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黃龍主自然是看到了旁邊的血跡,但他怎麽也沒想到是李玄的緣故,只覺得那一灘血刺得他眼睛發紅。

黃柏正要加油添醋,訴說橙琅和黃庭二人的惡劣行徑,此時卻有弟子在門外道:「啓禀龍主,黃庭大人在門外請罪……」

黃龍主只覺得一口氣上不來,當下大步走到門外,看到黃庭果然直挺挺地跪着,神色毫無悔意,當下更是惱怒,拔出長劍,便要向他斬去。

劍光落在他肩頭時,他閉上眼睛。

在這剎那之間,劍尖凝在他脖頸。

此人終究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他雖然不懼殺人,但面對容貌出衆的人,總是下不了手。黃龍主更是生氣,也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黃庭,冷冷道:「你雖認錯,但卻不認為自己做錯。」

黃庭看着他,溫言道:「龍主,他已清醒了。」

黃龍主臉色微變。他雖然有了猜測,但乍然聽到這個消息,卻覺得十分不舍。究竟是舍不得讓那個親密情人離開自己,還是舍不得那個人不得不從美夢中醒來,面對事實真相,此時黃龍主的內心,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黃庭續道:「他并不想再留龍宮島,所以屬下自作主張,讓他離開了。龍主若是怪罪,便責罰屬下一人吧。」

「橙琅呢?你也放她走了?」

「橙琅與屬下平階,屬下阻攔不得……」

「狡辯!」黃龍主恨恨道,「做下這等惡事,我絕饒不了你和黃素!」

「都是屬下一人所為,和黃素無關。」

黃龍主哼了一聲,他此時正在氣頭上,黃庭無疑是送上來給他出氣。

「我要你廢了你的武功,讓你服下忘情丹,從此離開龍宮島。黃素身為你同胞兄弟,沒有勸阻你,至少要革除紫蛟之位,降為一階弟子。」

黃素無事,他便沒有後顧之憂。黃庭神色一松:「多謝龍主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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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一向心疼黃素的麽,怎地舍得下他,做此大逆不道之事?」

黃庭沉默片刻,才道:「別人都以為我和黃素親密無間,其實我們之間……一直是兄弟之情。」

黃素一直未曾放下對橙琅的感情,和他在一起,只不過是退而求其次罷了。兩人之間雖然做了不少兄弟間的親密舉動,但在最後一步卻始終逾越不過。如今他為了橙琅做這件事,想必黃素的心裏,也很是喜歡。

黃龍主冷笑了一聲,讓人将他押下去,即刻處置。

李玄雖然離開,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皇宮還在帝京,他去到帝京,總能找得到人。

倒是要将黃芪召回。否則會遭那人毒手。

明明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怎地會在心裏深愛自己,黃龍主就連此時也是有些不信。

龍宮島如今大傷元氣,他卻沒有怨怼,只是覺得有些可惜。四個紫蛟一下子去了三個,雖然有其餘島主不要的紫蛟送回他島上,而那些人也是他精挑細選,但畢竟相處的時間不長,和他不甚親近。

黃龍主的心口不停地滴血。那人果然是有些本事的,竟哄得他的下屬心甘情願為他做事。

莫說他的下屬了,就連他自己也很是割舍不下,想追随他而去。只可惜大海茫茫,難以追尋。

◇◆◇

黃龍主安頓好了島上的所有事務,仍舊花了七、八天的時間。

沒了紫蛟幫忙,的确十分不便,有些懊悔廢了黃素的位分,想要将他提回來,卻聽到一個不妙的消息:黃庭被帶回中原丢棄的消息傳出去後,黃素就請調去了蟒部,到中原的分舵駐守。

紫蛟雖然不得自由出入龍宮島,但其他弟子卻能進入蟒部,只因高階弟子嫌棄蟒部辛苦,不會請調去那裏而已。沒想到竟被黃素找到了漏洞,前去找尋黃庭。

黃龍主不由氣結。若是黃素也背叛他逃往中原,他大可再将黃庭擒回,讓黃素永遠不得與他兄長相見。現下卻只能眼睜睜地被黃素公器私用,用蟒部的人力為他尋人。

罷了,就讓他找到又能怎樣?黃庭也早就廢了武功,沒了記憶。

這些人看着對他忠心耿耿,其實一個個都各有私心,委實讓他氣極。

◇◆◇

三人逃離黃龍宮時,橙琅還想留下來,與黃庭一同負罪,但黃庭卻是拒絕了,船上雖然都是雙蛟的親信,但李玄畢竟是外人,沒有一個有威勢的人守着,怕是會出意外。而且橙琅出自皇宮,黃龍主不可能再原諒她。

正争執時,李玄悠悠醒轉,命橙琅與他同行。橙琅無話,自然領命。李玄對黃庭卻沒多說什麽話。

當日的事,箭在弦上,原是怪不得黃庭,如今黃庭救他離開,已還了虧欠他的。

橙琅與李玄名為君妃,但其實更像是君臣關系。她本姓陳,并未婚嫁,在家中排行第三。當年李玄命人到處去尋與龍宮島有世仇的幾個美貌女子,并針對升龍會的比試做了訓練。只因混入龍宮島不容易,随時可能死在平日弟子們的勾心鬥角中,倒不如坐實她的身份,讓黃龍主并不懷疑她,于是設法讓她入宮,再假死出宮。

陳三娘一上島,得到黃龍主信任後練了武功,又得黃龍主指點,武功進境極快,在船上要號令這些船夫,自然十分容易。

李玄對于這顆棋子廢掉很是可惜,但陳三娘畢竟是為了他,他也不會多加責怪。

當日命人攻打龍宮島,也是因為慕容必謙掙脫束縛,棄他而去,才讓他感到絕望,震怒之下才讓戰船起航。如今想來,若是還能在隐忍幾年,或許還能一擊而中。

只是黃龍珠毒性浸入骨髓,無法消停,這種情況下,即使黃龍主信誓旦旦地說黃龍珠不會置人于死地,他也不會相信。

他越來越孱弱的身體已經顯露出征兆了。

多情而誤國的皇帝歷歷可數,李玄并不希望自己成為其中之一。只是感情的事并不能輕易放下,每次想到時,便如鋼針劃過心口,疼痛不止。

踏足中原後,李玄帶着橙琅縱馬到了最近的州府,找到信得過的官員,命人速速送他們前去京城。

在他重返皇宮時,李代桃僵的黃茂已經消失。可見龍宮島傳訊之快,勢力之廣,遠超出所有人的想像。

到了宮中,他給了橙琅一些賞賜,讓她暫時離開帝京,隐姓埋名,以免被龍宮島的人尋仇。敵暗我明,此時并不是争鋒相對的時刻。

黃茂果然不敢擅自處理政事,許多重要的奏折用一個木箱子裝着,滿滿都是。

李玄忙得焦頭爛額,把其他事情抛在腦後,只有在深夜噩夢纏身時,夢到那個人情意殷殷地看着自己,卻是往自己心口捅了一刀時,才驀然驚醒。

「玄兒,你出了好多汗。」

身旁的一個男子溫言說着,用帕子擦了他的額頭。

李玄當即大驚,往枕頭下摸去。

慕容必謙轉了轉手中的匕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你是在找它麽?枕下放兇器,怪不得你要做噩夢了。」

「快從我夢中出去!」他赤足便要下床,找器物弄醒自己,卻是被慕容必謙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目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神情更是溫柔:「你現在不是在做夢了。」

李玄頓住,轉身冷冷地望向他:「你還敢來!」

慕容必謙心知他恨極自己,心中不由得生出憐惜之意。比他更愛自己的不是沒有,偏偏就記挂這個嘴硬心軟的人,卻也是無可奈何之至。

「我們分離也有一個月了。我這次來就是為了……」

「滾出去!」李玄厲聲喝道。

慕容必謙眨了眨眼,卻是沒想到李玄會對他展露帝王之威。這麽多年來,他在自己面前居然一直忍耐,實是委屈了他。

「玄兒,你聽我說……」

「我們之間,似乎已沒什麽可說。」李玄冷冷道,「縱是朕不能将龍宮島斬盡殺絕,朕的子孫早晚有一天會将你枭首示衆。」

慕容必謙苦笑了一聲,他如何不知兩人之間從來都是仇敵,只因自己色迷心竅,要攀了這朵山頂之花,弄到最後脫身不得,還為他動了心。最可悲的是,早在多年前就有好感,心裏還不承認,惹了許多是非。

慕容必謙嘆了口氣,道:「在你來之前我已經把寝宮裏的機關都廢除了,外面的太監都被我點了昏睡穴,你還能把我怎麽樣呢?」

李玄看到枕下的匕首被他拿走時,就已明白慕容必謙必然是做了萬全的準備,此時聽他此言,神色登時有些頹然。

這樣自得而又喜悅的慕容必謙,以往是他從心裏羨慕喜歡的,可是現在卻只能讓他心如死灰。

看到他絕望的表情,慕容必謙卻是心下一軟,掌心輕輕摩挲着李玄的左手虎口,發現他要避開,于是捉住他的手,将他拉入懷中,在他掙紮之時,吻住他的唇。

頸後只覺一陣勁風,慕容必謙不得不放開他,避開他切向自己後頸的一掌,腳下一錯,移到他身後,飛快地點了他的穴道。

李玄軟軟地倒在他的懷中,卻覺遍體生寒,今日注定要被他所辱,不由得閉上眼睛。

慕容必謙将他抱到床上,柔聲道:「一月之期已到,你又何必與我倔強?」

李玄閉口不答。

慕容必謙道:「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待我,又何曾表現出半分愛慕之意?要不是你夢中吐露心思,我可半點也不懂你的心。」

「既然說的是夢話,閣下又何必放在心上?」

他清醒後,夢境中的事卻是仿佛烙痕,讓他無法忘記自己種種羞恥求歡的行徑。暗自下了決心,不管何時何地見着他,都不再理會他。

夢中那人再是溫柔,也只是一個幻象而已。為了一個幻象而颠倒錯亂,如今想來,仍然讓他背脊生汗,羞慚無地。他的身份怎能容許他放縱自己?即使是在夢中,也是禁忌。

慕容必謙看他沒理會自己,面上的笑容散去了幾分。原先只想調戲他幾句,此時見他冷漠如斯,卻是忍不住生出绮念:「雖是夢話,但我卻知道每個字都是發自肺腑,讓我心旌動蕩,一時未敢或忘。玄兒,雖然我曾負過你,但你也做了許多對不起我的事。不如我們盡釋前嫌,把以前的事都忘了吧!」

「難道閣下未曾聽過覆水難收?」

慕容必謙苦笑了一聲:「不如,看在我喜歡上你的分上?」

李玄冷笑:「你的感情很值錢麽?」

慕容必謙想了一下,忽然發現這句話對無數人說過,自己都記不清有幾個人了,對李玄麽……似乎也是說過的,畢竟相處沒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雲雨極樂之時偶爾也會意亂情迷。

無數次山盟海誓,真到想要證明真心的時候,卻發現黔驢技窮。

他絞盡腦汁地想了許久,終于無奈:「我的感情其實是很值錢的,只不過現在聽起來不是那麽值錢……要不你嫁給我,做我的龍後?」

李玄雖然不明白龍後什麽意思,卻不妨礙他面露不屑。

「我龍宮島的歷代龍主是很少冊立龍後的,不像你們皇帝。我們只要龍主和龍後心意相通,随時都可以成親。只可惜要兩人同時在龍宮島上拜祭天地……不如我們省略拜祭這一步,先把後面的事給辦了吧!」

慕容必謙決心将這人視為一生伴侶,即使彼此之間的感情并不完美,彼此都未把對方置于首位,但他們年紀不小,不如試試像赤龍主那麽沖動率性。

能得到這人的感情,已足夠他得意好幾年,所以在兄弟面前誇下海口,擇日帶李玄與他們見面,誰料變生肘腋,煮熟的鴨子還能飛了。

他看到李玄端坐着,雖是被點了穴道,但面色沉靜,不由暗贊他果然龍章鳳姿,并不是尋常之人。可惜以前的自己囿于成見,并不肯認認真真地看一看他。

他走到桌前,斟了兩杯茶,聞了一聞,确定沒有醉龍草後,端到李玄面前:「我們以茶代酒,盡釋前嫌。」

李玄并不說話,慕容必謙卻是習慣了自彈自唱,将茶杯放到他手中,将他的手包住,令他握緊杯子,卻是突發奇想,端着杯子的手從他手中穿過,将杯中的茶飲盡,笑道:「現在我們喝了交杯酒了。」

「你還能更無聊點麽?」

慕容必謙面上仍然笑吟吟地:「龍後怎地不喝酒?哦,是了,我忘了我的龍後是要人喂的。」就着他拿杯子的手,将茶水喂入他口中。

他抿唇不喝,水順着嘴角滴落,盡數掉到衣裳上。

慕容必謙扶着他躺倒在床,解了他的腰帶,将褲子褪下,嘆息道:「想當年你對我情深意重,為了容得下我的尺寸,還肯戴着玉勢上朝,怎知你今日對龍主我如此冷漠,讓我好生傷心。」

慕容必謙伸指彈出數道勁風,将燭火彈熄,轉瞬間房中一片黑暗。

李玄心口一跳驀地圓睜雙眼,卻見一個隐約的黑影移到自己身邊,卧在自己的身側,輕輕摟住自己,溫言道:「我們睡吧。」

他預感到接下來發生的事,不由渾身冰涼,卻感到慕容必謙長臂一伸,将他抱在懷中,輕聲道:「你的耳朵好些了嗎?」

他吃了一驚,正不知如何回答,卻聽他聲音放得大了一些,卻還是這一句話,這才知道他是想測試自己耳力,于是回道:「好多了,不必閣下關心。」

似乎完全沒感覺到他的冷言冷語,慕容必謙道:「好什麽啊,根本沒好。我給你開的藥方你是見過的,難道沒有讓太醫照着方子開?太醫院的人我都見過,醫術都稀松平常。不如你把他們都打發回家了,封我為太醫如何?不過天師的品級要比太醫高上許多,我再去當太醫好像有點吃虧。」

「你那天師之位,朕已經下旨除掉了,從此我大周再無天師。」

慕容必謙怒瞪他半晌,可惜在黑暗中,李玄并沒有發現他的目光幾乎發出白光:「你怎能因私廢公,除了我的天師之位?我縱然有諸多不是之處,但是做天師還是很盡職盡責的,至少這幾年風調雨順。」

「你都這麽神通廣大了,還要天師之位作甚?」

「我還要出入皇宮。」

「……你我之間早已恩斷義絕,我以後不想看到你。」

「可是我想看到你。」

慕容必謙吻了一吻他的面頰,只覺得嘴唇碰觸的地方輪廓分明,心中不由有些旖旎之意。雖是不如他島上弟子冰肌玉骨,但卻另有一番滋味,不由又抱得更緊了一些。

「玄兒……」

「這個名字,豈是你能叫的?」

「陛下!」慕容必謙柔聲道,「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不想與我親近,所以我也沒有強求。不過今晚的确是黃龍珠毒發之期,你吃了這顆藥,能保一個月無夢。」

李玄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身上更是帶有黃龍珠的解藥,不由目光中露出熱切之意,在黑暗中能視物的慕容必謙不由得很是無奈,卻是沒和他計較,只是倒出一枚丸藥,放入他口中,說道:「只有我的陽精能解你身體的毒,所以……」

李玄面色大變,只覺得一陣惡心,立時就要将藥嘔出,卻是被慕容必謙搶先一步捂住嘴巴,不讓他吐出來。

慕容必謙面上露出得色:「我就知道你想幹什麽。」

丸藥很快溶解在口中,順着唾液滑下,李玄心知再也不能吐出來,不由面色蒼白。

「吓吓你而已,居然就相信了。」慕容必謙笑道,「這不是陽精所制,而是我身上的血,煉制過後,沒了腥氣,還加了不少花蜜,免得你說苦。」

李玄這才發覺口中發甜,丹藥中果然是加了蜜糖。

離開龍宮島後,他已做好了準備毒性發作,甚至準備處理後事,沒想到慕容必謙居然還會前來為他解毒,心中五味雜陳,無可言說。

慕容必謙卧在他身邊許久,直到李玄以為他睡着,他卻忽然開口:「從我十二歲繼任時,我身邊就有很多人。他們待我,便如同你的那些妃子待你一般,敬重,畏懼,想借着我的權勢往上爬。至于他們心裏到底有沒有感情,誰又說得清?何況感情這種東西很是虛幻,縱然真的有深愛,卻又能堅持多久?我最初遇着你時,以為你和我那些兄弟一樣,既然有三宮六院,對感情自然不會認真,而且你一開始就有求于我,即使你對我有些好感,我也當你是作戲。卻不知你竟是認真的。」

李玄心知卻覺苦澀至極。為他甘願在情事上毫無下限地将就,在他面前毫無形象地亂吃飛醋,甚至于毫無避忌地吐露愛語,在他看來,竟是自己的別有用心。

這許多年來,國勢不如他剛登基時那般頹唐,天災的影響降低了許多。慕容必謙每次在幹旱時為他求雨,他固然很是感激,但若是知道他對自己懷着輕慢之心,根本不願意幫助自己,他絕不會在他面前露出一絲憂色。

想到最開始那年,每次慕容必謙都說求雨實是艱難,纏着與他交歡,他卻以為慕容必謙對他有幾分情意,即使是在上龍宮島時,他也認為,慕容必謙是曾經喜歡過他的,只是情到濃時情轉薄。如今聽他說了才知道,慕容必謙對他的好感,也只不過是新鮮感而已,滿足他內心中潛藏已久的,征服一位君主的快感。

若是當真對自己有情,只會百死而不悔,卻不會像慕容必謙一樣,口口聲聲地對他說,為自己做了多少事。

他看多了朝臣的邀功,一直并不以為意,豈知感情的事卻是和帝王心術完全無關。

他心中疼痛至極,眼中卻是流不出一滴淚水,只因流了七年,早已在夢中流幹。

而這無夢的一個月,也只是給他時間為自己的後事多做準備罷了。

他至今還清清楚楚地記得慕容必謙說過的話。黃龍珠是不會致命的,可是一旦動了真情,對方卻是沒有回應的話,他就會死。

心口雖然平靜地起伏着,他卻能感覺到肺腑的血腥氣慢慢湧上來。自己七孔流血的慘狀,想必就在不久之後發生。

死得如此凄慘難看,慕容必謙心知僅存的憐惜和愧疚都會消失吧。可笑他還想保存在慕容必謙心中的形象,不管是無情也好,威嚴也好,總勝過醜陋不堪的死狀。

沒想到他竟會這麽喜歡一個人。

冷血的李氏皇朝,竟會生出他這樣一個子孫。父皇駕崩前深恨那兩個與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皇子,恨他們險些混淆皇室血脈,可是如今看來,反倒是自己不像他們。

慕容必謙似乎是沒發現他在出神,仍然說着自己的過往:「我剛當龍主那一年,四位老龍主年紀都比我年長許多,沒想到二十年倏忽而過,現在四位龍主都換了新的,偏偏是我最年長了。龍宮島上有一個傳說,若是龍主得到心愛之人,彼此兩情相悅的話,合籍雙修,便能登上長生大道。如今你既然心慕于我,我也對你頗有好感,不如你随我回龍宮島,行完祭天的大禮,我們就可以合籍雙修試試了,即使不能永生不死,能長命百歲也是好的。」

他說完,發現李玄毫無反應,還以為他是沒聽清楚,于是十分體貼地說得更緩慢了些:「陛下,随我回龍宮島如何?」

李玄聽他用敬語,立時便回過神來:「你說什麽?」

慕容必謙的耐性漸長,居然還能再說一遍。

卻聽李玄冷冷地道:「沒興趣。」

慕容必謙一聽,登時大驚:「你怎麽能沒興趣?皇帝至高無上,什麽都有了,你難道不應該求長生的麽?求了長生,才能享這萬世不滅的榮華富貴。」

萬世不滅……又哪有這般容易。

他費盡心機,也只能讓百姓有幾年的安居樂業,不為天災人禍所苦。可是有太多的變數無法掌控,一不小心就會前功盡棄。如今他死期将至,連本來的年歲都難以活夠,又如何寄望于長生?

「萬歲這兩個字說得好聽,歷朝歷代又有哪個皇帝真正辦到?」李玄道,「你少來煩朕,有這身武功,去除魔衛道,去除暴安良,朕就感激不盡。」

慕容必謙沒想到他竟會嚴詞拒絕,十分苦惱:「可是……我和你認識了十年,還覺得對你不怎麽了解。如果我們倆不長命的話,到死都不能相知,豈不可笑?」

「你現在立刻閉嘴,讓朕多睡上半個時辰,朕就能長命半個時辰了。」

慕容必謙一怔之下才明白他所說的話,只好道:「好吧,你睡吧。」要他躺在一個已經發生感覺的男子身旁,卻是什麽也不能動,無疑是難為他。他頓了一頓,又道:「我不吵你了,明天晚上我再來。」

他說完,果然起身下榻,點了火折子,穿上鞋,逶迤着垂下的衣裳下擺,長發披散在身後,令人忍不住凝目注視。

卻見他轉過身來,微笑道:「若是你不答應我,我以後每天晚上都會來。」

這句話未免過于驚駭,讓李玄更是憂心忡忡。他只想将慕容必謙氣走,卻是沒想到,這人仍如當年那般死纏爛打。

他能感覺到慕容必謙有幾分認真,但是他卻是無力陪他了。

定要斷絕他的心思才好。

他正在深思,卻是沒注意到慕容必謙深情無限,更顯得俊美逼人,令人幾乎難以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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