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兩人走了一陣回到原處, 所有人都等在那裏,包括已經衣衫整齊的裘道和王進。
“豹哥,喬哥, 都等着你們呢,可以收工了,上車上車。”劉俊傑大聲招呼。
上了停在鐵軌上的簡陋礦車,裘道拉下頭頂的閥門,鋼索向前滑動, 拖着這輛礦車順着鐵軌出洞。
衆人見陸染空和蘭瑜雖然坐在一起, 兩人卻毫無交流,都板着臉各自看着個方向,明白他們這是吵架了。
喬飛碰碰劉俊傑, 用眼神示意前面兩人,做出口型問他:“怎麽了?”
劉俊傑附在他耳邊輕聲說:“裘哥倆人抽煙還打架呢, 情趣。”
“哦……”喬飛恍然。
很快回到地面,其他幾個礦洞的犯人也陸續乘坐礦車出來,點名确定人數後, 又在兩名獄警的帶領下返回監獄。
勞作了一上午,所有人都有些累,靠在履帶車的椅背上發愣。
劉警官對蘭瑜和陸染空說:“你倆新來不知道, 我給你們講一下, 中午回去好好吃頓飯, 吃了就休息,不要去聚衆打牌賭博, 下午還要做手工。”
“知道了……”陸染空懶懶地回道。
順着原路返回監獄,感覺比來時要快,沒過一會兒就翻過了最後一道山坡, 停在環形山的山梁上。
從這裏可以俯視整個曲犽監獄,如同灰黑色的鋼鐵堡壘,沉默地伫立在山腳下。
其他區域的犯人也在回監獄,公路上盡是些履帶車在移動,看上去頗為壯觀。
下山,回監獄,去食堂,吃飯。
這一路上蘭瑜和陸染空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互相在對方眼裏都好像空氣一般。
只是吃飯的時候,蘭瑜聽到他在向別桌的人打聽都在哪裏打牌。
這人放浪形骸慣了,估計幾天不聚衆賭博就手癢。蘭瑜本想提醒他,好歹也是在監獄執行任務,該忍忍的就要忍忍,但想起他剛才那些渣言渣語,心裏就有些生氣,也就沒有做聲,只當沒聽見。
陸染空很快吃完飯,也沒有同蘭瑜交代,自顧自跟着旁邊那桌人有說有笑地走了,期間還聽到那些人在喊他豹哥。
蘭瑜繼續平靜地吃飯,心情有些不好。周圍有犯人一直在偷偷打量他,那些議論聲也斷續傳進耳朵裏。
“搶劫,綁架,殺人,販賣人口,走私軍火……”
“有人從登記獄警那裏得到消息,說他殺了三十六個人,其實只有十二名,因為全是孕婦,還是雙胞胎……”
“星際通緝令天天播放,叫雙胎殺手……”
蘭瑜擡眼看過去,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門口傳來一陣轱辘響,一名犯人推着輛輪椅走了進來。蘭瑜看了眼,發現輪椅上坐着的人,就是被自己和陸染空打斷兩條腿的花蛤。
花蛤坐在輪椅上,兩條腿經過治療艙後,斷骨剛剛愈合,還塗着恢複劑纏着繃帶。但他的表情依然兇悍,坐着輪椅就像是坐在王座上。
身後的人将他推到一個空位上後,就去拿餐盤打飯,花蛤盯着桌對面的那名犯人,吐了一個字,“滾……”
那名犯人趕緊端起自己的餐盤離開這桌。
花蛤陰沉的視線在廳內緩緩掃過,然後撞進了一雙更加陰沉,并隐隐透出暴虐嗜血的眼睛。
蘭瑜對他扯起一邊嘴角,無聲地做出口型,“滾……”
花蛤臉色頓時變得蒼白,低頭看着自己的輪椅,一動不動。等到那名負責照顧他的犯人把飯打來後,他小聲說了幾句,那人把餐盤擱到他手裏,推着輪椅出了食堂。
蘭瑜心裏的郁郁似乎淡了些,開始安心吃飯。
犯人們平常做操跑步的大操場邊,有個隐蔽的角落,一邊是高高的牆,一邊被機房擋住了。現在這裏擺上了幾條凳子和一張小方桌,圍了圈犯人正在玩撲克。
陸染空叼着根煙,半眯眼看了眼手裏的牌,就扣在桌上。伸手在上衣兜裏掏出張紙幣放下,說:“五十星幣……”
“五十星幣!哇,豹哥好大手筆,這把一定是好牌。”
“我的牌也不錯啊。”一名犯人說。
“那你跟,跟上。”
那犯人有點猶豫,五十星幣可以是一名犯人幾個月的花銷了。可看着手裏的牌,就這樣認輸又舍不得,“我沒有五十星幣。”
陸染空将煙拿在手裏,緩緩吐出口煙霧,豪氣地說:“你們都可以跟,豹哥不在乎那點小錢,你們要有沐浴露洗發液什麽的,都可以拿來跟。”
“真的嗎?”犯人們又驚又喜。
“當然真的,豹哥說一不二。”
“那豹哥你等我幾分鐘。”有兩名犯人已經撒開腿往囚房跑。
“豹哥,我沒有洗發液沐浴露,但我有一瓶護膚霜,可以嗎?”
“可以……”
“豹哥豹哥,我有一盒面膜,本來是搞來追求beta區的一名犯人,結果他把面膜用了半盒再拒絕我,我就把剩下的要回來了。現在還剩半盒,可以跟嗎?”
“可以……”陸染空揮揮手,“都回去拿,速度快點。”
蘭瑜吃完飯,回到自己的囚房躺了會兒,迷迷糊糊剛睡着,哨音就響了。
午睡的犯人們起了床,陸續出了這棟樓,去往後面的手工房。
他跟在人潮裏,邊走邊左右看,沒有看到陸染空的影子。
手工房挺大,像一座倉庫,門口站了很多負責各個監區的獄警,都閑散地聚在那裏聊天。
頂上拉着長長的橫幅:改造與生産同步,質量與效益齊飛。
蘭瑜跟着隊伍進去後,視線在裏面飛快地逡巡了一遍,還是沒見着陸染空。
賭吧賭吧,最好是輸得精光,再被獄警抓住關禁閉室,他在心裏想着。
手工房裏擺放着數百臺機器,蘭瑜聽到身後的劉俊傑和林霖在哀嚎:“啊,今天怎麽又是做娃娃啊。”
喬飛小聲道:“做娃娃挺好的,總比去挖礦強。”
“我寧願去挖礦也不想做這個玩意兒。”裘道粗聲粗氣地說。
王進難得附和他,跟着嗯了聲。
蘭瑜卻在看到那些機器和大竹筐裏的半成品娃娃後,喜悅在第一時間就從心底溢了出來。
好可愛的娃娃,擠在竹筐裏絨絨的模樣,讓人可以想到那柔軟的觸感,輕輕一捏,長毛從指間流出,好治愈……
在獄警的安排下,幾人按照順序在一排機器前坐下,每人身邊一竹筐娃娃和一袋絨毛耳朵。
這些娃娃還沒有填充,只有一層絨毛皮,也沒有耳朵,他們的任務就是要把耳朵或者尾巴之類的小部件縫上。
蘭瑜右邊坐着晨争,左邊的縫紉機空着,那是同房間的人給陸染空留的位置。
他正在想那人不會來了,沉迷賭博被關禁閉,自己可能明天要一個人去鑽那個礦洞,身邊就坐下道身影。
同時,一包東西落在自己裝娃娃的竹筐裏。
蘭瑜倏地轉頭,陸染空正坐在身旁,懶洋洋地癱在椅背上,眼睛沒有看他,盯着其他地方。
蘭瑜看了眼竹筐,裏面是個大塑料袋,裝了很多東西。
他俯身用手指撥開袋口,發現裝着的是一堆沐浴露和洗發液,甚至還有面霜和面膜,洗面奶什麽的。
“答應了給你找這些,辦到了。”陸染空依然沒有看他,只望着大門淡淡地說。
蘭瑜拿起一只絨毛小猴,用手揉了揉,不鹹不淡地說:“唔,謝了。”
他們這幾間囚室是由王警官和劉警官管轄,所以他倆也跟到了手工房外,和另外的獄警一起站在門口抽煙。
劉警官手裏夾着煙,轉頭吹了聲哨,“開始了開始了,老規矩,計件五十,完成就休息。”
轟隆隆的電縫紉機聲響起,蘭瑜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面前那臺,将那只猴子和一副耳朵擺了上去。
現在已經沒有公司會用這種原始的方法制作玩偶了,但是很多人還是喜歡手工做出來的玩偶。在人工非常貴的情況下,監獄就會接下這種活兒,給自己創收。
他将耳朵裝進頭頂留出的口子裏,放到縫紉機下面,熟練地前後來回移動。一陣咔咔聲後,一只耳朵就縫上了,走線标準勻稱。
再縫上另一只耳朵,翻過面後,針腳全部埋在裏面,外面根本都看不出來。
蘭瑜拿着猴子審視了遍,感覺做得還不錯,就丢到空框裏,再拿起一只娃娃和對應的耳朵。
擡頭的時候,發現陸染空正在認真對付一只大象,緊蹙着眉,手背上青筋爆起,線條分明的下巴崩得很緊。
蘭瑜只瞟了一眼就繼續做自己的,保持着兩分鐘完成一只的速度。照這樣算下來的話,他只需要一個多小時,就可以把這筐娃娃全部做好。
整個手工房都是縫紉機在隆隆響,身後的裘道和王進不時發出暴躁的聲音。
蘭瑜飛快地做娃娃,同時在心裏盤算着。
就像陸染空所說,如果隆特星人占領了自己情人的精神域,那麽作為另一半,無論如何也能察覺到不對勁吧?
劉俊傑應該是來頂罪的,裘道和王進是情侶。這樣說來的話,現在最可疑的應該就是喬飛、林霖和晨争了。
蘭瑜這樣想的時候,忍不住就看了那三人一眼。
他們都在右手邊,喬飛和林霖一邊做着娃娃一邊念念有詞,蘭瑜聽見好像是口訣:先翻面,再對齊……速度勻,下手輕……”
晨争則垂着眼眸,手上動作雖然不快卻有條不紊,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帶着一貫的陰郁。
蘭瑜看了會兒他的手,轉回視線。
不知不覺做了半個多小時,他發現竹筐裏的玩偶已經完成了一半。活動了下有點僵硬的脖子,拿着還沒做好的小狗看向左邊。
左邊的陸染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下了,正盯着他手上那只小狗,滿眼都是折服和驚嘆。
察覺到蘭瑜看過來後,他立即打了個呵欠,若無其事地轉回頭,繼續對付自己手上的玩偶。
蘭瑜看見他拿着一只藍色的小海豚和一片鳍,正試圖将那鳍安到海豚肚子上,身邊的竹筐裏只放了三只做好的成品。
他偷眼去看那三個成品:大象的兩只耳朵針線不齊,歪着縫下去後,導致一只短一只長。小狗有只耳朵縫反了,耳背朝着前方。還有一只淡粉色兔子,縫了條桃紅色的貓尾巴上去。
這人上次搗鼓一只小驽的時候,看上去手還挺巧的,結果做個玩偶出來就這副模樣。而且淡粉和桃紅相差那麽大,瞎子都看得出來不一樣,他是怎麽能縫在一起的?
陸染空還在專心對付那兩片鳍,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微微下撇,滿臉都透出郁悶。
蘭瑜見他将終于裝好魚鳍的海豚放到針頭下,準備開機,忍不住提醒道:“反了……”
陸染空停下動作,看了過來。
“把裏子翻出來,縫好了再翻回去,針腳就不會顯出來。”蘭瑜冷着臉解釋。
陸染空看了眼手上的海豚,翻了個面,只是将肚皮朝下背朝上。
蘭瑜實在是受不了,伸手一把将海豚奪了過來,拔掉魚鳍,從開口的地方翻出裏子,再上魚鳍,開動縫紉機,咔咔咔縫好後,扔到陸染空身旁的竹筐裏。
全程不超過三分鐘。
“主要是我手指頭比你粗。”沉默幾秒後,陸染空說。
蘭瑜往後擺了擺頭,示意他去看身後的裘道和王進。
那兩人動作雖然慢,嘴裏也一直在低聲咒罵,但身旁的竹筐裏也放了七八只成品,外觀看上去都還不錯。
“他們倆的手指比你的粗。”蘭瑜說。
“主要是太軟了,不好下手。”陸染空企圖挽回一絲尊嚴。
“這裏所有的玩偶都不會太硬。”
陸染空不做聲了,眉頭緊鎖,英俊的臉上居然帶着幾分委屈。
蘭瑜看着竹筐裏裝着沐浴露的塑料袋,說:“這樣吧,你就負責把所有尾巴、耳朵或者其他配件和玩偶對上,縫制就交給我好了。”
陸染空眼睛一亮。
“但是你得分清楚粉紅和桃紅,鵝黃和蛋黃,深灰和咖啡的區別。”蘭瑜說。
陸染空飛快地答:“沒問題……”
蘭瑜想了想,拿起一只光禿禿的墨綠色小猴,和那袋尾巴耳朵一起遞給他,說:“那你找出來這只小猴的尾巴。”
陸染空在袋子裏一頓翻找,掏出個同色的尾巴就要往小猴屁股上貼。
手擡起時瞟了蘭瑜一眼,見他神情看不出喜怒,既沒肯定也沒反對,心裏就不确定起來。
“這個……肯定不是。”他将那條尾巴又放了回去。
他繼續在袋子裏翻,掏出個顏色稍微深了一度的絨毛球,悄悄看了眼蘭瑜,見他淡漠地垂着雙眼,便又擱了回去,“這個也不是……”
蘭瑜不動聲色地看着他,在他掏出個墨綠色短尾巴出來時,臉上露出一絲嘉許。
“終于找着了……”陸染空在偷瞥他一眼後,拿着那條短尾巴如釋重負道。
蘭瑜微笑着問:“猴子可以用這種三寸長的尾巴挂樹上嗎?”
“這不,這不是玩偶嗎?不一定要那麽逼真的。”陸染空說。
看到蘭瑜意味深長的微笑時,又有點惱羞成怒。将那堆尾巴丢到竹筐裏,挫敗地說:“不找了,眼睛都要看瞎了。”
“你是色盲嗎?”蘭瑜問道。
“不是……”
“那你看不出來這些綠色不一樣嗎?”
陸染空咂了咂嘴,“仔細看的話是有些不一樣,有的深一些,有的淺一些,不過大概也差不多……”
“算了算了……”蘭瑜說:“我自己來,不用你幫忙了。”
說完這句,他就在竹筐裏翻找,将幾只玩偶的配件找到,開始認真制作。本來再半小時就可以做完,現在又多了框玩偶,得加把力才行。
陸染空安靜地坐在一旁,沒有出聲。蘭瑜在制作間隙幾次看過去,都能看到他正緊緊盯着自己的手,滿眼都是驚嘆和佩服。
只是在察覺到蘭瑜的視線後,又若無其事地調開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