難道說這本書原本不是舊書,而是新書?原先是在這個位置的?但是都黃成這樣了,少說也有三四十年頭了。而且就是早上館長說要踢書,然後他開始遇到了古怪的人影,随後被莫名其妙的絆倒,接着是這本書……他對這本書開始有了一種古怪的興趣。以至于前面的那種抗拒感完全被這種好奇心所覆蓋。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一個陌生但是非常熟悉的隐形人從身後把他給抱住,完全抓住了他的心思。他嘬着牙把耳機拉了下來,拿起了這本書想要看看到底是什麽名堂。這本書的名字叫做“七人環”。沒有作者的署名,就連出版社都沒有,最後一頁還被撕了。書的第一頁有着明顯被踢舊的印章。說明這本書其實在早前就已經被踢了。最後一頁被撕掉也是一個證明。那麽一本被早就踢舊了的書,怎麽會又出現在新書推薦區內呢?他翻開書,書裏傳來了那股倉庫的嗆人味道,周玦翻了幾頁,感覺這是一本小說書,但是作者的名字一點都沒有透露過。這讓周玦以為這是一本私印或者盜版的書。他翻過扉頁,第一個故事就叫做七人環。周玦靠着書架開始看這本奇怪的書。
作者有話要說: 啊,我忘了說了,各位看官兒一定要耐心,主要我最近大腦特別的失常,千萬別催……我在這裏謝謝大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