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任家的酒好像比山上的濃烈許多。徐紹庭一邊覺着自己有些不清醒了,一邊又喝下一杯清酒。至于之前關于娶妻的事,他已經完全想不起來了,任凝與褚氏說的話也像是隔了一層帳幔似地聽不清楚,眼中心上都只有一個玉樹汀蘭般清雅的身影。

那道身影忽然站了起來,走到他面前俯身下來問道:“阿繼,你喝醉了嗎?”

不是醉,只是有些出神罷了。他也是習武之人,身體遠比普通人健壯,哪會這麽容易就喝醉了。這話他并沒說出來,只順着任卿的話語笑了笑,握着他伸來的手借力站起,向任凝夫婦行了一禮:“晚輩不勝酒力,請伯父伯母勿怪。”

他的臉上一片緋紅,呼吸濁重,果然像是醉酒的模樣,任凝自然不會怪他,反而有些慚愧:“今日太過高興,忘記紹庭這般年少,應當不會喝酒了。阿卿也少喝些吧,你們兄弟一路勞頓,是該早些回房休息。這幾天你也不必急着晨昏定省,先帶師弟們松散松散,休息夠了才好準備太學測試。”

任卿答應下來,領着師弟回了自己的院子裏。房間早已被打掃得幹幹淨淨,還派了四個年幼的丫鬟服侍,看起來都溫柔端莊,幹活十分利落,進門便服侍他們更衣,又在屋裏架設屏風和浴桶,請二人沐浴。

徐紹庭遠來是客,又喝了個半醉,任卿自然先把他送到屏風後,自己則解了外衣和巾帻,坐在幾案邊看書。隔着兩道屏風還能清楚地聽到徐紹庭略帶羞窘的“不用脫,我自己來”的呼喊,聲音越來越急迫,甚至有幾分可憐。

他忽然想到前世當了皇帝的徐紹庭在後宮沐浴時,也在宮人甚至妃子面前這麽脹紅了臉要求自己來……他控制不住地大笑起來,過了半晌才勉強壓下笑意,吩咐侍女們退下:“這裏不需要你們服侍了,只留個人在門外等着,一會兒我叫人再進來。”

侍女們敢逗弄徐紹庭,是因為他年紀小臉又嫩,對任卿這個少主人的命令卻是不敢有所拖延,當下便把手巾和澡豆放下,垂頭退出了房間。她們走後房裏便安靜下來,只有屏風後傳來的瀝瀝水聲,比起春雨更溫柔細碎,似乎讓這盛夏的夜晚都染上了一絲清涼。

任卿一手支頤,側倚在書案上,眼睛從一行行端正圓潤的字上滑過,漸漸分辨不出是哪一行哪一段。或許因為飲酒,或許因為天氣太熱,又或許因為回到家中心情放松了,他并沒刻意打起精神,而是放縱自己的眼皮漸漸合攏,手中書卷無力地落下,就保持着這個姿勢沉入了夢鄉。

屏風後的水聲終于停了下來,一身熟絹深衣、長發微濕的徐紹庭穿着軟底鞋轉入內室,一路行來就像踏在雲上般,半分聲音也沒發出來。而坐在書案邊上的人更是已經沉沉睡去,只有額角處幾莖散落的短發随着夜風搖曳,給這副畫卷般靜好的景色添了幾分生氣。

“師兄?”徐紹庭仿佛怕将他叫醒似的,壓低了聲音,湊到他面前叫道。

那張睡顏如此寧靜安詳,兩頰上紅暈未退;平常明亮清冷的雙眼緊閉着,睫毛溫順地翹起,一絲不動,在眼睑下方投下了道淺淺的陰影;平常總是緊抿着的雙唇也微微張開,唇色紅潤似水,給那張平素總是過于端嚴的臉添了一抹柔和的豔色。

徐紹庭無法控制自己的手,任由它撫上了那張微微發燙的臉頰,順着光滑柔軟的皮膚摩挲着滑下去,最終止于那雙在燈光下鮮潤奪人的雙唇上。那兒比臉頰還要柔嫩,摸上去像是融化的饴糖一樣帶着微微的濕潤,讓人留戀不已,舍不得抽回手指。

他半蹲半跪地呆在桌前,久後腿腳都壓得發麻,卻完全想不到要起身離開,只是保持着這姿勢,感受着指尖最細微的觸覺體驗。早上看到任卿摸弟弟們的小臉時,他還只能想到自己也那樣按一按師兄的臉就夠了,可是現在他明明也可以這樣俯視着師兄,碰到他的臉頰甚至嘴唇,卻還覺着不夠滿足。

還想要……什麽呢?

或許是他想得太專心,手指的力道放得重了些,任卿忽然動了動嘴唇,舌尖輕觸了那個一直在騷擾自己的東西一下,想把它弄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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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上濕熱的感覺一閃而事,迅速得仿佛錯覺似的,可習武之人的感知異常靈敏,那一瞬間的感受在徐紹庭心裏被無限放大和拉長,他受驚般猛然收回了手指,而後麻木的雙腿被這力道帶得站立不穩,整個人都倒在了冰涼光滑的地板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他緊握着手,按在砰砰跳動的胸口上,緊張又驚慌地看到任卿睜開雙眼,目光從朦胧再到清澈,最終聚攏到他臉上,幽深冰冷,又像是透過他在看什麽人似的,沙啞地叫了一聲:“徐紹庭。”

這一聲并不像平常那麽溫柔,反而含着幾分嫌惡的味道,難不成師兄發現了他剛剛的舉動,生他的氣了?

徐紹庭連忙坐正了,急切地道歉:“師兄,我方才不是故意失禮,只是、只是……”不是故意也是有心的,其實根本就沒有解釋的餘地,他就是想這麽摸摸師兄,這個念頭不知何時起在他腦海裏紮了根,若不做一回就不能死心,可做了以後也不能滿足……

他幹脆把心一橫,目光灼灼地盯着師兄,任憑他處置了。卻沒想到他不解釋了之後,那雙黑沉冰冷的眼眸裏寒意卻自己消退了下去,低沉冷淡的聲音也重新變得溫和:“剛才怎麽摔倒了?嗯,今天酒喝得不少,少讀一天書也罷,我先去沐浴,你把頭發擦幹了再睡。”

任卿站起身來,在徐紹庭微帶濕意的頭頂上摸了一把,出門吩咐人換水洗浴,又叫侍女進去給師弟梳頭。等他重回到內室時,徐紹庭已經縮進被窩裏,連臉也被埋住,完全聽不到呼吸聲。

“真是小孩子,喝這麽點酒就醉了。”任卿過去替他掀開被子露出口鼻,彈指揮滅燈煜,翻身躺到了另一床已鋪好的被褥中,放空心思沉入了夢鄉。

而在他的呼吸變得深長勻淨之後,原本該睡着的徐紹庭卻驀然睜開眼,直愣愣地盯着頭頂無盡的黑暗,過了許久,又把那只手按在唇間,重複了一下任卿剛剛的舉動。

似乎并沒有那種被燙到似的悸動感。如果能再試試就好了,師兄好像也不是很生氣……

不,還是算了。這次師兄是當他喝醉了才肯原諒他,下次萬一真的生氣了怎麽辦呢?只要師兄最喜歡的人是他,一直待他比待別人——哪怕是自己的弟弟——都更好就夠了,別的他都不在乎。

——

徐紹庭這一夜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生,任卿卻是難得好眠,早上拉着師弟鍛體練劍,給父母問安之後,就例行公事地出門做善事。

他手上已經積攢了九十二點聖母點。這些年善事做得雖多,但因為總要把羅嚴和一些不長眼地想和他們挑釁的登山者拍下去;再加上調停那些在城裏鬥毆的武人時偶爾會做得過火點;教導不聽話師弟時也會被判定為主動攻擊他人,來來回回地也扣了不少。但現在的點數也足夠多了,若湊滿了一百點,就要被迫升到第二級,一來不知系統又能有什麽要命的限制等着他,二來還要重新湊那五十個點數。

所以後來出門遇到需要幫助的人,他都已經不再親自出手,而是放手讓師弟去做,也好培養他的觀察力和柔軟善良的心性。

他們師兄弟和樂融融地在荥陽城日行一善,而遠在千裏之外的關山腳下,還有一個安排了美姬在市集上賣身,天天翹首盼着徐紹庭下來英雄救美,好借此機會和他交好的羅嚴正在生悶氣。

一連空等了十餘天,反而費了不少力氣打發其他被那名胡姬美色所迷的武者富商之流,羅嚴的憤怒終于燒到了頂點,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爬到武學院所在的山頂上,用力敲響了招生玉磬。

哪怕再被小白臉兒拍下山也認了,再這麽等下去他非得急出個好歹不可!

孰料出來迎接羅嚴一行的不是相看兩相厭的任卿,而是武學院二師兄,為人沉穩又和氣的吳伯晏。他看到羅嚴時都有些恍神,因為這人來得實在太勤,下去的也太快,總是剛一擊磬就被任卿一劍拍下去,連句話都沒跟別人說過。

羅嚴的堅持不懈精神和可悲遭際深深刻在這座武學院所有學生心裏,以至于吳伯晏見着他時第一個念頭就是:要不要趁着真傳師兄們不在,讓師父把他收作記名弟子,全了他這些年的苦心?

然而這人一開口,他頓時就打消了一切念頭。

“怎麽換了個大胡子來,姓任的小白臉兒跟他那個小尾巴呢?”羅嚴問得理直氣壯氣貫長虹,怒火澎湃得像是自己吃了虧一樣:“他們不是天天下山勾搭小娘子嗎,這些日子怎麽不來了!”

吳伯晏總算明白了任卿為什麽要把他拍下山,招人的念頭也煙消雲散,板着臉說道:“請閣下尊重本院的真傳師兄,不要胡亂起綽號。如今太學院招生,年在三十以下、功體洗髓上階以上的武者都可以參加測試,任徐兩位師兄自然是去測試了。”

“什麽?他們竟然那麽早就跑了?虧我辛辛苦苦找了半個多月才挑出個絕色的胡姬來……”羅嚴憤憤然開罵,吳伯晏已經聽不下去,右手輕揮,比任卿更強的掌風就把他生生拍到崖下。

他乘着靈鶴飛在空中時還不住口兒地罵任卿不戰而逃,浪費了他百兩金子買來的絕色。被山風灌了一路,落到地面上時卻已經清醒許多,狠拍着山門外的石頭喝道:“再不上這座山了,我們也去長安!我非得考上太學讓那兩個人看看,他們把持得住一座私學,可還能把持住官學不讓人進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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