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白明月目光流轉,剛剛撚過那枚耳飾的指尖觸到他的眉頭,順着眼角輕輕抹了一抹:“卿還是和從前一般害羞,其實這裏只有你我二人,你又怕得什麽來?”

“君臣有分,內外有別,還請皇女自重身份,勿與外臣有太多瓜葛!”任卿終于忍無可忍,擡手握住了白明月的指尖,一點點将其從自己臉上拉開,按到空中。

他能感到對方的抵抗,可這抵抗的力量輕微得就像普通不會武功的少年——看來這聖母光環還是相當能用的,連主角都能壓制住。他微微揚頭,将白明月訝異的神情盡收入眼底,心中竟有一絲微不可查的暢快,也更期待将來用出腦殘光環之後,能看到此人痛哭悔罪的模樣。

他想得痛快,神色卻越發嚴肅,将白明月的手往外一推,冷冷說道:“皇女恕罪,若皇上沒有恩旨召見,我還是到外面等候吧。”

說罷,他轉過身邁步就走。背後卻忽地伸過來一只修長細致的手,五指成爪向他抓來,當中還伴着一聲微微沙啞,卻頗有些動人的聲音:“我這個皇女說出的話也是旨意,卿不肯奉旨領宴,又意欲往何處去?”

任卿感應到掌風,第一反應便要拔劍,可惜上京之前就已經卸了兵刃,腰間什麽也摸不到。只差這一線沒反應過來,白明月的手就已經落在他肩頭,橫拖倒拽地把他按在了錦墩上,自己半個身子壓了上去,低下頭來和他目光相對:“還是要我親身相請,任卿才肯留下麽?”

白明月從桌上拿起一杯酒,強壓向任卿雙唇間,神情親昵得猶如真正的愛侶之間互相勸酒,手上卻催發了本身真氣,欲強逼着他喝下這杯酒。

酒盞遞到半空,任卿已伸出手去遮擋。白明月的胳膊在空中一轉,柔若無骨地換了方向,原本按在他肩頭的那只手卻已從上頭穿插下來,也按向他那只手。兩人就在這方寸之間遞掌拆招,動作并不大,但掌中飽含真元,已經到了引動天地靈氣的地步。每一招出手便有細細風聲響起,靈氣相互沖突而卷成漩渦,将桌上的菜品帶得微微晃動,唯有白明月手中那杯酒仍然平靜無波,一絲不曾灑出。

任卿初學拳法,小巧功夫遠及不上他,又不能當着宮人的面傷到皇女,動起手來處處被動,直到一次掌風交錯之間,他忽然骈指施出劍招,以真氣馭靈氣裹住了白明月的手腕,反手如靈蛇般纏了上去,總算又把場面扳了回來。

他自然是完全無法傷人,可是白明月一只手被他攥住,無論是再強悍的內力和多少精巧手段也都用不出來,兩人相互僵持着,竟是達到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白明月連連變招,無論是想抽手出來還是想壓制住任卿卻是都不可得。那只手束縛的力道輕柔無比,卻又牢不可破,而攻擊到其他地方時任卿雖然連抵擋也不抵擋,他的攻擊竟也沒有絲毫效果,直如泥牛入海,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法傷到。

白明月呼吸節奏開始紊亂,變招也不如之前流暢。于是他幹脆不再施展手段,只向任卿露出一絲狡黠笑容,身形一轉,幹脆坐在他身旁的繡墩上,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握着手,将那盞清酒喝了下去。任卿不放手也不是,放手又怕他作出什麽妖蛾子來,只得來個眼不見心不煩,背過身子站着,徐徐吐納調息,借着此地濃郁的靈氣補回之前動手時消耗的真氣。

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園外終于響起了大批整齊的腳步聲。仙帝白信乘着禦辇親到禦花園中,身旁還坐着仙朝唯一的嫡皇子,也就是後來的末帝白澄。

直到此時,任卿才敢放開白明月的手。

他倒退一步想要迎駕,剛剛被他抓握在手中半天的纖細手腕便一揚一挑,五指如鈎般扣住了他,強拖着他往前走去。白明月臉上露出了和之前截然不同,像正常少女一般的純良笑容:“父皇怎麽才來,兒臣與任郎等候許久了。”

說罷又看了一眼剛從辇上下來的男孩,賢良淑德地招呼着:“阿弟一直在父皇身邊麽?剛才的宴席上有什麽趣事沒有?”

Advertisement

白澄先施了一禮,目光穿過白明月看向他身邊的任卿,随口答道:“還不就是那樣,坐上都是些大胡子,遠不及母後辦的宴會有趣。這又是何人,怎麽會和阿姐在一起?”

任卿恭恭敬敬地行過君臣大禮,而後看着那張清秀木讷,還帶着幾分孩提天真的臉龐,微笑着長揖到地:“荥陽任卿見過皇子。”

這對兄弟站在一起,世人眼中便只能看到白明月,末帝的光彩實在微弱到看不清。可是這個少年是朝庭正統,莊帝的嫡長子;也是他曾經投注了數十年心血,傾力輔佐的主君;更曾經給過他太多的信任和支持,君臣之情又豈是一句“資質平平,不善為君”就可以抹殺的?

君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

他心甘情願地在這個并沒有什麽光彩的孩子面前低下頭,溫和地與他答話。兩人之間的氣氛絕不同于之前的劍拔弩張,看得白明月臉色微寒,目光變幻不定。

莊帝則越看越欣喜,滿心愉悅地說道:“任郎年少有為,又能與明月、澄兒都相處得這樣融洽,朕還有什麽不放心的?不過朕這女兒大膽好強,像男兒一樣,又鬧着要探索秘境什麽的,到時候你也跟着同去,可要替朕好生約束她。若是你能降得住她,叫她平平安安地跟着隊伍出來,朕就賞你個出身,省得每次入宮見面都要朕特地下旨,如何?”

不如何,他既不想跟着白明月進秘境,更不想入宮見此人。

只是再不高興也不能推辭不幹,任卿只得深施一禮,領了皇恩。白明月瞟了他一眼,垂下眼皮,掩去眸中一絲銳利的光芒,含笑答道:“父皇這樣器重任郎也是兒的福份。我也盼着早些晉入武師境界,不知任郎是否與我心意相同?”

……我等着你自毀婚約,逃出宮門那一天。

莊帝已經有了些酒意,對這對佳兒佳婿自是怎麽看怎麽滿意。又坐下稍稍陪女兒喝了幾杯酒,到天色近晚,才命宮人把任卿送了下去。

白明月獨自坐在宮中,微微眯着眼,看不出喜怒之色。近旁宮女小心翼翼地問道:“任卿今日幾次對娘子無禮,娘子竟然全不在意麽?哪怕他是荥陽任家的子弟,也沒矜貴到這地步……”

“任卿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白明月的聲音輕緩而又威嚴,那宮女頓時不敢再開口。他側倚在條案上,一條腿曲起來,右手搭在膝頭,自言自語般說道:“傾我一身真氣,竟然憾不動他一條臂膀。那些拳掌打在他身上時,掌下分明能感覺到肌肉平緩,沒有半分真氣防備,我的掌力就像拍在水中,不,是拍在泥沙中,完全陷了進去。這樣的實力絕不是普通武士能有的,怕連武師也不會這麽強,莫不是大宗師鄭衛的什麽手段……”

他皺着眉尋思良久,忽然又露出一絲銳利如刀鋒般,明亮又驚豔的笑容:“任郎只是性子古板,心地還是那般柔軟——他有這樣的本事,握住我的手腕時卻像握着棉花一樣輕柔……可是他怕什麽呢?就是像小時候那樣再碰碰我的臉頰,我也不會怪他的。”

宮女察顏觀色,覺着她心情尚好,便順着她的意思附和道:“娘子這樣美貌溫柔、心思靈巧,哪有郎君會不喜歡呢?”

“也不一定。”白明月不知想到了什麽,趴在案上,舉扇遮住臉龐,低聲自語:“父皇要把他賜予我,任家和妃母也早有來往,可他偏偏對我不假辭色,反而待阿弟更溫和些……這麽說來,似乎聽說鄭大宗師的外甥跟着他住進了太學院……”

或許任卿并非不喜歡他,只是不喜歡女子而已。若是喜歡男子的話……他盯着被人緊握了一上午卻仍然白嫩光滑的手腕,神色越發暧昧缥缈。

任卿回到太學時,徐紹庭正在房中用小泥爐煮水。見他回來了,便将事先碾好的茶倒進去,加了姜泥和鹽調味,煮好後分出一杯捧到他面前:“師兄今日入宮領宴,相必是喝了不少酒,還是先喝杯茶解解酒吧。”

茶水火候正好,入口後辛辣溫熱,沖洗去了一身緊張疲憊。善體人意的師弟主動上來揉捏着他的肩,雖然提不上什麽技術,卻能在按摩時用真氣引導,揉散開糾結的肌肉,也揉得任卿那口郁氣漸漸散開。

他撂下茶盞,叫師弟不必再揉了,那孩子卻不聽他說話,手越按越靠下,順着腰骨敲、捏、揉、抓、捶,倒是似模似樣地弄了好一陣。這麽揉下來,他肩頭腰間僵硬不适的地方都松泛開了,軟洋洋地像是泡在溫熱的泉水裏,呼吸漸漸綿長輕淺,也不像之前那樣堅定地要推開徐紹庭了。

那雙手在腰窩處稍稍停留了一陣,便順着胡床往下,落到了随意伸展着的大腿上。沉實有力的手掌猛然推撚開肌肉,力道比之前稍重了些,刺激得任卿腰身一下子挺直,腿也收回來,按着他的手說道:“不要再按了!你是我師弟又不是仆婢,哪能執此賤役。”

徐紹庭卻不聽他的話,蹲身下去,按住他的腿彎,将一股溫和精純的真氣揉散到大腿皮肉裏,雙手交錯着向下撚揉,将他因久站而僵硬的肌肉撚開。他做得十分專心,只低頭看着自己雙手揉到的地方,對任卿的話語充耳不聞,寸寸撚揉着他的腿,說道:“師兄在宮中陪侍公主,必定心牽佳人,顧不上休息。這雙腿若不趁着現在推撚松泛了,只怕有幾天都要不舒服。”

任卿被他揉得骨酥筋軟、心蕩神馳,倒是聽到“公主”二字時稍微分了分心,忍着雙腿被人手與真氣包裹的異樣感答道:“公主金枝玉葉,不是外臣可以評斷的。你我俱是铮铮男子,只消記得忠君愛民就夠了,如何能問後宮的事!”

師兄既然在這種極度放松的情況下都不肯說半句公主的好話,那看來至少是不怎麽着迷,光這一點就是好消息。徐紹庭那見不得人的妒火也似被這句話澆熄了,握着那雙腿的力道放輕了些,不那麽急切地要揉散他的意志,趁他神志松懈的時候套問什麽了。

過了一柱香工夫,這場按摩才算完全結束。徐紹庭兩臂酸軟,任卿卻也給他揉得臉色通紅,額頭鬓角都見了汗,箕踞在胡床上慢慢喘息。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氣終于喘勻了,按摩帶來的酸疼不适感也完全褪去,只剩下一種筋骨松快、血氣順暢的舒适感。

他又倒了碗茶湯喝下,只覺精神煥發,再看委頓在席上的師弟,便覺着又是心疼又是歉疚,忙握着他的雙臂揉撚了一通,連聲問道:“你這孩子真是不知道愛惜自己。師兄不過進宮領宴,哪有什麽可累的,反倒是你這麽一揉,倒是消耗了許多真元和體力吧?”

徐紹庭享受着輕柔的按摩,一身疲累都被身體和心理上的雙重快意壓了下去,将頭埋進任卿懷裏,毫不客氣地答道:“師兄,我肩膀酸得很。”

被兩個難纏的主角折騰了一天,任卿也是身心俱疲,精神卻是極為亢奮,倚在床頭細細梳理着這一天的收獲。最要緊的一件便是,他的聖母光環可以壓制白明月,所以明天開始必須想法子積德行善,早點攢足聖母點;第二件雖然不如這件緊急,卻也極重要——莊帝親口下旨讓他帶白明月進秘境探索,這件事是躲不過去了,他必須找個可靠的人家寄放徐紹庭。

萬一複試之前白明月就要去探秘,他的師弟就不能再在太學裏住下,若是獨自住在任家那片宅子裏他也不放心……啧,要是師弟已經訂了親就好了,有丈人照應,他出門就不必擔心了。

他盤算了大半夜,其中大多數想的卻是給徐紹庭相哪家的親事。一會兒覺着羊氏女白皙美貌好生養,一會兒又嫌棄羊家目光短淺,連皇後都沒有皇後樣子,別的女兒更配不上他師弟。連皇後家都看不上,至于五姓七家中的其他幾戶自然也是一一褒貶過來,完全沒想到自己這背後挑剔女子的行為有多麽失禮。

——可惜任家嫡枝沒有适齡的女兒。以他們家的教養身份,養出來的女孩兒才配得上徐紹庭麽。

糾纏了大半夜之後,師弟的婚事還是沒有頭緒。任卿也只得暫時放下此事,先去處理最要緊的一件。他幾乎一夜沒合眼,天色才剛剛放亮就揪起徐紹庭,梳洗一番後便乘着仙鶴下了成均峰,飛往秘境與長安城的交彙處。

徐紹庭從背後緊緊摟着他,聲音低啞中還帶着微微的鼻音,含糊不清地問道:“師兄今天不用做早課嗎?我們這是要去哪兒啊?”

任卿回手托了他一把,以防他真在鶴背上睡着了滾下去,眯起眼看着幻壁外熙熙攘攘的大街,冷靜堅毅地說了一句:“我們去花錢。”

他已經把父親給他帶上的千兩黃金和靈珠、靈玉都帶在了身上,準備以此施醫贈藥、濟困扶貧,在最短時間內積累到足夠的聖母點數。

時機稍縱即逝,一天也不可耽擱。西域秘境正是他制服白明月,掐斷亂政根源的最好機會!

同類推薦