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教授
龍淵和聶渝從聽到動靜到沖進村子已經用了最短時間, 見到那只大蟲子長足要揮在一個人身上,兩人不約而同從背後拔出的登山包裏拔出長刀,一個擡手投出抓鈎, 一個朝着對面的牆壁開了一槍, 鈎索随着嗖地一聲飛出去。
一個砍腰部一個砍胸部, 瞬息之間那只張牙舞爪的大蟲子就被一分為三。
而蟲子本來要吃的那個人手裏也拿着一把大刀, 神情呆滞而又絕望地站在原地, 眼珠好久都不會動一下。
聶渝皺眉看着地上的蟲子:“只有一只?”
不知道是哪個字刺激到了旁邊那個村民的腦子, 他發出一聲哀嚎:“只有一只!只有一只!我們四戶人家來了十一個, 被這只蟲子吃的只剩我一個了!”
他突然轉過頭, 眼睛血紅地看着龍淵兩人:“你們是軍隊的還是警察?我們一發現蟲子就報了警的,你們為什麽現在才來?!為什麽現在才來?你們要是早點來,我們就不會死了!”
不等龍淵和聶渝回答, 他就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開始揮舞着拳頭捶打地面:“全死了!全死了!爹!大強、老王!”
聶渝看到地上的長刀就猜到他們來晚了,蟲子已經吃了十個人, 但真正見這個看起來只有二十歲左右的男人崩潰大哭起來,反複念叨着“全死了”, 他還是心裏刺痛了一下。
轉頭看向龍淵。
她的神情卻沒有什麽改變,只是看着地上那只被分成三段的蟲屍說道:“這裏只有一只蟲子, 說明慶德市出現的戰鬥蟲族不是像望雲山那樣紮堆出現的。”她看向聶渝, “這是最壞的情況。我們的軍隊人數沒有龐大到可以分布到全華國每家每戶的地步,而且一旦散開,遇到這樣已經進食過的蟲族, 他們單兵作戰也不一定能殺得了。”
聶渝又看了一眼地上四散的長刀:“……我知道。”
旁邊的人還在絕望大哭,幾個院子裏像是被傳染了一樣,也開始有哭聲響起。
龍淵站在黑暗裏安靜地聽着,思索接下來怎麽辦。
蟲族開始零散出現了。
一個處理不好, 華國就會像前世那樣因為戰鬥蟲族和坑洞蟲族的同時爆發陷入動亂。可是現在這樣的程度,要讓龍淵提出開始啓動前世動亂時期國家的處理方式,她又一些說不出口。
她是親眼見過的人,知道那樣的好處,但同樣深知那樣做之後會遭遇什麽樣的艱難困苦。
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不想讓華國人民比前世更早陷入那樣惶惶不安、朝不保夕的日子裏。
“小龍。”
龍淵倏然回過神來:“謝了。”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
她彎腰去撿長刀,同時也不知道是在對誰說:“離開的人不能再回來,我們能做的是保護好那些還在的人。”
地上嗓子已經哭啞了的人頓了頓,聲音變小了一點。
龍淵繼續說道:“我們不是警察,只是路過的路人,殺蟲子是跟着全國直播那個人學的。我們可以,你們為什麽不可以?”
地上的人哭聲又斷了一瞬,然後變小了。
“我們馬上要繼續趕路,你要是願意的話快去把家裏人叫來,我們可以用這只蟲屍手把手地教教你們怎麽對付蟲子。”
地上的人猛地跳起來:“真的?!”
“當然。”
“我這就叫他們!”男人嘶啞着嗓子轉頭就開始吼,“王鵬越!梅子!老九!快出來啊!蟲子被殺死了!有人願意教我們怎麽殺蟲子了!”喊到最後他的聲音裏帶着幾分又哭又笑的癫狂。
但站在旁邊的龍淵和聶渝看着地上那幾把無主的刀,都沒有說話。
很快這裏四戶人家還活着的人都沖了過來。
他們顯然也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只是之前躲着不敢出來而已,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子扶着自己的奶奶一路小跑着過來,先沖着龍淵和聶渝彎了将近九十度的腰。
老奶奶顫顫巍巍地說道:“大恩不敢言謝。要不是你們,我們這四戶人家怕是要在今死得幹幹淨淨了……”她說着就擡起幹枯的雙手去抹眼淚。
旁邊的王鵬越也是滿臉的淚水,只是沒有哭出聲來,見奶奶這樣,他扶住了她的肩膀:“奶奶,我會給爸報仇的。”說着他轉頭看向龍淵兩人,咬咬牙,率先去地上那九把刀裏挑了三秒鐘後撿起其中兩把,一把自己拿在手裏,一把給了他奶奶。
他強忍着哽咽說道:“這是我爸跟我媽的,買回來的時候在刀把上做了記號。”
有他帶頭,另外幾個人也哭着去撿起了自己家的刀,有一個人沒有撿到,他空着手站在那裏:“我、我爸的刀也被蟲子吃了……”聲音帶着濃濃的哭腔,最後還在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王奶奶掙脫了孫子的攙扶,一只手扶着拐杖,另一只手拿着刀遞給他:“我是個老太婆,年紀大了用不了這刀了,大吉,拿着,用他給你王叔王嬸、你爸媽報仇!”
大吉脖子上的青筋蹦得老高,他硬是咬着牙沒有再掉眼淚,伸手将長刀接了過去,低頭看了一眼刀把上的記號:“謝謝王奶奶,我一定用它去殺蟲子!”
剩下的人也不過十口而已,還幾乎全都是老老小小的,一看就沒有什麽戰鬥力。
但此時此刻他們并排站在一起,手裏握着家人的刀,齊齊地看着龍淵和聶渝,靜默無聲之間那種悲憤、痛恨,讓龍淵一瞬間好像回到了重生之前的人間煉獄。
那時候她見過太多太多這樣的人,到後來人們就只剩下麻木的臉和空洞的眼神,看着唯一的親人在眼前死去,他們已經幹涸的眼眶裏再也擠不出一滴眼淚。
“小龍。”
龍淵嗯了一聲,拿起手中的刀上前。
聶渝在一旁打開了探照燈發出強烈的光線照在那只被分成了三段的蟲屍上。
龍淵兩步上前,将蟲子的頭部掀開:“這裏——”突然又聽到一個人的抽泣聲,她停住話語,轉頭看着那人,“怎麽了?”
“我、我想問問,我爸是最後一個被這只蟲子一口吞了的,你們把它殺了,我爸是不是還沒消化?”女孩哽咽着看着地上的巨大蟲屍,“我知道我爸活不成了,可不可以讓他的骨灰能夠安葬?”
龍淵低聲道:“蟲族的消化系統跟人不一樣。”
那個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女孩擡手狠狠咬着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我知道了,謝謝。”
龍淵就着蟲屍開始講解,十個人包括已經老得走路都需要拐杖的王奶奶也不由自主地上前,十幾個人圍繞着龍淵站在蟲屍前。
龍淵拿着刀一點點教他們怎麽才能砍刀蟲族的腰部、什麽樣的情況下有機會可以砍刀它的胸部和頭部相連位置一擊斃命,當然也告訴他們遇到更大體型的蟲族就不用想着殺它了,趕緊跑。
戰鬥蟲族也不是沒有弱點的。
如果發現它的時候它正在進食,只要不主動去激怒它,一般它是不會追着人跑的——因為對這些萬物都能吃得下去的蟲子來說,吃什麽都是一樣的,它們根本沒有味覺。
“可是它們有嗅覺,一旦激怒它們被記住了氣味,它們就會追着你直到吃掉為止。沒有擊殺把握的情況下,它沒有主動攻擊,你們跑、聯系警方和軍隊是最好的,明白嗎?”
“明白了。”
龍淵又轉頭跟聶渝配合着打開了這只蟲屍的頭顱:“它的腦仁你們随身帶着,其它蟲子嗅到一般不會再來這裏。”
她說話間已經戴上手套取出了腦仁又用環保袋将它分成十分遞給他們,速度快得其他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然後她又開始繼續教他們怎麽誘蟲殺蟲,只圍着這麽屋後這麽大一塊地方,她基本上把屋子、旁邊的樹、柴垛……什麽都利用上了。
随手舉出一個例子好像都有很大概率可以成功。
龍淵手中的刀往蟲子殼上揮砍了一下,發出金屬相撞的聲響:“聽到了嗎?不用跟它硬碰硬,它是蟲族腦仁只有這麽大,我們是人類,可以多動動腦筋。想想怎麽引誘它趴下來、怎麽讓它露出最脆弱的部位讓我們砍。只要能殺蟲子,不管什麽方法都可以。”
“蟲子突然來了,靠誰都沒用,只有靠自己最可靠。”龍淵擡手看了一眼時間,“而且你們還可能遇到的是還沒有開始進食的蟲子,沒有開始進食的蟲子只有兔子那麽大,只要能夠找準部位,這位奶奶也能砍掉它們的頭。”
她看向拄着拐杖的王奶奶。
老太太一個激靈:“真的?”她看向地上巨大的蟲屍,“剛生出來只有兔子大?那我們趁着這些殺千刀的蟲子沒有長大把它們全都找出來殺光,不就不用怕了嗎?”
其他人一聽眼前一亮,跟着紛紛點頭:“對啊!”
“明天就去找。”
“姑娘,小蟲子也長這樣嗎?我們會不會認不出來?”
“外形沒有變化。”龍淵頓了一下,“找到小蟲子也不要大意,它們的殼也是這麽堅硬,口器同樣鋒利。”
接下來她開始挑合适的人手把手教怎麽用刀,第一個就挑中了那個死裏逃生哭啞了嗓子的男人——因為他是這十來個人裏面身體最強壯的,然後就是王鵬越,他已經十八歲了,個頭比龍淵還高。
“我們趕時間,你們兩個記住要領多練習,帶着她們一起。”
王鵬越兩人雙手握着刀拼命點頭。
龍淵教了他們兩招後,一轉頭看到聶渝站在那裏看着她,她眼角餘光裏還能瞥見旁邊的老弱婦孺,當即升起了幾分怒火:“你站在一旁看戲?”
聶渝呆了一下,吃驚地看了她一眼,倒是沒有說什麽,只默默地拿起自己的刀走到那幾個老弱婦孺面前開始教她們——第一個要教的就是握刀動作。
“記住了就好,這些動作需要時間多練習,會越來越好的。別怕。”
王鵬越大聲道:“我不怕!我一定好好練,用我爸這把刀給他們報仇!”
兩人一直在這裏教到警察們趕到的前一分鐘才開車離開。
警察們接到報警電話說丹林鎮小窪村出現蟲族,吃了他們一個村民後,也不敢掉以輕心——軍隊在望雲山找蟲族殺,可是他們警方直到現在也沒有真正面對過蟲族的。
別說慶德市這邊的警方了,連最早出現了蟲族的甜水市警方都沒有真正面對過,只有特警隊的人在耿元嘉的研究所見過蟲子的屍體和一只小蟲子而已,那時它們都已經成為研究對象了,可以說不再具有任何危險性。
全華國的公安系統裏,有一個算一個,關于殺蟲的事情知道的也不比普通老百姓多多少。
可是老百姓真正遇到了危險第一反應還是打報警電話——因為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聯系上軍隊!
警方接警後也不可能不出警。
這就導致了目前華國面對的一個巨大的問題。
警方也沒有任何對戰蟲族的經驗,可是方剛市、慶德市發現了蟲族後,普通百姓發現蟲族打電話報警,警察就是必須要去面對蟲族的第一批公職人員。
不管是小蟲子還是大蟲子,是否已經吃了人。
這樣的情況下,就算他們自己不怕,上頭也怕他們出事,一接到發現蟲族的報警電話,第一反應就是挑出身手最好的下屬,動員全局給出警的人配最好的武器,防彈衣什麽的全都準備上。
不可避免的就會耽誤一點時間。
趕來小窪村的警察路上已經是最快車速了,給他們配的還是警局裏最好的一輛車。
慶德市是前天,也就是11月2號發現的第一只蟲子,當時是慶德的駐軍在野外偶然發現的,發現後就立刻上報了——國家也非常重視這件事,已經在調動進過望雲山自然保護區有過殺蟲經驗的部隊過來,同時也下了命令讓這邊的軍警雙方合作盡快找出所有蟲族,避免造成傷亡引起恐慌。
可是在發現了那一只蟲子後,軍警合作以發現第一只蟲子的地方為基點向外擴散,找了足足八個小時也沒有再發現一只蟲族。
慶德市跟上級連夜開會商讨後決定,暫時不向民衆公開方剛、慶德兩市發現蟲族的消息。但同時要軍警方提高十二分警惕,繼續尋找蟲族、警方接到疑似發現蟲族的消息務必要重視。
其實慶德市裏一些消息靈通的人就已經知道慶德出現了蟲子的消息了。
但小窪村地方說偏僻不偏僻的,說不偏僻也有點偏僻,幾戶人家住得又相對分散,根本沒有什麽消息來源,因此一點也不知道這個消息。
直到今晚蟲子突然出現在他們房屋的附近。
警方趕到後就掏槍的掏槍,拿刀的拿刀走了進去,一邊走一邊喊:“有人嗎?有人在嗎?”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十來個拿着大刀的村民迎着探照燈走來。
幾乎全都是老弱病殘,問詢過程中得知蟲族出現了,吃了他們四戶人家一半的人口,蟲子已經被殺了……
問詢進行的非常順利,順利得簡直有些詭異。
這些人失去了至親好友,悲傷當然也是悲傷的,有好幾個嗓子都哭啞了,眼睛也是紅的,但跟他們前一次見到的遇到蟲子的普通人反應差別太大了。
根本不用他們說任何安慰鼓勵的話,這些人好像自己就挺想得開,問完話的一個轉身就拿着長刀不停地揮砍去了。
當他們試探地問起這四戶居民以後的打算的時候,他們也沒有崩潰,或是哭得答不出話之類的,也沒有要求政府給他們搬遷到安全的地方。而是相對平靜地回答說他們以後會盡量一起行動,不會胡亂外出什麽的,連家裏會準備一些防蟲藥粉、噴霧這樣的事情都想到了。
這一趟本以為要進行生死搏鬥的警察們最後無比順利地帶着一肚子疑惑離開了。
他們一走,王鵬越和死裏逃生的大吉立刻又開始馬不停蹄地練起了刀。
“我們倆互相監督,練好了就一起出去找蟲子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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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剛剛是在發火嗎?”
龍淵一時不知道他在問什麽:“嗯?”
“在那個村子裏,你教那兩個男孩刀的時候,兇我。”聶渝提醒道。
她回想了一下:“是,你明知道那四戶人家有多慘,看到他們想站起來,為什麽還能袖手旁觀?”
聶渝也沒有解釋自己當時只是被龍淵的舉動驚到了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語氣帶着驚奇地說道:“你居然也會發火!我還以為你從出生到老就只有一種情緒。”
“什麽?”
“就像你現在這樣,沒有情緒。”
龍淵不理會他的廢話了:“專心開車,遇到情況叫我。”
“稍等。小龍,你之前教那些村民的東西,沒有想過公開教全國人嗎?只教這麽幾個人有什麽用。如果像你說的那樣,蟲族到處都有可能出現,那此時此刻華國、甚至全水藍星都不知道會有多少小窪村這樣的事情正在發生。難道你能袖手旁觀?”
龍淵沉默了半秒鐘後:“我以什麽立場去教?這樣當面遇見了只要我想、只要對方願意,我就可以傾盡所能。但全國……你指望我一家一家的跑嗎?我不是孫悟空沒有七十二變。”
聶渝目視前方口中吐出四個字來:“全國直播。”
“那是随便能開的嗎?當時開全國直播是情況緊急逼不得已。現在……章部長因為這件事被撤銷了職務,目前仍在接受調查。”
聶渝嘴角挑起一抹譏諷的笑,沒有說話。
龍淵沒有去看他,只是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聶渝,首長們要對國家、對人民負責不是錯。你沒有想過嗎,如果做這件事的人不是我,而是另一個人,首長們輕而易舉地信任了這個人,給他記功升軍銜,把他捧成華國英雄标杆,給他指派新的重要任務。一旦這個人是別國派來的間諜,會利用他的身份造成什麽可怕的後果?”
聶渝冷冷道:“可這個人不是別人,就是你。”
“我知道是我,你也知道,有很多人都知道,但還有人不能完全信任我。這都是很正常的。”龍淵心平氣和地說道,“等一等,給他們點時間。”
“滿地的蟲族會給他們時間嗎?華國百姓能等嗎?他們又需要多長時間?這期間要犧牲多少無辜的生命?”
龍淵回答不了聶渝的問題。
她漸漸皺起眉頭,苦思了一陣後,她打開掌上電腦,輸入了一個人留給她的聯絡方式。
對方可能這時候不在,沒有回應。
龍淵也不在意,只一字一字斟酌着敲擊鍵盤。
小小的虛拟屏幕上散發出微弱光照亮了她的面容。
出發前龍淵和聶渝都進行過一番改裝,增高鞋墊都穿上了,眼睛嘴巴臉上也做了一些變動。
這張臉現在皮膚偏黃幹得有點起皮、眼角微微下垂、嘴唇偏厚唇形也不大好看……
然而,那雙眼睛裏仿佛彙聚了萬千星光,真正的目如寒星,是無論如何也遮擋不住的。
聶渝一時沒有再說話。
好一會兒後,龍淵的手指不再動作,他才問道:“你寫什麽?”
“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不能什麽也不做就這麽等着。”龍淵逐字逐句地檢查自己剛才寫的東西,“我把剛剛教過那幾個村民的東西整理了一遍記錄下來了,發給一個像你一樣信任我的人。這些東西不會有任何危險,不涉及任何機密,應該可以被公布出去,救下更多小窪村那樣的普通華國公民。”
聶渝瞥她一眼:“如果對方不再信任你了呢?這份東西就石沉大海?那些因為沒看到這份內容被蟲子吃了的人就活該運氣不好?”
龍淵思索了一瞬,點頭:“說得對,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她對着屏幕又操作了幾下。
“要我說,你就索性直接公布在網絡上讓所有人都能看到。這也免得讓接到你信息的人左右為難,又或者他也去接受調查了根本不能及時看到你的信息。你自己發到網上,這些顧慮就全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